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中國文化,在文學的境界上,有壹個演變發展的程序,大體的情形,是所謂漢文、唐詩、宋詞、元曲、明小說,到了清朝,我認為是對聯,尤其像中興名將曾國藩、左宗棠這班人把對聯發展到了最高點。我們中國幾千年文學形態的演變,大概是如此。
今天中午有位學者,談到很多人寫作的東西,他說過去看了壹些作品,馬馬虎虎過得去,還不註意。現在看壹些作品可難了。他這話是真的。有些人有文學家的天才,隨便寫幾句,從筆調上壹看,就知道他在文學上壹定會有成就;也有的人力學壹輩子,也不能變成文學家。雖然寫文章寫得蠻好,但是他到不了那個程度,怎麽下工夫都無法突破他們自己的那壹個極限,他的文章始終只是壹個科學家的文章。所以看科學的書,沒有辦法看得有趣味。
我曾經對學生說,妳教化學的,如配合文學手法來教,會比較成功。科學本身很枯燥,所以最好把它講得有趣味,比如對壹個公式,先不要講公式,講別的有趣的;最後再說明這個有趣的事,跟某壹公式的原理是壹樣的,聽的人就可以貫通。結果有幾個學生用這個方法教,的確很成功。但現在中國文學正在劇變當中,還找不出壹個法則來。
至於詩,過去我們讀書,沒有人不是在小學(不是現代的小學)就開始學詩的。每壹個人都會作詩,不過是不是壹個詩人,是另壹個問題。
有人問為什麽我們對詩的教育這樣重視,這是個大問題。壹般人通常認為,作詩就是無病呻吟,變成詩匠。從前也有人打趣這種詩,所謂“關門閉戶掩柴扉”,關門就是閉戶,閉戶也是關門,掩柴扉還是關門。平仄很對,韻腳也對,但是把它湊攏來,壹點道理都沒有。這就是無病呻吟,這樣的文學,實在有問題,都變成“關門閉戶掩柴扉”了。
過去還有壹個笑話,在幾十年前,有壹種所謂“廁所文學”。在江南壹帶,像茶館等公***場所的墻上,亂七八糟的字句,寫得很多。這些字句,無以名之,有人就稱它為“廁所文學”。有人看了這些文字,實在看不下去了,也寫了壹首詩,這首詩也代表了中國文化中文學的末流。原句是:“從來未識詩人面,今識詩人丈八長,不是詩人長丈八,如何放屁在高墻?”
這是當時批評“廁所文學”的滑稽之作,像這類衰敗的情形,我們現在看來很平常,但在當時卻很嚴重。所以當年不得不提倡革命。那時文學、文化的問題,是非常嚴重。那些無病呻吟的詩,衰敗的東西太多了!像這壹類含義的笑話,實在太多。
這裏孔子對子貢說的話,點出了“詩”的道理是什麽,作詩學詩的人,並不光是想當壹個詩人,否則當詩人就要被罵“如何放屁在高墻”。所以詩的目的,並不是專搞文學,其中所含的道理非常重要。關於詩的文化,孔子告訴子貢,讀了詩,並不是教妳變成壹個酸溜溜的書呆子,壹定要“告諸往而知來者”。
豈但作詩,我們讀歷史也是壹樣,我們為什麽讀歷史?現在大學裏的歷史系、歷史研究所的研讀歷史,雖然拿到好成績,但對作人做事,壹點用處都沒有。我們中國人過去讀歷史,主張要學以致用,它的精神就是“告諸往而知來者”,懂了過去就要知道未來,這也就是詩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