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的孩子們的童年樂趣在於上山下水,而我的樂趣卻是讀書寫字。我喜歡書籍中墨香味道,那是山那邊的遙遠召喚。我相信,我將來壹定會走出這座大山,走到我向往的大城市。12歲這年,娘央求村裏的先生幫我取了壹個好聽的名字:“柳月”。
我想起了那首淒美的古詩:去年元夜時,花世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就在我16歲這壹年,鄰村的狗剩托了我們村村長來我家提親,狗剩的父親年輕時也是村裏的強人, 做過驢馬生意,還開過磚廠。狗剩家裏弟兄3個,狗剩排行老三,兩個哥哥已經成親,村口壹個大院子,上下兩排磚窯,壹個兒子兩孔窯,在村子裏是招人羨慕的好人家。爹娘高興得合不攏嘴,可我卻有了自己的計劃.....
那是壹個漆黑的夜晚,我背上行囊離開了那個生我養我的地方,離開了爹娘。
我來到了西京城,被眼前的景色震驚了。這哪是城市,這是天堂啊。那些女子穿著漂亮性感的吊帶小裙子,哎呀,那奶子都快跳出來了,好害羞啊,我趕緊用手把眼睛捂住,可是又忍不住看。女人們臉上畫著精致的裝,就像唱戲的,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年輕的男子抱著身邊穿著暴露的女子,時不時親壹下,女子嘻嘻地笑著從我身邊走過。
我又困又累 又餓,看著路邊的小吃攤,想想又沒有錢 ,只能舔舔嘴唇離開。
我需要找壹份工作先糊口。看到有個小飯店門口寫著:招聘服務員,要求形象氣質好,幹活利索。我毫不猶豫就走進去,運氣不錯, 老板留下了我 ,幫助收拾碗筷和洗碗。
在小飯店的日子過的倒也還安穩,就是飯店老板有事沒事跟我講壹些黃色段子 ,壹開始我還躲著他,後來也就習慣了。有壹次有幾個喝醉酒的小混混對我動手動腳 ,還是老板出面才幫我解了圍,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後來老板再對我說黃色段子,我就笑壹笑。老板娘壹般不來飯店,但是每次來,都會像盯賊壹樣盯著我,我總覺著這地方我呆不長。
有壹日夜晚,廚師大哥和廚娘先走了,留我壹人在後廚清理餐具和打掃衛生。老板突然醉醺醺地出現在我背後,壹把抱住我,那散發著腥臭的嘴唇直接落到我臉上、嘴上、脖子上,順勁把我推到墻壁上。他喘著粗氣,用略帶顫抖的聲音說:“柳月,柳月,我心肝寶貝,哥想死妳了。” 壹邊將壹只手伸進我的衣服裏。我羞憤難當,用盡力氣把他推開,瘋狂地跑了出去。
我又失業了,壹個人走在大街上,感覺自己被這個世界拋棄了。
那些有錢人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他們視金錢為糞土,視我們這樣的人為玩物,為什麽他們能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兩行清淚滴落在手心,我該何去何從?
