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段故事裏,我們從劉老老的眼中看到了榮國府的豪華、奢侈。這種剝削、寄生的生活,正好與廣大農民的艱苦生活成為壹個鮮明的對照前者不勞而獲,飽食終日,對窮人還要打趣逗笑;後者終年辛勤勞動,受盡剝削和壓迫,卻得不到溫飽。在這裏,我們也看到來自農村的劉老老的樸實、純潔和熱心,使貴族豪門腐朽醜惡的壹面更加暴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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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姥姥對作品的藝術結構的作用
眾所周知,《紅樓夢》壹百二十回中前五回是全書的引子部分,作者在第五回中就對紅樓夢的主旨,主要人物的性格命運及整個情節脈絡做了概括的介紹和安排。所以小說真正的故事開端應該是第六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劉姥姥壹進榮國府”。而“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在第五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中已做了基本描述,所以第六回實際上寫的只是“劉姥姥壹進榮國府”。
這個劉姥姥究竟是何許人呢?是作品的主人公嗎?“且說榮府中合算起來,從上至下,也有三百余人,壹天也有壹二十件事,竟如亂麻壹般,沒個頭緒可作綱領。正思從哪壹個人寫起方妙,卻好忽從千裏之外,芥豆之微,小小壹個人家,因與榮府略有些瓜葛,這日正往榮府中來,因此便就這壹家說起,倒還是個頭緒。”①劉姥姥不僅並非書中主要人物,而且還是“芥豆之微”。原來劉姥姥是狗兒的嶽母,狗兒姓王,當年他祖上也曾作過小官,因而認識王夫人之父,為貪圖王府的權勢就認了宗。其後,狗兒的祖父過逝了,家道中落,就遷出城外務農,因家中人口簡單,孩子無人照料,就把寡居的嶽母接來同住,借以照料。這便是劉姥姥與賈府的很牽強的壹點關系。
如果說劉姥姥壹進榮國府只是作為整部《紅樓夢》故事的開端的話,那麽她二進榮國府,則深入到賈府的許多角落,引出了賈府衣,食,住,行玩等各個方面。這次劉姥姥所接觸的人物之多,所見的場面之廣,感受驚嘆之深,都勝過了第壹次。角色也由王家的親戚成為了賈母的座上賓,出席了賈府豐盛的家宴,遊覽了大觀園。作者透過劉姥姥的觀察、體驗、評論,進壹步地表現了賈府主子們的享樂與奢侈,既寫出了賈府鮮花著錦之盛,又為日後賈府敗落巧被救埋下了伏筆。
劉姥姥三進榮國府時,賈府已面臨家破人亡,壹片蕭索淒涼。賈府的老祖宗賈母已死,昔日潑辣的鳳姐病得骨瘦如柴,神情恍惚,只得把自己的獨生女兒托付給這位昔日來打抽風的窮老婆子。
可以說劉姥姥既是《紅樓夢》中總領全文的壹個引子,又是貫穿全文的壹個線索。劉姥姥這三次進榮國府的時刻,正是賈家由興盛到鼎盛及至衰敗的變化轉折時刻,也就是說每逢《紅樓夢》情節發生重大轉折時,劉姥姥便會在榮國府出現。
由此可見,作者創作劉姥姥這壹角色的意義就在於此:作者用她引出故事,推進情節,前後壹以貫之。劉姥姥從內裏,從近出處對賈府進行透視和詳察,小說情節因此得以開展,便能更深入與細膩地展開賈府內部的生活細節。
劉姥姥這壹形象升華了《紅樓夢》的主題,拓展了其思想內涵
《紅樓夢》壹書工寫了有名有姓的人物四百多個,其中絕大部分都是賈氏宗族之人,有的雖非賈姓,卻也與賈家有親緣、雇傭、同僚、師友等關系,完全沒有關系的重要人物只有劉姥姥壹人。
劉姥姥家境貧寒,因為日子過不下去,才“舍著我這副老臉”,到賈府去求援,所以劉姥姥是以壹個下層社會貧困婦女的身份走進這“詩禮簪纓”的公侯世家,從壹個終身務農的窮寡婦的角度觀察這“鐘鳴鼎食”的豪門巨宅,這壹視角的選擇,讓我們更好地看清了以賈府為首的四大家族的腐朽、寄生、反動的罪惡本質。
劉姥姥壹進榮國府,作者側重寫的是以劉姥姥的視角顯現賈府的權勢。劉姥姥看到門兩旁氣派的石獅,滿門的轎馬,“挺胸疊肚”的看門人,使得她戰戰兢兢,見人就稱“太爺”;而門人們則是理都不理,把劉姥姥攆到墻角讓等著。這種頤指氣使的派頭與劉姥姥的低三下四形成了明顯的反差。
