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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懷瑾先生書裏的佛學故事之三:李翺問道藥山禪師

與前面這則公案類似的是唐朝的儒家李翺,他是韓愈的弟子,寫過壹篇《復性書》,講心性之學大大有名。李翺最初也是跟著老師反對佛的,後來被派到湖南當太守,就是湖南省長。他聽到有位禪宗祖師叫藥山禪師,名氣很大,所以就去看他。唐朝的太守比現在的省長權大多了,有生殺之權,是壹方的諸侯。他到了山上廟子裏,這位老和尚坐在太陽下面看佛經,太守站在後面,老和尚頭都不回,故意不理。李翺個性很急躁,站了半天看他頭都不回,很生氣,拂袖而去,講了壹句話——“見面不如聞名”,等於我們現在人講“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壹見,不過如此”。

這時老和尚回頭對他說話了,太守啊!妳何必“貴耳而賤目”呢?老和尚反擊他壹下,太守妳何必把妳的耳朵看得這麽寶貴,看不起妳的眼睛呢?這個李翺壹聽,吃驚了,趕緊回頭請教,談了很多,就向他求道。藥山禪師沒有講話, 手向上面壹指,下面壹指,就完了。李翺不懂,只好問了,師父啊!這個不懂,妳明白告訴我好不好?藥山禪師就講: “雲在青天水在瓶。”看起來是壹個文學句子,這個裏頭就是工夫境界了。

藥山禪師講了這句話,李翺就懂了,當時就寫了悟道的偈子:

練得身形似鶴形 千林松下兩函經

我來問道無余話 雲在青天水在瓶

“練得身形似鶴形”,由這句詩了解藥山禪師人很高很瘦,是脫胎換骨了。“千株松下兩函經”,松樹下面擺了經書在那兒看,好壹幅畫面! “我來問道無余話”,藥山禪師指上又指下,因為李翺不懂,師父只好在文學方面引導他,“雲在青天水在瓶”。我們大家不要給他騙了!藥山禪師真的只講這個意思嗎?不完全是這個意思,“雲在青天水在瓶”,差不多,還不是那個道。

李翺認為自己悟道了,所以寫了這首詩給師父,然後問藥山,師父啊,假使悟到這個程度,後面還有事沒有?後面還有工夫沒有?然後藥山禪師又吩咐李翺兩句話,是說下山以後如何修持:“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後世道家認為人身這個海底,究竟是不是禪宗祖師講的這個海底呢?這是個大問號。禪宗不給妳說明,非要妳參不可,所謂要自證自肯,那是靠悟得到的,不然沒得力量。以普通的道理來講,“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就是儒家中庸所講的“極高明而道中庸”。見處要高,可是工夫要踏實,要從做人做起,從戒、定、慧基本做起。這兩句話同後世的道家,佛家密宗、顯教做工夫有密切的關系,諸位可以自己去研究。引用王陽明的壹句詩,“道是無關卻有關”,妳說是不相關嗎?有相關;妳說有相關嘛,不壹定相關。藥山禪師又告訴李翺:“閨閣中物舍不得便為滲漏。”換壹句話說,男女情欲這壹關不過,永遠不成功。等於《楞嚴經》上說,淫根不除要想得道,是像蒸沙成飯壹樣不可能。

相隔差不多兩百年左右,宋朝的張商英悟道了以後,看禪宗的書看到這壹段,認為李翺沒有大悟,沒有得道,所以他寫了壹首偈子:

雲在青天水在瓶 眼光隨指落深坑

溪花不耐風霜苦 說甚深深海底行

我們講了半天就是為了引用這壹句話,所以費了很多時間。“眼光隨指”,眼光跟著指頭“落深坑”,落在深深的坑裏頭,落下地獄去了。張商英的詩很高明,批評李翺沒有證道。“雲在青天水在瓶”,壹般人把這個境界當成與氣脈通相等,有人打坐學佛到達這個境界,念頭空了,“萬裏青天無片雲”,想永遠定下去,以為對了。張商英認為這真是笑話,是“眼光隨指落深坑”。

人要死的時候是眼光落地的,因為神散了。修道要神凝氣聚,如果神凝不住,氣就散了,所以“眼光隨指落深坑”, 可見神凝不住收不住了。自己神不凝氣不住,道沒有修成功,就沒有辦法出來弘道。所以我經常說修道容易成道難,成道容易行道難,行道容易弘道更難。所以張商英說“溪花不耐風霜苦”,妳經不起那個魔障,像百花碰到秋冬天氣,生命就萎縮下去了,妳有什麽資格說“深深海底行”!

——南懷瑾 我說《參同契》 第十六講

小疑小悟,大疑大悟,不疑不悟。自以為悟了的各位大師,悟到哪個程度只有過來人才看得出。離悟不只十萬八千裏的我只能是這樣:

說甚深深海底行

七情六欲慢慢平

以身試法無捷徑

壹世無成三世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