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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的歷史命運
在美國,似乎有兩個馬克·吐溫,壹個是讀者眼中的馬克·吐溫,壹個是批評家眼中的馬克·吐溫。在讀者看來,馬克·吐溫幽默、風趣、幽默,誇張得要命,但又相當真實,有時還帶點刺;他的美國味十足,男女老少都喜歡讀。對批評家來說,事情很復雜。馬克·吐溫是壹位怎樣的作家?無害的喜劇演員還是社會諷刺作家?早期那麽樂觀,為什麽後來那麽悲觀?他是壹個充分發揮創造力的天才,還是壹個隨風發揮的平庸之輩?他是愛美國還是恨美國?.....這些關系到他整體評價的問題,近百年來壹直沒有停止爭論,是壹個重大的研究課題,在美國被稱為“馬克·吐溫問題”。
20世紀60年代,馬克·吐溫以講笑話專家的身份出現在美國文壇。壹般的評論文章或文學年鑒,總是把他歸入“滑稽作家”、“幽默家”、“滑稽小品作者”之類,其特長是“為大多數人提供無害的娛樂”。
馬克·吐溫生前受到的最猛烈的攻擊是在《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出版之後。這部作品首先在英國出版(1884年),然後入選美國《世紀》雜誌(1885年)。為了“保護讀者的興趣”,編輯刪除了大量“粗話”和“低級描述”。即使采取了防疫措施,高雅的讀者還是抗議以文筆精致著稱的《世紀》雜誌刊登如此低俗的東西。但是,馬克·吐溫似乎並沒有聽到這樣的批評,他也不怕被戴上“毀掉英國風格的主要代表”的帽子。《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在美國出版時,他壹個字也沒改。
《堪薩斯州的旅行者》宣布:“這本書因其粗俗和粗糙而受到譴責”,因為“粗俗幽默的時代已經過去”,“誇張的幽默不會持續太久,因為讀者變得越來越優雅。未來的幽默壹定是純潔而忠實的。”
標準的“青少年佳作”《小婦人》(1868-1869)的作者奧爾科特建議馬克·吐溫:“如果克萊門斯先生找不到什麽好東西,那麽最好不要為我們這些頭腦簡單的少男少女寫作。”
為什麽它是美國19世紀的傑作在當時受到如此冷遇?
馬克·吐溫是壹位西方作家,他所有的創作素材都是在西方獲得的。粗獷、開放、幽默的藝術特征也是西方的。但當時美國的文化中心在東方,西方作家的命運掌握在東方批評家手中。東方評論家有時會欣賞西方的幽默作品,但那是出於好奇和消遣,他們認為這不是嚴肅的文學創作。在他們眼裏,幽默家和喜劇演員沒什麽區別,他的特長就是插科打諢,和當時的愛默生、朗費羅、福爾摩斯等人沒法比。他們的文學品味是在壹個叫維多利亞的時代傳到美國的。當時粗魯的美國人壹下子發了大財,不得不尋求壹些行為準則來掩蓋自己的粗鄙,要以壹些時尚男女作為榜樣。書壹定要告訴人們什麽是體面,作家們都是這樣寫的。“①這基本上就是所謂的斯文傳統。壹個斯文傳統的紳士批評家怎麽會贊成以流浪漢和奴隸為主角呢?出軌,世仇,打架怎麽能成為文學題材?罵人、罵人、罵人的文學語言是什麽?東方評論家可以欣賞馬克·吐溫的幽默能力,但不承認他有什麽嚴肅的創作目的。