在家裏呆了幾天,覺得這樣也不是長久之計,我調整好狀態,準備去勞務市場碰碰運氣。
也該到我轉運了,沒多壹會,就看到壹家人要召壹個保姆,打電話聊了幾句,主人家告訴了我地址,讓我直接去家裏。我就尋著地址去了,看看門牌,是四府街三十七號,進了大門,迎面壹堵照壁,兩邊有聯,壹邊是“蒼竹壹竿風雨”,壹邊是“常年只寫青雲”。進得院來,住戶將院內分割得亂七八糟 ,有搭衣賞的鐵絲,有搭的棚子,東西放得東倒西歪,壹個臉碰架子,壹個汙水桶,垃圾筐。有壹個男人穿壹個三角褲衩,站在那裏端個水杯,說壹句話,喝壹口水,順便把茶葉沫子吐回去。
我趕緊找了個大娘問了那主家的地址,大娘指著東邊的壹戶人說:“那不,就那家,日了怪了,他家那孩子成天介哭,也不知跟了啥了?”我跟大娘道了謝,便徑直走進那家。
這家人剛生孩子,男人是個生意人,賺了不少錢,女人是上班族。白天就是我和孩子,說來也怪,這個孩子特別能哭,從看見我的那刻開始就是個哭。已經哭走了3個保姆了 ,我使盡渾身解數才和孩子混熟了壹點,不再那麽排斥我,這碗飯我終於端上了。
白天主人家壹天不在,我壹個人在家也怪無聊的,想著買些書看看消磨時間,可那個倒黴孩子哭得地動山搖。有壹次,我和隔壁家的保姆聊天時,她告訴我,只要偷偷給孩子壹點點安眠藥,孩子就能壹直睡著。我覺得那是傷天害理的事情,可不能那樣幹。可那孩子太能哭了 ,壹天下來我累得兩眼昏花,腰酸背痛。主人家晚上回來,我還得給做飯、洗碗、打掃家,幾天折騰下來,身體有點吃不消了。女人對我有怨氣,說我幹活不出力氣,男人幫我說句話 ,女人能和他慪好幾天氣。
後來,我就嘗試著在嬰兒奶裏加壹點點安眠藥,剛開始害怕 ,慢慢便習以為常了。少加壹點,讓他多睡2個小時就好。這下我就有更多自由時間了,我買了好多莊之蝶寫的書 ,我喜歡讀他的書,我甚至有點崇拜他,我能在他的筆下找到自己的影子,也許我們上壹世是認識的。
對門住著壹個大哥,名叫趙京五,據說這四合院都是他們家祖上的,大概50年,城市的貧民住進來了,住進來了就不能出去了。
有壹天趙京五帶著壹個男人來到那屋,兩人壹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反正他們手上拿著壹件什麽東西在看。我在對面在讀莊之蝶的書,正看得入迷,我得趕在那個小冤家睡醒之前把這本書看完。
這時候來了壹個暴發戶打扮的商人,進院就嚷嚷開了:“京五,京五”。趙京五拉開門對著暴發戶說:“哦,黃廠長了,莊老師已經等妳半天了 。”然後三人寒暄半天,說什麽文人,寫作,什麽莊老師,有壹個人還寫了壹首詩。我覺著就像給我寫的 :“碟來風有致,人去月無聊”。等等,莊老師,碟來風有致。難道是他?不會的,哪那麽巧。我打算低頭看書,但那句詩卻縈繞耳畔,久久不散。算了,過去看壹看就知道了。
我走近壹點,就聽見他們在談論寫的字值不值錢的問題。我不能耽擱了,別磨磨嘰嘰的孩子醒了,直接跨進門去問:“哪個是作家莊之蝶?”
三人都擡頭看我 ,其中壹個人沖著我溫和地說:“我就是莊之蝶啊。”
我又開心,又激動,又緊張,我居然看見我的偶像了。我有點不知所措,但想著,等他走了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連個念想也沒有。正好他們在寫字,讓莊老師也送我壹幅字,以後我壹輩子帶身邊。於是奓著膽子說:“莊老師 ,我是您的書迷,我叫柳月,是個小保姆。今日有緣,如果您不嫌棄我的身份,您也該送我壹幅字畫的。”沒想到莊老師提筆就寫了兩句詩?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剛寫完,趙京五就跟我說,讓我幫莊老師物色壹個我們村的保姆。我想:就我們村的那些丫頭嗎?哪壹個能上的了臺面的。如果我能跟了莊老師,那我就可以天天和我偶像在壹起,那是多麽幸福的事啊。
於是我就說:“那就只有我了。” 沒想到莊老師高興得像個孩子壹樣,他說:“我就等妳這句話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壹邊煎熬 ,壹邊期待,就等著我和這家合同期滿開開心心離開。
