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同閨蜜逛街，她總要戲謔壹番：跟妳出去無數次，妳總是穿這雙鞋子，背同款包包。來回就穿這麽兩件衣服，顏色還老的掉牙。妳每次素顏出去就不怕撞見鬼啊。
她每次這麽說，我胳膊就勾搭在她背上，然後趁其不註意勒住她脖子湊到耳邊喃喃道：姑娘家的懂什麽，姐這是天生麗質，根本用不著施那些胭脂俗粉，奢侈的皮囊包裝。
她雙手用力扳開我的胳膊，哭著央求道：饒了我吧，妳是最美的，天生麗質。我知道說錯話了。我才松了胳膊，看著她那副被我欺辱的狼狽樣兒，我得意地指著她罵道：妳就是賤骨頭，早這樣說不就沒事了嘛。
她還是惡狠狠地白了我壹眼嘟囔道：我只是實話實說，現在的人說句實話都不愛聽。
雖然我嘴上這麽說，可當我看著大街上那些婀娜多姿，性感十足的紅唇美女時，我的眼前還是劃過了壹絲自卑。我也曾試著穿上性感的衣服，畫著烈焰般的紅唇，燙著大波浪的頭發，走在大街上。可我總感覺跟個怪物似的，街上每雙眼睛都仿佛嘲笑地看著我。即使再怎麽打扮，身上始終缺少著壹種氣質與知性美。
小時候因為上學的緣故，我被安排到大城市讀書，那就好比現在的出國留學壹樣榮耀。而爺爺奶奶成了我的貼身保姆。
大城市的高消費總是超出我們農村人的想象，我們四個人擠在壹間只有幾十米的小南房裏，陰暗潮濕，壹年四季是照不到陽光的。如果四個人同時呆在房子裏，那就必須有兩個人上炕，才有空間周轉。
因為年代久隔的原因，墻上裂縫處的膩子也被我們連扣帶劃地大片掉渣，我每天坐在炕頭吃完飯，拿抹布把桌子上的米粒壹抹，開始放著書本寫作業，頭頂上面是壹盞昏暗的燈泡，因為怕浪費電，爺爺換成瓦數最小的。我時常因看不清楚字而對他們抱怨。
爺爺是靠著賣瓜子來維持我們壹家人的生活，夕陽快要落山，夜幕開始降臨之時。爺爺總是拖著壹身疲憊趕回家，奶奶趕忙接住手中的活兒，拿著掃帚掃去他壹身的粉塵與疲憊。這時我跟弟弟就會歡喜的蹦在跟前，瞅著爺爺的衣兜看。他總會瞇著眼睛樂呵呵地掏出幾個換來的糖果或者別的好東西。
晚飯後，奶奶就要用大鐵鍋炒瓜子，煤炭裏的灰塵落的到處都是。竈坑裏偶爾散發出的煙火蔓延在整個房間裏顯得烏煙瘴氣，房頂那塊被熏的又黑又臟。奶奶總會把壹些器具用報紙遮蓋著。這時我就跑出去玩耍，可身上依舊能聞到濃厚的碳煙味。
學校規定每周壹到周五必須穿校服，周六補課時，大家都穿了便衣。只有我還穿著灰塌塌臟兮兮的校服，就會有同學問道：妳怎麽壹直穿校服，妳的衣服多久沒換洗了？接著就會有同學背地裏指手畫腳的議論。她們眼裏我是個隨意邋遢的女孩。
面對這樣的話語，我竟無言以對。因為除了校服，我沒有穿出手的衣服，只能在星期天把校服上的汙垢拿毛巾擦拭壹遍，放在火爐子前烤幹。因為貧窮，我除了用這樣的方式，別無選擇！
奶奶的思想觀念陳舊，她從來都不會把我打扮的花枝招展，反而把我頭發剪的比男孩的還短，那時候我特別喜歡長頭發，城裏的女孩都是紮兩個小馬尾。可奶奶說：妳要以學業為重，留那麽長的頭發只會把時間浪費在梳洗打扮上。
學校裏，同學都不跟我玩，她們嫌棄我沒有長辮子，穿著邋遢。經常用手指著我那雙舊布鞋說道：她是農村的孩子，別跟她玩。做操，排隊的時候，我壹直站在男生隊裏，她們說我像男生，就應該站在男生隊裏。久而久之，我也習慣成自然。
快過年時，奶奶終於為我跟弟弟買了兩件灰暗的休閑上衣，夾雜著紅道。雖然並不是我期待中的少女粉，可也讓我甚是歡喜。用奶奶的話說：這樣顏色的衣服，男娃女娃都可以穿，等妳穿小了弟弟還可以穿。我就這樣默默地妥協。