轉折點出現在20世紀80年代末。當時,馬克·吐溫已經出版了四部重要作品,如《湯姆·索亞歷險記》、《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1883)、《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和《亞瑟王宮廷裏的美國人》(1889)。通過創作實踐,他逐漸認識到幽默的作用,知道如何在理論上為自己辯護。他指出“幽默家雖然輕松,卻有嚴肅的目的”——“嘲諷虛偽,揭露偽裝”,幽默家是“王公貴族、特權人物和壹切騙人東西的天敵,是人權和自由的天然朋友”。(2)壹些長期以來公認馬克·吐溫傑出的批評家和作家,如C.H韋伯、布雷特·哈特和狄威·豪厄爾斯,已經不在少數,他們獨到的見解越來越被大多數人所接受,尤其是W·d·豪威爾斯。作為壹位頗有影響的批評家,他指出,馬克·吐溫之所以不同於壹般的幽默家,是因為“笑話中包含著嚴肅的含義,這是他反復思考政治和社會的可笑性後所采用的表達方式”。1910年,也就是馬克·吐溫去世的那壹年,豪厄爾斯在他的著作《我的馬克·吐溫》中對馬克·吐溫做出了當時最高的評價:
愛默生、朗費羅、洛厄爾、福爾摩斯——這些人我都認識,我也認識其他的智者、詩人、先知、批評家和幽默作家;他們彼此相似,像其他文人壹樣;但是克萊門斯是獨壹無二的,高不可攀的。他是我們文學中的林肯。
就在馬克·吐溫與塞萬提斯、莫裏哀等喜劇大師在天堂相聚的時候,人類又傳來了噩耗。1920年,壹位名叫範·維克布魯克斯的批評家用精神分析的方法解剖了馬克·吐溫,並出版了壹本全面否定馬克·吐溫的專著——《馬克·吐溫的嚴峻考驗》。他認為馬克·吐溫是天生的藝術家,但他有屈從於環境的弱點。他在加爾文主義、金錢誘惑和東方上層社會的文學趣味的強大壓力下經不起考驗,最終失敗。
布魯克斯把馬克·吐溫的壹生分為三個階段。童年是在壹個缺乏溫暖的家庭中度過的。他年輕時患過夢遊癥,說明他有兩個自我,兩種傾向,兩個願望:壹方面想表現自己的個性,壹方面又順從母親。站在父親的靈柩前,他向母親承諾,他以後會“做壹個好孩子”,證明他服從了自己的加爾文主義被禁止的社會環境。他家之外的生活環境同樣惡劣:漢尼拔鎮位於新開發的中西部,是壹片“文化沙漠”,“天才的種子必然會死亡”。第二階段,密西西比河上四年的飛行員生活,是他與社會關系最融洽的時候:他賺了錢,家人也滿意了;我有機會發揮我的才能,所以《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的前幾章很有詩意。但到了西方後,他被投機和財富的社會氛圍所包圍,再次放棄了對藝術的追求,把頭靠在了找礦致富的夢想上。那麽他是怎麽成為作家的呢?布魯克斯說:“他潛意識裏的願望是成為壹名藝術家,但這是壹個展示個性的行業,而展示個性在他母親看來是壹種罪惡,是社會的恥辱。母親和社會都要求他做壹個商人,他不可能調動必要的精力來滿足這個要求。美國作家在生活中經常遇到這種困境!我們已經看到,這種困境最終導致了馬克·吐溫成為壹名幽默家。”按照布魯克斯的理解,馬克·吐溫之所以成為壹個幽默家,和他想找到壹條發財的礦脈是壹脈相承的,是他再壹次背叛自己藝術天才的例子。
第三階段是在東部與奧利維亞·蘭登結婚後。布魯克斯認為富商小姐生活圈子狹窄,只有父母聽從她的建議。為了贏得她的好感,馬克·吐溫不得不同時討好她的社交圈,而高雅和庸俗的社會接受這個“沒文化”的西方幽默家,並不是因為看中了他的才華,而是因為他的才華可以賺錢。奧利維亞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的丈夫是個天才,但她總是以自己平庸的文學品味審查馬克·吐溫的作品。她居然認為《王子與可憐的孩子》比《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高多了!馬克·吐溫不得不犧牲自己的天才,炮制出迎合大眾興趣、能賺大錢的小說。布魯克斯遺憾地說“馬克·吐溫居然找到了第二個媽媽”!另壹個對他影響很大的人是《大西洋月刊》主編豪厄爾斯,全國著名的評論家和作家。馬克·吐溫將他視為“懺悔罪惡的牧師”,豪厄爾斯將他的批評視為金科玉律,而豪厄爾斯則主張描寫“生活溫柔的壹面”,“盡量避免讓自己和讀者痛苦的題材”。“斯文傳統”就是“通過豪厄爾斯改造馬克·吐溫”。
