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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閔是民族英雄?拜托,請別再往他的臉上貼金了

說到民族英雄,妳會想到哪些名字?如果不算近現代,馬上就能出現在我腦海裏的,是嶽飛,是文天祥,是戚繼光,是鄭成功等壹長串光芒耀眼的名字。當然悠悠華夏數千載歷史,每當壹個大時代掀開帷幕,都有無數傑出人物應運而生,繼而建功立業,在青史上留下赫赫威名。這樣的人物當然可以稱之為英雄,但想要在英雄之前加上“民族”這個前綴,難度可就大了不止壹個量級。

那麽何為民族英雄?《現代漢語詞典》是這樣定義的:

所以很多我們熟知的英雄人物,就沒法跟民族英雄沾邊兒了。

比如在戰國四大名將“翦起頗牧”中,唯有李牧配得上民族英雄這個稱號,這是因為他在反擊匈奴入侵的戰鬥中立下了赫赫功勛。而王翦、白起和廉頗哪怕在軍事上的成就遠遠高過李牧,但他們打的都是同民族間的內戰,因此可稱之為英雄,卻註定跟民族英雄無緣。

而像兩漢的衛青、霍去病、陳湯、竇固、竇憲、馬援、班超,以及唐朝的李靖、李勣、蘇定方、高仙芝、哥舒翰等人,其實也完全符合入選的標準。但事實上我們在談論民族英雄時很少會想到他們,為啥?因為這幫漢唐的猛人們倒是“對外來侵略者進行英勇頑強的鬥爭”了,然後鬥著鬥著就跑人家老窩裏拆家去了……話說我們印象中的民族英雄不但是要英勇的,往往還得是悲壯的,結局壹般都是很慘的。可上述這些猛將兄的事跡,卻通常讓我們忍不住擊節叫好,恨不能灌兩斤好酒助興,還悲慘個毛線?

所以我們熟悉的民族英雄,壹般都盛產於像宋、明以及晚清這種壹臉倒黴相的朝代。當然兩晉南北朝的德性也好不到哪兒去,只不過那個時代的歷史壹般人不怎麽熟悉,也不太感興趣,但我們同樣不該忘掉下列這些名字——

祖逖、謝玄、檀道濟、韋睿、陳慶之、劉裕……

但無論我們如何放寬民族英雄這個概念的標準,也沒理由將冉閔列入其中,因為那將是對上述先賢英烈的極大的羞辱。

現在網絡上經常有人把他吹捧得天花亂墜。但別搭理他們,因為這些人不是蠢就是壞。

冉閔,初名石閔,字永曾,小名棘奴,魏郡內黃(今河南內黃)人。其先祖世代為漢將,在魏晉時出任過牙門將,到了永嘉之亂後冉閔之父冉良追隨乞活帥陳午轉戰黃河兩岸。永嘉六年(公元312年)石勒在蓬關(今河南開封南)擊敗陳午,活捉了冉良,然後壹件奇怪的事情就發生了——壹向深恨漢人而且屠之如豬狗的石勒,居然壹眼就看中了冉良,不但讓侄子石虎收其為養子、改名石瞻,而且對他比親孫子還好。

是因為時年僅12歲的冉良長得太萌,還是相貌酷似某個故人,或者他的某個舉動擊中了石勒內心的柔軟處?冉良受到善待的原因我們已經無從得知,但可以知道的是,這位冉閔之父自此就從壹個反抗外族暴政的義軍戰士,搖身壹變成了石勒、石虎這對殺人狂魔的幫兇,而且還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為其賣命:

冉良為後趙效力的時間大概是在永嘉六年到鹹和三年(公元328年)之間,正是石勒為與劉曜爭奪北方控制權而大打出手,並打得最激烈的壹個時期,同時也是無辜的漢民被屠戮得最狠的時候。而此時的冉良,即便手上沒有沾過壹個漢民的血,也不可能是無辜的。