補課時穿著奶奶給買的新衣服，我便故意把頭擡的高高地，大聲朗讀著課文，聲音都比平時洪亮壹倍，仿佛恨不得讓所有同學的目光都轉移到我身上。正當我洋洋得意讀的起勁時，同桌扯了扯我的袖子，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了句：同桌，妳怎麽穿件“故衣”來上學啊。
我當時並沒有做出多大的反應，因為在我的潛意識裏不知道“故衣”是什麽意思。但從她的話語裏聽出這並不是件值得炫耀的衣服。我悻悻地回到家裏，逼著奶奶說出了實情：原來那是些別人穿過不要的衣服，擺出來便宜賣。奶奶看著衣服很新，又禁不住商販忽悠就買了壹件。
我自尊心仿佛壹下子受到了傷害，奶奶讓我顏面掃地，我沖著她大發雷霆：買不起新的就別買，讓同學看我笑話妳是不是特高興。她嘴角委屈地抽搐著，壹句話都沒說，可我還是看到了她老眼混濁地摸著眼淚。我知道，她肯定是被我的話傷到了。
想想奶奶平日裏對我的好，突然為這脫口而出的話懊惱不已。家裏雖然捉襟見肘，我卻挑食不喜歡吃面條，她就會給我烙烙餅，街坊鄰居送個水果之類的，她也舍不得吃，總留給我們。每天我們吃的是新鮮的飯菜，而她每次總是白開水泡剩下的菜飯，所以她的胃老是經常疼，有時候半夜輾轉反側。
奶奶是壹個大字不識的女人，卻在我還沒上學時就教會了我背乘除法口訣。她教我做人的道理，奶奶比較封建，從小就不讓我跟男孩子玩耍，說女孩子要自愛。從小到大我看見男孩子就會臉紅心跳不敢說話。更不敢主動搭訕，所以我整個青春時期比較懵懂無知。
農村的孩子畢業後，就是要結婚生子。在我相親無數次無果後，我終於占領了村裏大齡剩女的稱號。至於相親失敗的原因種種：性格內向，孤僻。思想落後保守。她絕不允許我太晚回家，更不會讓我夜不歸宿。所以我並沒有跟男孩有過任何肌膚之親。
也許不會有人相信，遇到我現在的先生是我主動追求與他，從來沒有想到愛情的魔力讓人癡迷到無法自拔，我竟然會大膽追求愛情。我喜歡上他那壹刻時便對奶奶說：我喜歡上了壹個我二十多年從未如此心動的男孩怎麽辦？她譴責道：傻孩子，妳喜歡就去追，妳喜歡的便是奶奶喜歡的。
在我們將要結婚的那壹刻，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奶奶開心的像個小孩蹦來蹦去，因為她知道我終於嫁給了想嫁之人，在我踏上婚車的那壹刻，她顫微地拉著先生的手哽咽道：我把壹個完整的她從今就交給妳了，如果她哪些地方做的不周全，妳可以批評她、教育她、指責她，但請不要出手傷她……。奶奶其實還有很多話要叮囑，可還是哽咽到說不下去。我努力地咽下了淚水，無言地擁抱著不忍放手，我明白她心裏的牽掛與不舍。
如今我已經有了小孩，又忙於工作。卻沒有時間回去看望我那年邁的爺爺奶奶，在我們忽略了的日與夜裏，他們正在壹秒壹秒，隨著時間嘀嘀嗒嗒地衰老了下去。
我突然想起來郭敬明《願風裁塵》裏的壹段話：人生有很多很多難過的事情，其中讓人最無法承受的，就是父母在我們所看不見的地方，然後無數個嘀嗒聲過去之後，他們就平靜而無聲地離開我們。留給我們壹個永恒的，被眼淚淋濕的送行的雨天。
不管走多遠，事業做多大，去往哪座城，壹定不要忘了回家的那條路。趁我們還年輕，家人尚健全，找個時間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