張曼娟被稱為臺灣省的才女。這位出生於1961年的古典文學博士,不僅教書、寫作、主持電視節目、拍廣告、演話劇,還擁有個人網站“張曼娟的精神導航圖”,經營“愛情私塾”和“紫石工作坊”。據悉,她是目前香港、臺灣、美國以及東南亞各華人地區最著名、最受歡迎的華人女作家。看了她的散文《青春不死,只是遷徙》,我們很容易認同這個評價。
這篇短文是張曼娟因為導師的人生變故而寫的。
作者從她25歲的博士生活入手,寫了她因壹個字“偉岸的身材”引發的對偉岸男人的猜測,以及她40歲時活躍在學術界的“意氣風發、光彩奪目”的導師,以及她對導師家庭的默默觀察:導師有壹個妻子和兩個兒子,也在大學教書。作者以默契的態度,溫馨的家庭,親密的感情,寫道:“我漸漸明白,老師就像壹個長滿綠柳的銀行。他在微笑,溫柔地抱著他的妻子,壹大壹小兩條船停泊著,所以他是壹個偉岸的男人。”
沒想到,這樣壹個詩意的開頭,卻給讀者帶來了壹個曲折悲涼的故事:剛完成博士學位,作者就收到了母親突發癌癥去世的噩耗。在為珍妮舉行的告別儀式上,播放了臺灣歌手費玉清動聽的聲音:“姐姐,姐姐,妳放開我的手,我不能和妳走了……”作者“驚訝地擡起頭,經過很多人,看到那個小男孩跪在地上。那時候他其實還是個初中生,因為失去了母親,看起來特別瘦。”悲傷痛苦的氣氛下,作者甚至沒有勇氣走到這個被媽媽細心呵護的小男孩身邊,對他說壹些安慰的話。
“人生真的有很多意外,”活著的作者寫道。這時,我感受到的不僅僅是導師家庭的不幸。就在珍妮去世壹年後,筆者在工作中遭遇感情風暴,面臨抉擇,突然聽到導師中風病危的消息。這個曾經“笑著抽煙”的偉岸漢子,癱在病床上,完全不能自己做決定。“那家人呢?那兩個孩子呢?和我壹起去的朋友試圖和老師談談。我閉上嘴唇,沒有出聲。我只想問上帝,這是什麽天意?不是說天無絕人之路嗎?這是什麽路?”
人生有千萬條路。可是壹個男人在喪妻,幼子未成年的情況下,得了重病,病倒在醫院,真的很絕望。筆者看到這位50歲的導師又在學發聲了,這本來應該是在學術界大有作為的最佳年齡。本該是唱出優美詩句的聲音,現在卻為奮力捕捉“唉,唉,啊,啊”而汗流浹背,氣喘籲籲。醫院護士也說老師很棒,準備去看望老師的同學都為老師拍手叫好。走出醫院的時候,眼淚壹下子就下來了,壹路哭著走在林蔭路上。那是多麽荒謬而殘酷的生活啊。
如果散文到此為止,作者只會傳達給我們悲傷。我們看到的只能是無序生活的壹個片段,甚至我們會有壹種蔓延的悲觀孤獨的情緒,壹種對生活或人生的厭倦和悲哀。張曼娟沒有。她不僅僅是向讀者展示了壹個悲慘的人生結局——而且,這並不是人生的終結。
在張曼娟即將步入40歲的時候,也就是張曼娟即將步入她老教師的年紀的時候,她看到了生命的奇跡:壹個眼神專註、笑容非常熱切、上課時神采奕奕、表情自信、流暢的表情中帶著淺淺滄桑的少年向作者走近。當他向老師說出壹個名字時,他說:“我感到頭暈。那段被煙塵阻隔的記憶,那位威嚴而微笑的老師突然非常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這個青春、高大、健康的經濟學男生,竟然是跪在母親靈位前痛哭的小兒子。
“暮色籠罩了教學樓,會很暗,然後星星就亮了。有壹次,該開飯了。現在,我們在壹個擠滿聲音的擁擠的走廊裏相遇。十幾年後,他讀完了五年制大專,服完兵役,考上了大學。他特意選了這門課,認識了我。那個讓我懸念的小男孩二十四歲,正當壯年,而我卻是她媽媽的年紀。青春永不消逝,它只是從我身上遷移到他身上。”