到了近現代,我們管這種人叫偽軍,或者二鬼子。

冉良死後,冉閔接班,而且依然很受信任。“(石)虎愛之,比於諸孫”,於是授任建節將軍、改封修成侯。而冉閔也不負石虎的厚望,在鹹康四年(公元338年)的昌黎之戰中後趙諸軍皆敗,唯冉閔壹軍全身而退,從此聲名大振。

而初出茅廬的冉閔,就已經表現出勃勃野心以及多疑、狠辣等諸多梟雄人物的特質:

這位蒲洪是個氐人,後來改叫苻洪,有個兒子叫苻健,還有個孫子叫苻堅——所以這廝實際上是後來壹統北方的前秦帝國的奠基者。由此可見冉閔的眼光實在是不錯,但主意出得實在太餿,石虎要是聽了他的鬼話,那才是腦子進了水。

因為苻洪雖然是降將,但也為後趙立下過汗馬功勞,還曾憑借壹己之力穩定了關中,尤其是在數十萬氐人、羌人中間極具威望。在人家未露反跡的前提下,石虎要是僅憑猜忌的理由就將苻洪砍了,信不信本就不怎麽太平的後趙轉眼間就得烽煙亂冒、禍亂四起?

這件事也體現了冉閔壹貫的作風——腦子夠用,也擅抓機會,但行事手段永遠都是那麽的簡單粗暴,永遠都是那麽的不計後果。而且除了自己的,他從來不拿別人的命當回事。

這樣的人物,註定了哪怕能崛起於壹時,也幹不成啥大事,而且可以說其破壞性甚至比石勒、石虎更大。

比如在他與石遵的關系的問題上。

永和五年(公元349年)石虎病死,年僅10歲的幼子石世繼位,然後後趙就亂了套。

因為在那個亂世,從來都是唯有強人、狠人才能震懾住遍地都是野心家。就算是個本事不錯但缺乏威望的成年人都未必收拾得了這個亂攤子,更何況是個乳臭未幹的娃娃?所以還沒等別人反應過來,石虎的壹大堆成年兒子就開始蠢蠢欲動了。

那石虎為啥丟下壹大堆成年兒子不管,非得立年齡最小的石世為繼承人?理由也很奇葩——因為石虎太過暴戾變態,連他的兒子都受不了,翅膀壹硬就成天琢磨著怎麽弄死自己的老子。為此石虎不惜虐殺了兩個他親手冊立的太子(長子石邃和次子石宣),後來連所有的兒子都不信任了,幹脆選了個最小最萌的石世。

面對這麽小這麽萌的皇帝弟弟,大哥們要是不造反,估計以後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的石虎的崽兒(石虎的帝位就是從堂弟石弘手裏搶來的)。可問題在於當時石虎還活著的兒子有將近10個,到底哪個才是天選之子?

冉閔的眼光再次立功——他選擇了彭城王石遵。

於是冉閔主動投靠並帶頭勸進,還在隨後的石遵奪位之戰中擔任先鋒,算是立下了頭功。等到石遵稱帝後遍賞功臣,冉閔被拜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輔國大將軍,錄尚書事。

不過石遵很快就後悔了,因為冉閔大權在握後就大肆收買軍心和排斥異己,壹點都不掩飾自己的野心。於是石遵找來三哥石鑒,打算弄死冉閔,結果石鑒回頭就把自己的弟弟賣了個好價錢。而冉閔也不客氣,立刻發兵殺死石遵,改立石鑒為帝。

要不咋說皇帝這種生物不是正常人呢——沒當皇帝前,石鑒為了冉閔可以出賣親兄弟;當了皇帝後,他謀劃的第壹件事還是要弄死冉閔。而面對這個熟悉的場面,冉閔壓根就懶得過腦子,直接出兵硬剛,先是殺盡鄴城(今河北臨漳)內的羯人,然後順手將石鑒也給宰了,還將石虎的子孫屠戮殆盡。最後幹脆自己稱帝,改年號為永興,國號大魏,史稱冉魏。

冉魏立國後,先後遭到了後趙及前燕等勢力的圍攻。再加上冉閔徒有武勇而毫無治國之能,還動不動就疑心病發作,將李農、王謨、王衍、嚴震等功臣、良將和主要助手殺了個精光,光憑他自己的匹夫之勇,失敗只是早晚的事。