在這裏,布魯克斯再次使用了他的“雙重人格理論”:馬克·吐溫的“無意識自我”本能地反抗豪厄爾斯的藝術觀點,他詛咒簡·奧斯汀以發泄對豪厄爾斯的不滿,因為後者將簡·奧斯汀推崇為“現實主義文學的典範”。但馬克·吐溫的弱點是占優勢的,他願意把自己置於豪威爾斯的從屬地位。
布魯克斯認為,馬克·吐溫在“第二個母親”和“懺悔罪惡的牧師”的改造下扼殺了藝術的自我。他晚年懊惱不已,反復詛咒人生。他“譴責失敗的人生,這恰恰說明了他自己的失敗。”這是布魯克斯的最終診斷:
馬克·吐溫是壹個受傷的靈魂,是挫折的受害者。就像精神分析學家提供的無數案例壹樣,僅此壹點就足以解釋他晚年的遺憾。他被阻礙,被分裂,甚至違背了自己的本性;所以他身上的詩人藝術家都萎縮成了犬儒主義者,整個人都變成了精神上的弱者。
《馬克·吐溫的嚴峻考驗》出版後引起巨大反響。有反對的,也有贊成的。
布魯克斯的分析無疑存在嚴重缺陷。最明顯的就是方法論錯誤。他並沒有對馬克·吐溫的所有材料進行全面的考察,並按輕重緩急得出結論。而是他先有壹套概念,然後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材料。其次,他主要依靠馬克·吐溫的《a 1伯特·畢格羅·派-內傳》,這本書出版較早,有些材料並不可靠,比如馬克·吐溫站在父親的棺材前向母親保證這個傳說。同時,作者對西方幽默的否定也暴露了他的貴族偏見,他把這種文學形式與傳統形式對立起來,說明他本人還沒有擺脫“溫柔傳統”的影響。
然而,《馬克·吐溫的嚴峻考驗》仍然是馬克·吐溫批評史上的壹部重要作品。布魯克斯的問題是真實的。馬克·吐溫的壹些作品質量很低,顯然是為了賺錢而倉促創作。這不能說與美國商業社會無關;他後期確實有悲觀和遺憾,尤其是在《人生是什麽?還有《神秘的陌生人》。這些問題很嚴重,無法避免。而且,布魯克斯作為壹個獨立且有遠見的批評家,壹直有著嚴肅的目的。他的初衷是打破清教主義對美國文學的束縛,抵制商業化社會對文學藝術的腐蝕。他呼籲創造壹種新文化。因此,馬爾科姆·考利說,自布魯克斯以來,批評的氣氛已經發生了變化。④
不幸的是,當布魯克斯選擇馬克·吐溫作為目標時,由於他對西方文化的無知和對精神分析知識的壹知半解,他失去了應有的說服力。
布魯克斯的觀點自然遭到很多人的反對。批評最激烈的是伯納特·迪瓦托,他的《馬克·吐溫的美國》(1932)是為馬克·吐溫辯護的代表作。
迪瓦托的主要觀點如下:第壹,是西方文化造就了馬克·吐溫,而不是相反。第二,馬克·吐溫到了東方之後,並沒有把自己賣給紳士階層。
迪瓦托本人來自西方,是研究西方文化的專家。他認為西部不是沙漠,黑人、印第安人和白人拓荒者以及來自世界各地的移民都有自己的文化傳統。他們在開拓活動中形成了不同於東方的西方文化。許多民間故事和民間傳說經過說書人、記者、作家的藝術加工,具有粗獷開放、幽默詼諧的特點。馬克·吐溫就是在這種文化背景下成長起來的,並以其傑出的才華發展和創造了這種文化背景,成為壹名傑出的西方作家。他作品中的開闊視野和詩歌的質感,也離不開拓荒地區的大森林、大河流、大草原。迪瓦托指出,西方也有不好的方面,比如謀殺、賭博、世仇、爭鬥等等,這些也出現在馬克·吐溫的作品中。所以,馬克·吐溫代表了整個西南部的文明,代表了美國的整體形象。
《馬克·吐溫的美國》也認為,馬克·吐溫夫人和豪厄爾斯對馬克·吐溫作品所做的修改,主要是刪除了可能得罪人的粗話、俗語和表達方式,不僅不涉及主要內容,反而有助於馬克·吐溫去除西方幽默中壹些低級的東西。“改造馬克·吐溫”是不可能的,怎麽能“出賣自己的天才”呢?迪瓦托的總結論是:
