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論中國人的性格
西方人中間有壹種論調：中國人不可思議，滿腦子的神秘思想，我們難以理解。如果到中
國去長期生活體驗壹下，可能也會使我抱這樣的觀點。但是，依我在那個國家講學期間的
所見所聞，並沒有發現有任何跡像可以證明這種論點是正確的。我與中國人交談就像與英
國人交談壹樣，他們回答我也很像英國人回答壹個中國人。中國人相當有教養，聰慧而明
智。我根本不相信“東方人陰險”的神話。我確信，在壹場互相欺騙的遊戲中，壹個英國
人或壹個美國人十有八九會戰勝壹個中國人。可是當許多相當貧窮的中國人與富裕的白種
人做生意時，這種活動常常只是有利於其中的壹方，那毫無疑問，白人受騙上當，而中國
人只有像派駐倫敦那樣的昏庸官僚才會如此。
中國人最博得人們贊賞的品質之壹，是他們把握外國人感情的能力。不論是到中國去旅遊
的，還是多年居住在那兒的，幾乎所有的外國人都喜愛中國人。盡管英日兩國結成聯盟，
但是我想不起哪壹個孤身在遠東的英國人，會像喜愛中國人那樣喜愛日本人。只有那些在
他們中間長期生活的人，才能獲得自己的看法和標準。初來乍到中國，壹定對那裏顯而易
見的弊端感到震驚：乞丐成群，貧窮驚人，疾病橫行，社會混亂，政治腐敗。每個有正義
感的西方人，無不首先強烈地期待中國人能革除這些弊端。中國理所當然地應進行改革。
但是，中國人，甚至是那些本來可以避免充當不幸的犧牲品的人，對外國人的這種激情表
現出無動於衷和麻木不仁的態度。他們就像等待蘇打水的泡沫會自行消失壹樣，等待著中
國現狀中的弊端自行消失。而且，這種盲目的觀望等待態度，也逐漸影響到被搞糊塗的外
國旅遊者的理智。等壹陣憤恨過去之後，他們開始懷疑起自己原來壹直確信無疑的信條是
否正確。時刻提防不幸的可能降臨，是不是壹種真正的明智？放棄現有的歡樂，終月想著
災難的可能在某壹時刻到來，是不是壹種慎重？難道我們的生命應該在建造壹座永遠無法
居住的海市蜃樓中度過？
中國人對這些問題的回答持否定態度，因而他們能忍受貧困、疾病和腐敗。但是，作為對
這些弊端的自我補償，中國人保持著文明享樂的能力。他們經常自娛、逗笑，在陽光下取
樂和討論哲學。這是工業化的國家所沒有的。中國人，包括各階層的人，比我所了解的任
何民族都更喜歡開玩笑。他們在每壹件事情上尋找樂趣，而且總是用笑話來緩和爭端。
我記得在壹個炎熱的夏天，我們壹行人坐在轎子裏，被擡著穿過山丘地帶，路途崎嶇險峻
。這些擡轎子的苦力十分辛苦。當旅途到達山的最高處時，我們要求他們停下來歇十分鐘
。他們立即生成行拿出煙鬥，又說又笑，似乎對世界上壹切都毫不在意。如果在其他任何
國家，只要稍微有點心計的人都會在這種情形下抱怨這熾熱的天氣，以此要求增加小費。
我們在那時卻擔心汽車是否已在指定的地點等候我們。遇上有錢的中國人他們會給妳海闊
天空地探討壹番：宇宙的星辰日月是循環式地轉動的，還是直線式地輪回運行的；壹個完
美的哲人是徹底地奉獻自己，還是有時也考慮壹點自己的利益。
妳偶爾會遇見壹些壹葉障目、被假象所迷惑的白人。他們被壹種假象所迷惑，認為中國是
壹個不文明的國家，這種人恰恰忘記了構成文明的要素。在北京沒有有軌電車，電燈也很
落後，這是事實；但是，北京有許多令人神往的、非常美麗的地方，並且至今完好無損，
而歐洲卻為了從這些地方挖煤槽蹋得骯臟不堪，這也應該是事實。有教養的中國人善於寫
詩作賦，而不善於記住《特克年鑒》裏可以輕而易舉查明的世間百事，這更是事實。壹個
歐洲人在向旅遊者推薦下榻地點時，往往告訴妳，那裏乘火車很方便，因為對歐洲人來說
，在選擇任何壹個地方的住處時考慮交通便利是最重要的。但是，中國人卻會對火車只字
不提，即使妳問起，他也會答非所問。他興致勃勃地告訴妳的是，哪兒有壹個古代皇帝營
造的宮殿，哪兒湖中有壹個棲身之地是唐朝壹名憂心天下的著名詩人所建的。正是這種文
化視野和看法不同，而被西歐人誤認為不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