永和八年(公元352年),冉閔在魏昌之戰中慘敗,被前燕景昭帝慕容儁所俘獲,隨即被處死,冉魏在立國3年後便告亡國。

如今之所以有許多人願意將冉閔吹捧成民族英雄,最大的理由就是那道所謂的《殺胡令》:

所以說冉閔確實下過這三道命令,但《殺胡令》卻是不存在的,只是後人總結的結果。而冉閔之所以會下達這樣的命令,也跟匡扶正義、拯救同族什麽的沒多大關系,更談不上啥民族大義,純粹就是為了壹己之私。

想當初冉閔之所以會選擇投資石遵,最大的原因就是二者達成了利益交換協議:

也就是說石遵許諾讓冉閔這個幹侄子當太子,最後卻立了親侄子石衍。這就引起了冉閔的不滿,才開始收買軍心準備搞事,又引起了石遵的警覺,於是冉閔毫不客氣的幹掉了自己的幹叔父。

而石鑒之所以肯出賣親弟弟給冉閔,背後肯定也是有交易的。而冉閔之所以擁立石鑒,後者肯定也得予以回報,所以這貨壹即位,就得趕緊拜冉閔為大將軍、封武德王。

這下冉閔更加位高鎮主了,難道石遵擔驚受怕的事情,石鑒就滿不在乎?

所以石鑒很快就走上了石遵當年走過的老路,並立即遭到了反噬。不過冉閔在短時間內以極其粗暴的手段殺壹帝、廢壹帝(石鑒壹直被囚禁,直到他稱帝前才殺掉),這就掀起了軒然大波。

要知道後趙是個羯人政權,從開國的石勒到石弘、石虎、石世、石遵、石鑒,歷任皇帝統統都是羯人不說,滿朝文武重臣以及軍隊中的士卒也大多是羯人。而冉閔之所以能在後趙飛黃騰達,最大的理由也不是他能打能幹,而是皆源於那個石虎養孫的身份。

既然石老大都認他當孫子了,那些羯族貴人們也只好捏著鼻子認可了冉閔,但前提是他可不能姓冉,必須叫“石閔”。

也正因為只有半個羯人的身份,所以石虎哪怕立個黃口孺子當繼承人,也沒有考慮過冉閔這個才能出眾而且深受他喜愛的養孫;所以石遵哪怕迫於形勢不得不做出讓冉閔當太子的許諾,事後冒著巨大的風險也得反悔;就連石鑒這個慫包蠢蛋,在給冉閔封王後也後悔不叠。

五胡之中,作惡最多、殺戮最巨的非羯人莫屬,堪稱獸人。而冉閔因為血統的問題,只能算是個半獸人,在後趙的宗室勛貴中就是個異類——可用可賞可封,但要是讓他成為羯人的首領則絕無可能。

原因無他,就在於冉閔無論如何也洗不掉的漢人血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羯人信服。

所以冉閔剛殺掉石遵,石祗(石虎第11子)就與姚弋仲(後秦奠基者)、苻洪結盟***討冉閔,石成、石啟、石暉等宗室四處奔走謀劃除冉,孫伏都、劉銖等羯人將領幹脆招募了3000族兵,打算在鄴城發動兵變強行幹掉冉閔。

所有的這壹切都讓冉閔意識到,哪怕他再賣身投靠,羯人也不可能完全信任自己,更不可能接受自己。所以要想實現自己的野心,羯人是靠不住的,那就只有借助漢人的力量了。

可自永嘉之亂以來,漢人就是任由胡人殺戮劫掠的“兩腳羊”,從小在羯人中間長大的冉閔就沒少以欺淩折辱這些同族為樂。所以哪怕到了別無選擇的時刻,他也不相信漢人,更不敢把寶押在他們身上。更何況當時在鄴城內的羯人足有數十萬之眾,冉閔有足夠的的理由認為,那些壹直被其視為懦弱如牛羊的漢人根本無力與之抗衡。

