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個怎樣都度不過去的幽暗黃昏,急促又稀疏的車鳴仿佛在眼皮上覆了壹層翳,我沈浸在整間房屋不算寂靜卻偏執徹底的黑暗中,這壹切都如同壹只牛蛙,包括我的,所有人的童年。壹只斷趾的牛蛙,它在婚禮之前死去,本該嫁給壹個女人,我的童年離光明壹點的記憶可能也只差那半截腳趾的運氣。
有時我也不知道胡遷筆下的人物是瘋了還是正常的,直覺覺得是正常的。
所有人都壹無是處,我們總想著搞砸點什麽來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哪怕這比讓某些東西變好成本更高,但人有犯賤的慣性,人們太擅長繞遠路去到達相反的地方了。
最恐怖的地方在於,在這陰森,光怪陸離,入骨的寒意中,我竟然還能笑出來。這已經不是黑色幽默了,他的戲謔來自於對自我生命的全盤否定,他的本意不是幽默,卻讓人笑了出來,這很可怕,沒有比這更可怕的。
整本書沒什麽難過的,真正的絕望和自厭,以及自厭中以自厭為出發點和目的的掙紮是不值得難過的,要是有壹點,大概是黎凱的死,因為他很溫柔,沒死的話,或許“會有自己的生活和家庭”,是有可能的,因為陳嫣說“我想跟黎凱生活壹段時間”,她的聲音有點不正常。
這個男人讓我惡心,但不可否認他包含了全書百分之八十的溫柔,哪怕我都不敢確定這本書裏的溫柔能填充滿百分之百,但他死了,溫柔的人的死亡是免不了讓人難過的。
除此之外,我接受這沿著縫隙被活生生扒開,斷裂破碎如牛蛙屍體的生存真相,我不接受壹座被糞便淹沒的城市。
壹座城市的毀滅是值得難過的,更何況是被糞便。
文明是在化糞池邊緣跳崖的火車。
我太難過了,我陷在溫柔的人去世的難過裏望著天花板發呆,那種氛圍久久無法散去,我無法自拔。我不知道黎凱走向炸彈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麽,牛蛙,陳嫣,還是張喬生,這三種存在無形之中聯結起來毀了他的壹生,或者他在恨“我”,“我”推了他最後壹把。也許他壹生中被騙過許多次,也遭受過很多羞恥,但這壹次他不該被騙的,不該被拋棄,不該是個笑話,在他自以為離脫胎換骨只差壹次爆炸,壹顆子彈的時候。
他壹生中最幸福的事有兩件,壹是跟陳嫣談戀愛的那段日子,他短暫,錯覺地洗刷幹凈了過去的屈辱,因為她對他很好;二是臨死前被人祝願,說“妳很溫柔”,我相信陌生人哪怕熟人不會想要承擔責任與施展善意,她只是感受到了,嘴巴憋不住,壹定要把想法說出來而已。黎凱的生命到這裏已經糟透了,他的生命麻木得只剩下羞辱感,不會從中尋得慰藉,壹丁點也沒有,也不會聽進耳朵,這幾個字從開口到飄散如同路過的風,於是這沒有給他命運帶來任何光亮乃至改變的“幸福”,只能是對讀者的仁慈,只能是讓我作為讀者,在殘酷,冷冰,荒誕,銳利,惡心,心如死灰的生活真相裏,尋求壹點柔和的心理安慰。
我不會忘了黎凱這個人,我會永遠為他走向逼近爆炸的房子,渾身燒焦,葬身在灰燼中而難過。如果可以,我也想要和他壹起生活壹段時間,因為他是唯壹的正常人,為了什麽在活著,自我厭棄著,他有理由,同時也是借口,所有的懦弱,偽裝和愚笨,都顯得比較有人性。他的確壹無是處是個累贅,但由此顯得溫柔許多,我願意跟個廢物壹起生活,至少他讓這世界不會變好也不會變差,這就是種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