在馬克·吐溫那個時代的作家中,沒有人能像他那樣接觸到美國生活的這麽多方面。他心胸寬廣,安於現狀,不知疲倦,什麽都想搞清楚。有人說他的幽默沒有觸及那個時代的弊端。實際情況是,我們研究後發現,他那個時代的弊端很少被他嘲諷、諷刺、嘲諷。他評論過政府所有的不光彩的事情,包括賄賂,腐敗,收買,把人民的正義想當然。有人說他向社會巨獸投降了,但正是他想出了“鍍金時代”這個批判性的術語來抨擊腐敗的美國。在他創作的廣闊範圍內,他沒有揭開壹個社會傷疤。⑤
馬克·吐溫的《美國》出版後,馬克·吐溫的批評者明顯分成兩派。迪瓦托之所以沒有完全說服布魯克斯學派,是因為迪瓦托要麽沒有處理好很多重要問題(比如馬克·吐溫作品藝術品質的不平衡),要麽淡化了這些問題(比如後期的悲觀主義)。這些無法回避的問題,還是關系到對馬克·吐溫的整體評價。馬克·吐溫的很多資料還沒有出來,這使得兩派的分歧不可能結束。正如迪瓦托所說,“在這些材料沒有出版的情況下,所有對馬克·吐溫的批評都是沒有定論的。”
布魯克斯和迪瓦托之間的爭論也反映在20世紀30年代的美國左翼文學批評家身上。在《美國文學的解放》(1932)壹書中,V.F .卡爾弗頓駁斥了布魯克斯的“失敗”理論,認為馬克·吐溫的《傻瓜出國旅行》(1869)是“第壹部美國作品”,因為“其中的民主思想不僅表現在政治上,也表現在經濟和藝術上”。根據卡爾弗頓的分析,“生活在他那個時代,美國乃至美國的工人運動是被小資產階級而不是無產階級的哲學所控制的,他所能采取的最先進的立場只能是小資產階級的立場。對於像吐溫這樣的人來說,這通常是革命的立場。”同為左翼評論家的《新大眾》主編g·希克斯(G Hicks)同意布魯克斯的觀點,認為馬克·吐溫如果“不屈服於傳統的壓力”,他“可能成為壹名偉大的社會小說家”,但現在他只是“壹個供娛樂的作家”。埃德加·李·馬斯特斯要求更高,批評馬克·吐溫把階級鬥爭作為背景,而不是作為題材。
經過幾十年的討論,雖然分歧依然存在,但在以下四個問題上,大家的意見趨於壹致。
第壹,馬克·吐溫是壹位具有美國民族特色的作家。幾乎所有人都贊同V.L .佩林頓教授的觀點:“他是壹個真正的美國作家——在美國出生和長大,用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語言寫作。在他身上,看不到歐洲的任何東西,只剩下封建文化的最後壹點碎片。他是壹位本土的、西部的和大陸的美國作家。”
其次,他的代表作《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是壹部美國名著,無論從社會內容、思想意義、藝術風格還是語言技巧來看,都是壹部偉大的小說,始終散發著壹種“非常清新”和“青春氣息”。⑦
第三,馬克·吐溫是雅俗共賞的典範。他的作品是不分年齡和文化水平的讀者都喜歡的。這是因為他的壹些優秀作品是有很多層次的,是用群眾喜聞樂見的幽默形式表現出來的。他和諧的藝術風格不僅連接了他與讀者之間的通道,而且以豐富的藝術內容進入了嚴肅文學領域。
(4)馬克·吐溫的語言藝術傑出。他只上過小學,語言是從群眾那裏學來的活語言。在民間語言的基礎上,他進壹步創造了美國文學語言,開創了壹代文風。
四十年代以後,壹些學者擺脫了兩派之爭,對馬克·吐溫進行了多方面的探索。主要成就是出現了幾部優秀的評論傳記,發現了《神秘的陌生人》的真實版本。⑧