可冉閔又沒得選,畢竟他的本部人馬也大多是羯人。所以在深思熟慮之後,冉閔分步驟的頒布了被後人總結為《殺胡令》的3道命令——這其實是壹個步步深入的連環計。

第壹步,就是區分敵我。冉閔在下令“內外六夷敢稱兵杖者斬之”時,我估計他是有些膽戰心驚的。因為羯人尚武,幾乎人人持械,連婦孺身佩刀弓者也不鮮見。這幫人要是不鳥他,統統都掄刀子來砍,哪怕冉閔再勇冠三軍也逃不過被剁成肉醬的下場。

可從小跟他們壹起廝混的冉閔更清楚,這幫祖上就在草原大漠上打混的羯人(羯人是匈奴的壹個分支)趁火打劫時兇悍異常,大難臨頭時就是壹團散沙。所以他們中固然有石祗、石成、孫伏都這樣的激進者,但大多數還在觀望,或者說是在等待大局將定時跑出來占便宜。

所以冉閔必須在此之前嚇住他們,起碼也得穩住他們。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確認誰是鐵下心來要跟他拼個妳死我活的,誰又是純粹看眼兒賣呆兒的吃瓜群眾……

結果可能出乎冉閔的意料,平日裏兇神惡煞般的羯人在生死大考面前居然統統都是膽小鬼,“胡人或斬關,或逾城而出者,不可勝數”。不過壹直以來都以羯人自居、沒準還以此自傲的冉閔似乎壹時間無法接受這個現實,所以又做出了第二步的試探。

於是他又下達了第二道命令:“與官同心者住,不同心者各任所之。”這既是要證實自己的眼睛沒瞎也沒花,更是為了分化瓦解鄴城內為數眾多的羯人——冉閔應該是還是對自己的實力,以及他正謀算借用的漢人的力量缺乏信心,打算將羯人進壹步的分化、打散,以利於壹網打盡。

當然,也許他還對羯人、起碼是壹部分羯人抱有幻想,希望他們能留在鄴城幫助自己。畢竟當年他為了拓展勢力,沒少花錢收買人心,總不能全都打水漂了吧?

而結果也不知道是讓冉閔滿意還是失望——鄴城中的羯人全都跑了,倒是四野鄉間的漢人們紛紛進城,以表達對他的支持。

事情到了這壹步,冉閔已經別無選擇,終於下令殺胡,並先是把自己的石姓改為李姓,再恢復冉姓,繼而終於實現了稱帝立國的夢想。

所以要是石虎立冉閔為儲,或者石遵兌現了承諾,再或者石鑒肯立其為太子,甚至直到最後能有足夠多的羯人願意接受並支持他稱帝,那麽冉閔恐怕永遠都只會是石閔,也只會是個羯人皇帝。

那麽就永遠也不會有什麽《殺胡令》。

選擇恢復冉姓和漢人身份,只是他無奈之下的最後的選擇。《殺胡令》更是無關民族大義和反抗侵略壓迫,完全是出於冉閔的壹己之私。

這樣的人物,不但配不上民族英雄的頭銜,更是對這個光榮稱號的壹種羞辱。

冉閔稱帝後,幾乎遭到了周邊所有勢力的聯合絞殺。對此史書包括現在的壹些權威資料給出的解釋是,作為當時北方地區唯壹的漢人政權,冉魏的誕生遭到了諸多胡族割據勢力的仇視和恐懼,尤其是受到《殺胡令》的刺激,才拼命要將其置之於死地。

這種說法有壹定道理,但很多地方也說不通。

畢竟在當時最正統的漢人政權是東晉。但哪怕東晉沒完沒了的發動北伐,成天嚷嚷著要收復中原、驅逐韃虜,但北方諸族對此普遍提不起啥興趣。被打上家門了當然要抄家夥幹壹仗,但也就僅此而已了。除了後來的苻堅搞了次轟轟烈烈的武裝大遊行,歷代北方豪強都對南下抄漢人老窩幾乎毫無熱情,相反他們倒是更熱衷於內卷。