如果說劉姥姥壹進榮國府顯現的是賈府的權勢,那麽劉姥姥二進榮國府重點寫的則是榮國府的豪富。這壹次作者用了四回的篇幅,通過劉姥姥的眼睛具體描繪了琳瑯滿目,花團錦簇的大觀園景物和榮國府豪華奢侈的日常生活。劉姥姥壹進門偶然遇上的壹頓家宴螃蟹宴,經她算了帳:“這壹頓的銀子,夠我們莊稼人過壹年了。”等到“史太君兩宴大觀園”時,就更無法比擬了。真是“劉姥姥進大觀園——傻眼了”。可見,大觀園中的瀟湘館、秋爽齋、曉翠堂、櫳翠庵、怡紅院等景物,對於壹個鄉野村婦來說是如何的令她驚奇。劉姥姥剛進園子就說:“我們鄉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買畫兒貼……大家都說:‘怎麽得到畫兒上逛逛!’想著畫兒也不過是假的……誰知今兒進這園子裏壹瞧,竟比畫兒還強上十倍!”俗話說“美景如畫”,劉姥姥卻認為大觀園比畫還好十倍,足見榮國府景物之華美,簡直出於劉姥姥想象之外。在遊園過程中,作者隨意點了兩筆:鳳姐的穿著打扮和使用之物,非金即銀,她穿的大紅棉襖用的料子連皇帝“上用內造”的竟也比不上。對筵席上的菜肴,作者著意具體描述了壹道菜——茄鯗。鳳姐介紹說:“才下來的茄子,把皮刨了,只要凈肉,切成碎釘兒,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並香菌、新筍、蘑菇、玉香腐幹各色幹果子,都切成釘子,拿雞湯幹了,拿香油壹收,外加糟油壹拌,盛在瓷罐裏,封嚴了,要吃的時候兒,拿出來,用好的雞爪(指撥了皮的山雞肉)壹拌就是了。”劉姥姥聽了搖頭吐舌說:“我的佛祖!倒得十來只雞來配它,怪到這個味兒!”①
曹雪芹如此細微地寫這樣壹道菜,已把賈府窮奢極欲的生活寫得淋漓盡致,再加上劉姥姥“搖頭吐舌”慨嘆莫名的反應,簡直已使貧苦的農民達到不可想象的地步,這樣不是把榮府猶如官府的奢靡生活揭露得更為深刻嗎?那麽,賈府為什麽能這麽奢侈地生活呢?它的經濟來源又是什麽呢?
從烏進孝交的秋後地租中,我們可以看出賈府經濟的來源主要是土地剝削,像賈家這樣的封建家庭都是靠剝削廣大勞動農民的血汗生活的。而像劉姥姥這樣的貧苦勞動農民作牛作馬壹年到頭來卻衣食無著,需要到處打抽豐。這壹邊賈府的老爺太太公子小姐,四體不勤,無谷不分,自朝自暮在那裏不是迎賓送客就是下棋吟詩、觀花看戲。但他們卻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封建社會地主階級與農民階級的這種無法調和的矛盾在這裏借著劉姥姥的眼睛展現在了眾人的面前,也使我們對罪惡的封建社會有了更深的認識。
但是劉姥姥三進榮國府看到的榮府就與前兩次有天壤之別,這時的榮府已沒有了過去那樣令人生畏的威勢。劉姥姥見不到那些“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門人,也不用“溜”“蹭”,而是“壹經來到後門”尋了半天才找見壹個人。等到見到鳳姐時,這位原來雍容華貴,以潑辣著稱的姑奶奶已經“骨瘦如柴,神情恍惚”氣息奄奄,病入膏肓了。劉姥姥第壹次到榮府是來“打抽豐”尋求援助的,這壹次卻是鳳姐把劉姥姥當作最可信耐,可以寄托救助的人。她把親生女兒巧姐托付給了她。
賈府不僅是四大家族,而且也是整個封建貴族家庭的代表。昔日曾有過“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的輝煌,但最終因為封建貴族的奢侈、腐化、寄生導致了家破人亡的悲慘結局。所以劉姥姥既是榮府興衰的見證人,又是榮府興衰的“對照物”,同時又目睹了賈府的徹底敗落。
總之,劉姥姥三進榮國府讓劉姥姥親眼目睹了賈府如何從發展到極盛,再到最後的敗落。她不僅是賈府興衰的見證人,同時也是壹個時代的歷史見證人,她在作品中是非常重要的。
四,劉姥姥形象的文化意義
小說是文化的載體,優秀的小說都是當時文化的結晶,而小說中的人物自然地就擔負起了這個傳承文化的重任。成功的人物形象總是與壹定的文化因素結合在壹起,從而反應出該文化的某些本質屬性。
中國文化歷來有雅文化與俗文化之分,雅文化代表以士大夫為主體的統治階級的趣味,只占統治階級的上層文化,俗文化代表以農民為主體的被統治階級的愛好,屬於文化的下層。雅文化經過歷代相傳精心琢磨日益精巧細致並衍化為兩個分支:壹方面衍化為壹整套的社會制度和煩瑣的風俗,禮儀,壹方面流變為琴棋書畫的藝術門類。俗文化由於受到壓抑,壹直得不到充分的發展,而且受上層文化的影響較深,呈現出很粗糙的狀態。
其實,大眾文化才是民族文化最深厚的基礎,是最本真的“文化文本”,是民族文化偉大的根源。沒有了普通大眾的世俗的生活,人類文化就將失去生命的源泉。
在《紅樓夢》中,賈府代表著源遠流長的雅文化,劉姥姥則代表形態粗俗的俗文化。劉姥姥三進榮國府,實質是壹種雅文化與俗文化的沖突和交流,也正是在這種沖突和交流中,兩種文化各自顯示了自己的特點,本質和局限性,體現了中國文化的全部本質。
那麽,劉姥姥的身上反映了俗文化的哪些基本特征呢?