如果我們可以把批評家比作畫家,馬克·吐溫已經有幾幅肖像了。80年代以前,第壹幅畫是喜劇演員,幽默風趣,妙語連珠,逗得觀眾捧腹大笑。去世前夕,他的肖像發生了變化:壹身白衣,滿頭銀發,叼著煙鬥,斜靠在椅子上,莊嚴而慈祥,壹個大作家在繁重的創作後偷得壹點清閑。這幅畫已經掛了20年了,Brooks還炮制了第三幅畫:壹個癡迷於諾諾且意誌薄弱的平庸之輩。天才的英雄氣概似乎隱約可見,卻迷失在商業化的濃郁庸俗色彩中。迪瓦托對這種繪畫方法並不滿意,於是他又畫了第四幅:輝煌、粗獷、豪放的西方性格被刻畫得惟妙惟肖。到目前為止,馬克·吐溫的肖像還沒有定稿,美國的批評家——畫家們正在勾畫出自己的馬克·吐溫。
當美國學者在多方思考的時候,蘇聯學者卻畫了壹幅20世紀50年代以前高舉反封建、反資本主義、反帝國主義旗幟的軍人馬克·吐溫的畫像。這是和美國畫派完全不同的繪畫方法。20世紀50年代末,他們之間發生了壹場爭論。
這場爭論是由Jan Pireznetsky在蘇聯文學報紙上的壹篇署名文章引起的。這篇文章批評了美國學者查爾斯·奈德寫的《馬克·吐溫自傳》(1958),認為“美國官員試圖忘記這位偉大的作家”,不得不“抹去馬克·吐溫諷刺作品中燃燒的憤怒”,是“仁慈而頭腦簡單的嘲笑者”,“新版自傳是這種“文學美”的必然產物。⑨
內德對皮裏茨涅茨基的文章進行了反批評。他認為區別在於馬克·吐溫的基本觀點。他認為,“馬克·吐溫首先當然是壹個幽默作家”,“壹個小說家”,“不是壹個政治評論家”;但蘇聯人認為,“馬克·吐溫的首要意義在於社會政治評論,他攻擊的對象主要是美國社會。”內德說,這種說法“在大多數美國人看來很奇怪”。馬克·吐溫是“美國本土作家”,“熱愛美國”。
這場爭論典型地反映了兩種不同的批評方向和方法。誠然,美國學者傾向於忽略馬克·吐溫的政治素材。比如,內德把馬克·吐溫的散文、隨筆、政論都視為“無聊的新聞文字”。再比如,關於湯姆·索亞和哈克貝利·費恩的作品數不勝數,但很少有人研究他的《鍍金時代》(1873)和《環遊赤道》(1897)。對於他晚年的悲觀主義哲學,美國學者往往孤立地討論他的心理因素,卻不願意聯系他晚年激烈的政治言論對這壹問題進行全面的橫向研究。在這壹點上,蘇聯的批評無疑是正確的。
但是蘇聯的批評似乎走向了另壹個極端。在文學批評即社會批評的指導下,他們過分強調馬克·吐溫那些直擊社會和政治形勢的作品,甚至無法容忍別人對他進行審美審視。由於二戰後美國麥卡錫主義的猖獗,突出馬克·吐溫揭露“金元帝國”的作品及其反帝政治評論是完全必要的,這正是文學批評多功能的表現。但第壹,我們不要忘記他是壹個創作者,第二,我們要對他的非文學作品持客觀態度。比如,馬克·吐溫在嘲諷歐洲君主制的同時,也不禁贊嘆美國的君主制和政體;他還積極提出改善美國民主選舉制度的建議,還親自參加了競選活動。承認他贊揚了美國民主,並不意味著貶低他的歷史地位。馬克思主義者怎麽能不尊重歷史的辯證發展呢?如果把馬克·吐溫與“鍍金時代”隔離開來,孤立而絕對,他將被視為神而不是人。至於只向讀者強調評論者有利的壹面,而隱藏不利的壹面,這恐怕與馬克思主義相去甚遠。
我國早在馬克·吐溫去世前就已經翻譯了他的作品。到目前為止,他幾乎所有的重要作品都在中國與讀者見面了。在研究評論方面,我們受到了解放前後美蘇學者觀點的影響。解放前,我國對馬克·吐溫的評論大多采取約翰·梅西的觀點。梅西是美國文學史家。他充分肯定了馬克·吐溫的成就,反駁了布魯克斯的觀點。解放前介紹馬克·吐溫的曾虛白和趙家璧都提到了他的觀點。茅盾在《小說月報》上推薦了布魯克斯的《對馬克·吐溫的嚴峻考驗》,但他很可能沒有讀過,至少沒有受到它的影響,因為茅盾主要贊揚的是馬克·吐溫的民主思想。魯迅在《夏娃的日記》的引言中說,“他成為了終身的幽默家”,後來又“清楚地證明了他是深沈的厭世思想的懷抱”,聽起來像是布魯克斯。不知魯迅是否讀過相關作品,還是出於藝術直覺?
