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開始就是艾爾維(伍迪?艾倫[Woody Allen]飾)的壹場“脫口秀”表演。兩個老笑話過後,他很快就進入了主題:安妮(黛安?基頓[Diane Keaton]飾)和他分手了。他搞不明白到底哪裏出了問題,畢竟,他又不是壹個抑郁乖僻的人。為了證明這壹點,他捎帶著回憶了壹下自己的“快樂”童年。
不過,“快樂”是他自己說的,我們看到的小艾爾維,甚至連正常都算不上:他擔心宇宙膨脹到分裂,喜歡女同學到難以自禁;他看不上老師,瞧不起同學,這壹切讓小艾爾維怎麽看也不像是壹個快樂的小男孩。?
及至成年,艾爾維的神經質變本加厲。他對這個世界不懷好意 ,他也懷疑這個世界對他不懷好意。他緊張、偏執、敏感,帶點強迫——僅僅遲到兩分鐘就拒絕進入影院,他還很自我——安妮錯過了治療,他卻只考慮自己的感受。
即便如此,安妮沒有想要離開他,艾爾維也不會選擇分手,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不過,為什麽要分手呢?看看艾爾維的前兩段婚姻吧,他和愛麗森僅僅因為“肯尼迪遇刺案是否存在第二槍手”存在分歧而離婚;而和第二任妻子離婚的原因就不僅僅是鄉下和紐約哪個更適合居住這壹個分歧了。
還記得格勞喬.馬克斯的老笑話嗎——“我只是不想加入這樣的俱樂部,它的會員是像我這樣的人”?艾爾維可是認真的。
可是,安妮是他交往過的最好的愛人:雖然她滿嘴“啦-滴-噠”,只讀養貓經,把大麻當情趣用品,還用這個時代早已消亡的“優雅”來評價詩歌,但她美麗、單純,懂得妥協,而且愛他,願意為他改善自己。
於是,在二人***度的時光裏,艾爾維幾乎有壹半時間都在勸安妮提升自己,鼓勵她去修成人教育課程,花錢讓她去看心理醫生。然後用另壹半時間來抱怨她受到的教育都是廢物垃圾,大學教授都是超級騙子。
“她進展順利,而我卻快完蛋了。”艾爾維不得不承認,安妮的確改善了自己,她變得越來越成熟,也越來越獨立。看了十五年的心理醫生的艾爾維還是那個艾爾維,而壹年後的安妮已經不再是原來的安妮了。
兩人的關系最終成了“壹條已經死掉了的鯊魚”(艾爾維語)。
說到伍迪?艾倫的饒舌,不論妳是否喜歡,無疑是這部電影最出彩的部分。
單口也好,對口也罷;坐著說,站著說,走著說;下館子嘮,做愛時嘮;不管攔住誰就聊,還是沖著鏡頭來壹段獨白,形式各種各樣,都盡顯艾爾維的機智幽默,當然還有他的神經質。
他時不時發表壹些獨到見解,例如,人生可以劃分為“可怕”和“可悲”兩種,“可怕”包括絕癥病人、盲人、殘疾人,而其余的人都是“可悲”的,“妳應該慶幸自己是個‘可悲’的人”,他對安妮說。
他還會造壹些生詞,特別有喜劇效果,比如,他用“多種形態的乖張反常”(polymorphously persverse)來形容安妮的身體任壹部分都能體驗快感。還有:
“我真受夠了整晚和那些幹‘痢疾’(Dysentery)活的人進行假惺惺的探討”。
“是‘評論’(commentary)”。他妻子糾正說。
“哦,是嗎?我怎麽聽說‘評論’和‘異議’(Dissent)已經合並成了‘痢疾’”。
俏皮話更是信手拈來,例如,“我偷看進了坐在我旁邊的那小子的心靈”,“那是因為這裏的人不扔垃圾,他們把垃圾都整到電視節目裏了。”
還有,“聖誕老人要被曬得中暑了”,“但是這裏有各種典禮,還有宗教式的膜拜,這些都能夠殺人”。
另外還有壹些模棱兩可,卻又意味深長的對話。
兩人初次做愛後,安妮問:“妳愛我嗎?”