作者聚精會神地聽著男孩講述他多年來的苦難,柵欄下的荒涼和他不想回去的空蕩蕩的家。眼前的陽光男孩讓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和生活的誘人魅力。不久之後,提交人的父親住院,他的母親在醫院日夜陪伴著他。“每天忙完還得回空蕩蕩的家。在那些不可預知的日子裏,我時常想起那個男孩告訴我的那場事故。在恐懼的黑暗中,似乎他來找我,告訴我壹些安慰的話,這些話我很多年前就想說,但終究沒有說出口。我因此得到了安寧。突然和青春相遇,我看到了歲月的悲憫。”
人生,歲月,青春——在這樣平淡樸實的文字之間,張曼娟向我們傳達了什麽獨特而深刻的人生內涵?人生多事,但生命的延續意味著新希望的誕生和成長。從某種意義上說,人的成長過程就是這樣壹個從蛹變成蝴蝶再到自我重塑的痛苦蛻變過程,我們的社會也在不斷進步和發展。然而,這個過程壹旦濃縮到壹個人的生活中,直觀地呈現在我們面前,我們似乎就無法承受生活的重量了。然而,就像人類的成長與進步壹樣,只要我們在黑暗中摸索著走過這段曲折泥濘的旅程,回頭看,就會突然發現,我們的身體內部蘊藏著如此巨大的潛力。我們不僅可以承受,還可以通過承受獲得新的能量和動力,獲得精神上的升華。雖然我們要為此付出代價。
從事中國古典文學教學和研究的張曼娟,其散文深得傳統文化的魅力。張曼娟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我在追求自己的新古典主義,希望能代表90年代新人類的特征,不僅能在新生代讀者的作品中找到熟悉的味道,還能帶給他們生活中微妙的、他們暫時無法理解的東西。”其實,作者對“生活中細微之事”的理解,在這裏與古代“天人合壹”的思想自然融合,“天”就是自然的法則。天地無限,生命有限。人,無論是個體還是全體,都逃脫不了自然規律的命運。“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而生命最神秘、最有魅力的地方,其實就在於它那不可預測、永無止境的生命形態——即使肉體消失了,人的精神最終也會在新的生命過程中劃出壹條更加美好、生動的運行軌跡。
善於表達情感的張曼娟,對情感表達的“度”控制得很好。看起來她是在用小說的筆調寫散文,壹波三折,但她寫得悲而不怨,憂而不傷,情感的釋放和接受之間有很大的張力。跟隨作者,我們仿佛走在人生的道路上,既有雲霧遮障,又有或苦或樂,或悲或喜,壹切都坦然面對,順其自然。因此,在探尋生命奧秘的過程中,我們也體會到壹種豁然開朗的魅力。
張曼娟說:“我先後取得了研究古典文學的碩士和博士學位,壹直在大學裏教古典文學,至今,我的寫作都擺脫不了知識分子的情懷。以前純文學是學術性的,讀者很難理解。我努力突破,把作品寫得更好,和流行作品不壹樣。我在兩者之間走平衡木。在我看來,新壹代知識分子作家既要有可敬的情操,又要有可親的情懷,作品要像壹個活生生的人。”我想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大眾意識”。具有“大眾意識”的張曼娟,通過瑣碎的日常生活和平凡的生活意外的片段,用純凈優雅的文字詮釋了“天人合壹”這壹原本深邃的古典哲學,從而超越了生命現象,培養了智慧的人生境界。
附:
青春不會逝去,它只是遷徙。
張曼娟
那時候,我剛剛青春年少。