解放後很長壹段時間,我們對馬克·吐溫的評論完全采用了蘇聯的觀點。蘇聯學者的文學理論有助於我們理解馬克·吐溫對美國社會的批判性揭露,這是美國學者所缺乏的。但同時,我們也給自己套上了壹條無形的繩索。文學批評=社會批評的模式讓我們陷入壹邊倒:政治諷刺小品《競選州長》的聲望遠超他的成名作《加利維拉縣著名的跳蛙》;長期忽視對藝術風格的探索,使我們無法從整體上欣賞馬克·吐溫的幽默特色,更不用說將他與歐洲文學史上的喜劇大師們進行比較研究了。至於如何把馬克·吐溫的作品直接作為政治宣傳工具,我們的能力不在老大哥之下。
研究蘇聯的壹個很重要的成果就是所謂的批判現實主義。許多文章稱馬克·吐溫為“批判現實主義作家”,這是給他的最高榮譽。但是這個標題適合馬克·吐溫嗎?馬克·吐溫以他的誇張和有時的荒誕著稱,如早期的壹些短篇小說,中期的《亞瑟王宮廷裏的美國人》和後期的《暴風菲爾德船長的天堂之旅》。這種寫法是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嗎?馬克·吐溫也經常用浪漫的風格寫人物。我不否認馬克·吐溫經常使用現實主義寫作,對現實采取批判的態度。問題在於如何看待那些不切實際的成分。好在現實主義“無限寬廣”,胸懷最廣。不管妳是荒誕的還是浪漫的,反正都是“現實的反映”,妳可以團結吸收他們加入現實主義的隊伍。“批判現實主義”壹詞具有籠統和模糊的性質。按照“批判現實主義——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推廣公式,任何壹個生活在19世紀,對現實持某種批判態度,但“未能為無產階級找到出路”的作家,都可以提出“批判現實主義”的海綿帽子。因此,馬克·吐溫和尼古拉·果戈理、福樓拜和屠格涅夫、巴爾紮克和托爾斯泰都是密不可分的。參加這個實際上是取消了創作方法和藝術風格的多樣性,不利於經典作家的欣賞和借鑒,也不利於推動我國多形式多風格創作的發展。
幸運的是,自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對馬克·吐溫的研究取得了進展。有的同誌提出了“真正的馬克·吐溫”的問題,有的註意到了他的幽默形式,有的深入研究了馬克·吐溫與中國的話題。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可以獨立構思出馬克·吐溫的肖像。但是,我們最好不要畫出唯壹的“標準圖像”。多元的真實,真實的馬克·吐溫存在於各種繪畫方法中。
附:文中引文除註明出處外,均引自以下著作:
E.哈德森·朗:馬克·吐溫手冊(1957).P.S.Foner: Mark Twa-in:社會評論家(1958).
關於馬克·吐溫在中國的情況,我讀過劉海明同誌的碩士論文《馬克·吐溫在中國》(1984)。
(這篇文章像丁聰畫的馬克·吐溫)
①艾倫《馬克·吐溫傳奇》,張友松陳偉譯,中國青年出版社,1983年。
②1888年,他接受耶魯大學文學碩士的演講。
(3)《馬克·吐溫的嚴峻考驗》中的語錄均基於紐約梅麗亭書店1955年版。
④見《馬克·吐溫的嚴峻考驗》序言,1955年版。
⑤見該書1932年版,美國波士頓裏特·布朗公司出版。
6.《美國主流思潮》(三卷本,1927-1930)的作者。
⑦在諾曼·梅勒裏,見《哈克·費恩活到壹百歲》(《紐約時報書評》1984年12月7日)。
⑧《神秘的陌生人》,原名《小撒旦編年史》,潘恩編輯刪除。20世紀60年代初,芝加哥教授W.M吉布森(W.M. Gibson)發現並認可了馬克·吐溫1969年發表的題為《第44號,神秘的陌生人》的手稿中的最後壹份手稿。
⑨參見奈德著《馬克·吐溫與俄國人》,紐約希爾和王出版公司1960年版。
⑩這裏僅指“批判現實主義作家”的稱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