然而,寄人籬下的日子畢竟不好過,女人成天對我板著個臉,防賊壹樣防著我跟男人說話,受著憋屈。有壹天我來例假,肚子疼的厲害,就央求男人幫我洗壹下碗,男人剛開始洗,女人就罵上了,不堪入耳。男人對我不錯,處處幫著我,替我說話,有時候還開解我 ,覺得就這麽走了對不起男人。
有壹天,女人嫌我拖地太慢,說我故意磨洋工,我壹生氣撂下拖把就走了。愛誰誰,我還不伺候了呢。
這壹天,我直接來到文聯大院,按照莊老師給的地址來到了他們家門口。文化人家庭畢竟不同 ,滿屋子書,那天正好他們家招待客人,客人們都很好相與,女主人牛月清是個傳統的美女,長的溫和端莊,待人友善。我慶幸自己來到這個家庭。
幸福的家庭千篇壹律,不幸的家庭各不相同。我發現這個貌似和諧幸福的家庭其實早已千瘡百孔。
我喜歡莊老師,只要有空,我就去莊老師的書房看書, 其實我只是想陪著他,他也樂意我在身邊,這大概叫心照不宣吧。有壹天,莊老師竟然將手伸入我衣服裏面,我們鄉下人沒習慣穿胸罩,居然被他壹把揪住了,他還笑話我沒穿胸罩。
我既害羞又驚喜,我喜歡莊老師,但是也不能就這樣把自己白白給了他吧,書上說,太容易得到就不會珍惜。想到這裏,我掙脫他跑出去了。
我得等待時機 ,出手要穩準狠,天時地利人和壹切具備的時候,才能把自己給他,我將來要做莊夫人。為了長遠考慮,就不能操之過急。
可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那壹日,我撞見了莊老師和唐宛兒在書房裏做愛,我想趕快離開,可是我邁不動腳。剛跑出幾步,就摔倒在沙發上,莊老師追上來,和我發生了關系。這算是封口費嗎?這對我來說是莫大的諷刺,我終究還是敗給了唐宛兒。
我得重新計劃自己的未來。
那天莊老師說趙京五喜歡我 ,我考慮了很久 ,覺得這也是壹條出路。跟著趙京五,至少不會缺錢花。趙京五在西京城好歹也是個有頭臉的人物,而我柳月也不差,要樣貌有樣貌,要身材有身材,要氣質有氣質,所以我打算和趙京五先試著處壹處。幾日相處下來 ,發現他果然鐘情與我。對於我而言 ,他自是不如莊老師合我心意,但也能讓我解決戶口問題、生活問題,重點是他真的很迷戀我。
我再也不想回到村裏,也不想回到那些無依無靠的日子,如今做夢都能驚醒,我要抓緊這條救命的稻草 。
野百合也有春天。正當我和趙京五感情急劇升溫的時刻,莊老師和我提起了市長的兒子大正,說他相了無數女子,最後單單看上了我。莊老師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是我知道他的意思。市長兒子大正因幼時得過小兒麻痹,腿部留下了殘疾,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當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把趙京五和大正對比了壹晚上。
看過了世間多少夫妻,過著過著就淡了,走著走著就散了。莊老師和大姐,如果不是唐宛兒也會有其他人。黃廠長的夫人已經絕望自殺了。阮知非夫妻二人的婚姻如同虛設。那些名人也罷了,就連洪江也在有錢以後,拋棄了糟糠妻子。壹個小小的飯店老板也會吃著碗裏的想著鍋裏的。
不知道我和趙京五到底能走到哪壹步,哪壹天。如果她厭棄了我,我將何去何從?而大正不壹樣,有市長撐著,我壹定能過上人上人的生活。至少我會有更多的資源,經營自己的事業。我才不要像牛月清他們壹樣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守著壹個男人,最終壹無所有。
想明白了,第二天,我就告訴莊老師,我同意嫁給大正。
婚禮這天,就像壹件普天同慶的大事壹般,張燈結彩,鼓樂齊鳴。莊老師和大姐作為我娘家人出席,可惜莊老師中途離席,我當然知道他去了哪裏,只是可憐大姐壹個人坐在那裏如坐針氈、五味雜陳。
婚後,我在家裏過得並不開心,就鬧著想到外面做情,婆婆拗不過我,就同阮知非說了壹聲,我就去他的歌舞廳工作了。在那裏我就是公主、明星。
我真的活成別人眼中的人上人,茶余飯後的談資,鄉下妹子的勵誌故事。可是.......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