首先是“知恩圖報”。我們知道,劉姥姥壹進榮國府的目的是因為家境無著落,想來尋求援助的。“今日我帶了妳侄兒來,也不為別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裏,連吃的也沒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越沒個派頭兒,只得帶了妳侄兒奔了妳老來。”①當時奢侈享受的管家奶奶鳳姐態度傲慢得很,還在她面前裝起了窮:“外頭看這裏烈烈轟轟,殊不知大有大的艱難去處……”待到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時,她就帶了很多新鮮的瓜果蔬菜來孝敬那些天天吃慣山珍海味的奶奶姑娘們。可見劉姥姥雖然窮苦時渴望從富家親戚身上撈點油水,但壹旦經濟狀況有所改善便絲毫不忘昔日接濟之恩。更可貴的是劉姥姥三進榮國府是,這時的賈府家破人亡,鳳姐也病入膏肓奄奄壹息。面對這種情況,劉姥姥二話沒說,勇敢地擔負起了鳳姐托孤的重任。在後面的巧姐被賣過程中毅然救走了巧姐。到這時,“知恩圖報”的思想在劉姥姥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這和賈府昔日那些所謂的親朋好友們,以及出賣自己親人的上層貴族相比,又是多麽地截然不同啊!
其次是素樸、本色的個性化語言。跟賈府裏面的老爺公子太太小姐們完全不同的是,劉姥姥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出身,在她身上則充分體現了勞動農民樸素、本色的語言。在劉姥姥壹進榮國府尋求幫助時,當聽到鳳姐給她二十兩銀子的接濟時,有這樣壹段文字:劉姥姥喜得眉開眼笑道:“我們也知艱難的,但俗話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些’,憑他怎樣,妳老拔壹根寒毛比我們的腰還壯呢!”①瑞家的在旁,聽見她說的如此粗鄙,只管使眼色止她……周瑞家的認為劉姥姥說得粗鄙,只管使眼色止她,殊不知正是這粗鄙的語言打動人心,正是這素樸的語言才寫出了劉姥姥的個性。劉姥姥二進大觀園時還有更精彩的通俗語言:“大火燒了毛毛蟲”“壹個蘿蔔壹個蒜”“花兒落了接了個大瓜”。這句酒令對詞,只能出自劉姥姥之口,而且,簡簡單單幾句話已似乎使劉姥姥的神情姿態活靈活現地出現在讀者面前,也正是得力於這樣素樸、本色的個性化語言,才使劉姥姥這壹典型形象獲得了不朽的生命力。
再次是“愚昧迷信”。劉姥姥篤信鬼神,賈母和大姐兒病了,她建議燒紙驅邪,她給大姐兒起名字,也按照相生相克的道理,以“巧”破“巧”,給大姐取名“巧”認為能遇難成祥,逢兇化吉並以此博得了王熙鳳的歡心。
俗文化是以農民為主體的文化,它歷史久遠,從本質上講,它是中國農業文明的產物。俗文化和雅文化***同構成了中國的傳統文化,***同打造了中國歷史上五千年源遠流長的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劉姥姥這壹形象有很高的文化價值和很大的文化意義。
雖然劉姥姥只是作者筆下的壹個小人物,但作者卻能運用他聰慧的頭腦和靈巧的手筆,賦予了這個小人物重要的作用。她的三進三出,作為壹個線索貫穿了整部小說,她這壹普通的農村窮老婆子形象襯托了壹些像寶玉、鳳姐、妙玉等大人物。她對於升華小說主題,拓展其思想內涵也有重要作用,而且,在劉姥姥這樣壹個小人物身上還體現了壹種文化意義——俗文化。所以,作者曹雪芹創作劉姥姥這樣壹個小人物不是偶然的,而是具有重大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