“‘愛’是壹個太弱的詞——我‘噯’(lurve)妳,妳知道,我‘暖’(loave)妳,我‘瞹’(luff)妳,‘口’(f)越來越多”。
安妮那時太單純,或者她寧願相信艾爾維也是愛她的。可對艾爾維來說,愛怎麽能輕易說出口呢?更何況,他還談不上愛上了安妮。
接下來兩人的對話很快就證實了這壹點。
安妮想搬過來與艾爾維同住,她抱怨原來的公寓貴且不說,“水管也壞了,還有好多蟲子”。
艾爾維立刻發現了“蟲”這個敏感詞,很快聯想到“昆蟲學是壹門正在快速發展的學科”。不過這壹次安妮學聰明了:“妳不願意我和妳住在壹起!”
整部電影都由類似的對白鋪就而成,有趣且不乏深刻。影片中,很多人不幹別的,只是在說話,或者只是為了說,才幹別的。他們思維跳躍,機敏,包袱不斷。且不說《安妮?霍爾》拿下了當年的奧斯卡大獎,這部電影本身就是大多數人的“伍迪最佳”。
即便過去了很多年,再看《安妮?霍爾》,它的視覺編排仍讓人耳目壹新、驚嘆不已:明明錯亂顛倒,卻給人壹種渾然壹體的感覺。
回憶壹下,兩人在安妮家陽臺上探討攝影是怎樣壹種藝術形式的對話。因為剛認識不久,兩人都有些不自在,卻又想給對方留下深刻的印象,談話嚴肅又認真,可字幕表現出來的真實想法卻是另壹番景象,兩相比較,叫人忍俊不禁。
還有兩人去做心理咨詢那壹段,伍迪艾倫采用了兩個角色分屏互述對方的形式,對比強烈,富有戲劇性。例如,兩個心理醫生都提出了同壹個問題(“妳們經常做愛嗎?”),盡管兩人的答案壹樣(“壹周三次”),各自的解讀卻截然相反(壹個嫌多,另壹個嫌少),這種安排給觀眾帶來的理解上的沖擊顯然要比兩人先後敘述的形式來得強烈。
艾爾維回到小學課堂為年少的自己辯護那個場景,至今看來仍不乏創意。尤其跟小夥伴和老師辯論時的那股子認真勁,很容易讓人產生壹種錯覺:這個艾爾維到底長大了沒有?還有小夥伴們的大人腔(“我是‘平克斯水暖設備公司’的總裁”)也讓人驚嘆:這都想得出來。
最著名的場景,恐怕要算安妮和艾爾維在影院排隊買票時與身後那個牛皮大王的當面對質了。牛皮大王吹完費裏尼,吹麥克盧漢,思維混亂,觀點偏激,這讓艾爾維忍無可忍,沖著鏡頭狠狠克他了幾句,牛皮大王自然不甘示弱。接下來,令人瞠目的壹幕:艾爾維耀武揚威地把麥克盧漢本人從壹個電影展牌背後拽出來嚴詞警告牛皮大王:“妳對我的著作壹無所知”,簡直就是壹個活維基百科。
影片最後,安妮還是走了。艾爾維把他和安妮的情感經歷搬上舞臺,男女主角重復著他和安妮說過的臺詞,卻修改了結局。艾爾維失去了安妮,這並不妨礙他用藝術來表達完美的生活,因為“真實的生活確實難纏”。
電影結束時,艾爾維又講了壹個笑話:有個家夥去看 精神病醫生 ,他說:“大夫,我兄弟瘋了,他以為他自己是壹只雞。”醫生說:“那妳怎麽不把他帶來?”那家夥說:“我是想帶他來的,可是我需要雞蛋呀。”
生活如此,愛情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