那壹年,我二十五歲,剛考上博士班,壹邊攻讀學位,壹邊寫作,我已經出版了我的第壹本小說集《海是藍的》,因其不可預測的暢銷形勢而引起人們的關註。我在古典的世界和大學生活裏很自在,哪裏是我的小桃花源。我可以安靜地圈閱,隱藏自己,當我遇到壹個巧妙的詞時,我可以贊嘆、深思很久,獲得巨大的喜悅。不知道在哪裏看到過形容壹個男人“偉岸身材”的詞語。我很努力地想了想。是什麽樣的形象?我們中文系有的教授溫文爾雅;有勻稱的樹;有的孤傲自大,但都稱不上偉岸。好像心裏對偉岸有了壹種理解,但很難描述出來。
寒假過後,我遇到了這樣壹位教授,他高大健壯,行動自如,微微帶笑,教我們詩歌。因為他以前是體育專業的,所以看起來和壹般的中國人氣質不太壹樣。每個周末,我們都要去老師家上課。大家圍著餐桌,不是吃飯,而是分析壹首詩或者壹句話。看到他笑著吐煙,我悄悄想,這是個偉岸的男人嗎?四十多歲的老師在當時的學術界非常活躍,意氣風發,鋒芒畢露。在聽他的課時,他們經常感到壹種謹慎和恐懼。我幾乎不說話,總是很安靜,但從未停止饒有興趣地觀察他和他的家人。
他有壹個妻子和兩個兒子,他們也在大學教書。當我們的課程即將結束時,珍妮和她的小兒子有時會壹起進來。珍妮帶著壹些日常用品或食物。這個小男孩大約十歲。他背著小學生的書包,脫下鞋子,用好奇的黑眼睛盯著我們。他不懼怕生活。老師會停下正在講解的課程,看著他們,有時還會聊上幾句。這樣的話語和眼神裏有著不經意的眷戀。我漸漸明白,老師就像壹個長滿綠柳的銀行。他微笑著,溫柔地擁抱著他的妻子,壹大壹小兩艘船已經靠泊。因此,他是壹個堅定的人。
我們走的時候,老師的廚房裏傳來了鍋爐的聲音,晚飯漸漸上桌了。我們在高架橋下閑逛,走到公交車站。有點累,又有很多憧憬,我突然想到了我的未來,還會有這麽溫暖的家庭嗎?圍著桌子的親密感?壹個背著背包的小男孩?天黑時,星星爬上天空。
讀完博士的暑假,邀請了壹幫朋友去中國旅遊了近壹個月。回到臺北,整個人都變懶了。還沒開學就下雨了,秋天突然來了。同學打電話告訴我,得了癌癥的老婆去世了,大家要壹起去公祭。他們想確定我已經回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珍妮應該康復了。她還年輕,有壹個愛她的丈夫。有個還能撒嬌的兒子,她應該會好起來的。那天,我去的比較早,從頭到尾都在想,也許能幫上忙。但是我能幫上什麽忙呢?誰能幫忙?告別儀式中,喇叭裏播放著費玉清優美的聲音:“姐姐,姐姐,妳放開我的手,我不能跟妳走了……”我驚訝地擡起頭,和很多人擦肩而過。我看見那個小男孩跪在地上。那時候他其實還是個初中生,因為失去了母親,顯得特別瘦弱。
我有壹種走過去的沖動,走到他身邊,看著他黑色的眼睛,說幾句安慰的話。但我最終沒有,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害怕看到他的眼淚會忍不住流淚。
人生真的有很多意外,但那時候我還天真的以為自己拿到了學位,有了全職教職,有人給我介紹了壹個在美國留學的博士。只要我有足夠的耐心,足夠努力,我就能幸福。我也以為這個家庭的坎坷應該到此為止,應該是無比幸福的。
壹年後,我陷入了壹場由情緒引發的強烈風暴,面臨著工作上的艱難抉擇。突然聽到消息,老師腦幹中風,病危。我去醫院參觀的時候,老師已經從重癥監護室進了普通病房。聽說意識清晰,曾經威武的身體倒在病床上,完全無法做決定。那家人呢?那兩個男孩呢?和我壹起去的朋友試圖和老師談談。我閉上嘴唇,沒有出聲。我只想問上帝,這是什麽天意?不是說天無絕人之路嗎?這是什麽路?
當老師從三宗轉到榮總開始做康復治療的時候,我去拜訪了他。那壹天,他正在學說話。五十歲的教師,應該是在學術界大有作為的最佳年齡;應該是唱出優美詩句的聲音,現在正在奮力追趕:唉,唉,啊,啊……汗流浹背,氣喘籲籲。護士樂觀地說,老師做得很好,我們要為老師鼓掌。走出醫院的時候,我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沿著林蔭路壹路哭。那是多麽荒謬而殘酷的生活啊。
同時發生在我身上的傷害並沒有停止。我總是不得不花很大的力氣來應對自己的抑郁癥。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去看望過我的老師,只向壹些和他親近的人打聽過老師的病情。老師出院回家休養了。原來的房子賣了,搬到壹個安靜的地方。偶爾車子經過高架橋的時候,我還是會在歲月裏扭頭朝那個方向看,帶著淡淡的憂傷。有壹個我年輕時的秘密故事。
後來,我突然遇到了我的青春。
今年是我在大學全日制的第十壹年,即將步入四十多歲。生活突然很忙,有廣播,有電視,還有沒完沒了的演講。但是,我盡量不讓其他雜事影響我的教學。我總是懷著愉悅的心情走進教室,面對那些等待的目光。尤其是對於法商學院的學生來說,在很多與生活相關的話題中,我總是期待把自己或他們帶到壹個意想不到的地方。
每年因為學生的組合分子不同,班級的氛圍也不壹樣。如果有幾個同學特別活潑,充分互動,就會有精彩的火花進出。有時候遇到不愛說話但願意深入思考的同學,他們的觀點挑戰我的價值觀和認知,也是很享受的。壹學期的課,不能指望對學生有什麽影響,只要能給學生提供實現自我的機會,就夠了。
這學期有幾個同學用專註的眼神聽我講故事。經濟系有壹男壹女,很有名氣。就算我覺得我講的笑話不怎麽好笑,他也壹定很想笑。所以,他沒來上課的時候,班上顯得有點落寞。通常這樣有參與感的學生在討論時會踴躍發言,但這個男生幾乎從不發言。該笑的時候就笑;該點頭的時候用力點頭,但不要說話。我猜可能是因為他不善言辭吧。輪到他上臺報告時,他從余的《文化之旅》說起的壯麗山河,沒有任何講稿和提綱,講到,不像壹個商學院的學生,更像壹個中文系的學生。我坐在臺下,擡頭看著他。原來是這麽高的男生。明明是壹張青春的臉,卻在流利的報出時,仿佛有壹顆蒼老的靈魂,隱隱透露著淺淺的滄桑。他在臺上說話,表情開朗自信,與臺下爆笑的樣子大相徑庭。他報告完,掌聲四起,連我都忍不住為他鼓掌。
冬天來了,通識課結束了,我在教室裏走來走去,看著學生在期末考卷上亂塗亂畫。試卷遞到講臺上,我已經能從那些微笑或皺眉的臉上讀出他們的成績。
拿著壹疊卷子走出教室,經濟學男生在門口等著:“老師。”他對我喊道:“能給我壹點時間嗎?”
我停下來,告訴他我只有壹點時間,因為我急著去電臺。每周五的直播節目和預錄讓我有點焦慮。
“好的。”他笑了笑,壹臉緊張,準備逃跑:“我就想問妳記不記得有個老師……”他說了壹個名字。突然說出了壹個名字。
我感到壹陣眩暈。被煙塵阻隔的記憶,迷霧散去,那個身材巨大,面帶微笑的老師,突然很清晰的來到我的面前。我當然記得,即使多年不記得,也忘不了。“妳是……”我回頭看著他,看著他鏡片後面的黑眼睛,眼淚是那麽的不穩定。
暮色籠罩了教學樓,會很暗,然後星星就亮了。有壹次,該開飯了。現在,我們在壹個擠滿聲音的擁擠的走廊裏相遇。過了十幾年,他讀完了五年制大專,服完兵役,考上了大學,專門修了這門課,還認了我。那個讓我懸念的小男孩已經二十四歲了,正值青春年華,而我卻是他媽媽的年紀。青春永不消逝,它只是從我身上遷移到他身上。
後來我聽他說起他在家裏看到我留長發的往事。當時我們壹直沒說壹句話,他卻想著怎麽跟這個妹子說。我聽他說,他年年遭遇不幸,父親住院整整壹年。他是多麽不願意回家,回到天黑後空蕩蕩的家。我聚精會神的聽著,沒想到不久後,父親緊急住院,母親日夜在醫院。每天忙完了還得回到空蕩蕩的家。在那些不可預知的日子裏,我時常想起那個男孩告訴我的那場事故。在恐懼的黑暗中,他仿佛走到我面前,告訴我壹些安慰的話,這些話我多年前就想說,但從未說過。我因此得到了安寧。
當我突然遇見我的青春,我看到了歲月的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