再者冉魏也並非是北方唯壹的漢人政權,別忘了還有個前涼。而且別看前涼僻居西北邊地,但卻是北方漢人的大本營,同時從張軌到張重華的歷代涼王都壹門心思的要匡扶晉室,沒少跟前趙、後趙以及前秦等北方霸主死磕。可即便如此,也沒見那些胡族梟雄們聯起手來,非得把老張家滅門了不可。

就算拿那道《殺胡令》說事,其實也是說不通的。畢竟誰都知道冉閔要殺的“胡”,其實就是指已經跟他形同仇讎的羯人。至於像鮮卑人、氐人、羌人等其他各族,冉閔根本就沒去招惹。

所以當身為鮮卑人的前燕景昭帝慕容儁發兵來攻時,冉閔簡直是壹臉問號,還派使者去質問——我壹沒招妳二沒惹妳,妳是喝多了酒還是吃錯了藥,來打我幹嗎?

對此慕容儁的回答,可能才是冉魏遭到四面圍攻的真相:

當然可以說慕容儁是在大言不慚的為自己趁火打劫的行為找借口,但他說的也並非全是違心話。

在永嘉之亂後的那個大亂世,但凡能成為壹方霸主的幾乎個個都是六七不認、殺人如麻的惡棍。要論起德行來,都是壹丘之貉,誰也不見得比誰能好到哪兒去。

但要實事求是的說,單論人品之惡劣能跟冉閔相比的,還真沒有幾個:

熟知歷史的都知道,劉聰、石虎和苻生是那個時代的三大殺人惡魔,能與之惡名同列的又會是什麽好鳥?而冉閔不但列名其上,還是其中唯壹的壹個漢人。

而且在某種程度上,冉閔甚至算是其中最不堪的壹個。

首先,石虎及石氏壹家人哪怕再惡名昭著,但哪怕全天下只有壹個他們沒對不起過的,那就是冉閔。因為他獨領石氏之恩而從未受其害——在當時全北方的漢人都慘遭羯人屠戮、淩辱的時候,唯有冉良、冉閔父子受到了石虎的青睞,甚至比對親兒孫還要好。所以冉閔有著壹個幸福快樂的童年和健康成長的環境,壹長大了就能當官、就能領兵,立了功就不吝高爵厚賞,請問惡貫滿盈的石氏,還對誰這麽好過?別忘了石家人可是連父子兄弟都說宰就宰,連眼睛都不眨壹下的。

就因為石氏不肯立冉閔為太子,他就“誅季龍孫三十八人,盡殪石氏”,可人家石氏又有什麽義務非得立冉閔?他又不是真親生的。

就算跟石家鬧翻了,其實要置他於死地的羯人也是少數。可冉閔的壹道《殺胡令》之下,不分青壯老弱,就連長得像羯人的其他胡族乃至於漢人都統統殺掉,這樣的惡行跟石虎之流又有什麽區別:

所以不光是跟他有著血海深仇的羯人,像鮮卑人慕容儁、羌人姚弋仲、氐人苻洪或出於同病之心,或單純就是看不過眼,反正也都紛紛湊熱鬧來打冉閔。冉閔扛不住了,就打出同族相攜的旗號向東晉求援:

實際上東晉非但“不答”,還趁火打劫——派廬江太守袁真攻打屬於冉魏的地盤,把合肥的百姓都給搶跑了。

很多人因此對東晉很是詬病,但這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作為經常打交道的老對手,東晉朝野上下實在是太熟悉冉閔此人的德性了,要是搭理他才純粹是腦子進水了。

冉閔的手上,不光沾滿了羯人和北方漢人的血,跟東晉軍民間也有著解不開的血海深仇。

鹹康五年(公元339年)冉閔受石虎之命攻打邾城(今湖北武漢)並取得大勝,陣斬晉兵6000余人。當然這也沒啥可說的,兩國相爭,各為其主嘛,晉軍也只能怨自己沒本事。可是在勝局已定、戰略目標達成以後,冉閔仍不放過逃命的晉軍殘兵、傷兵,發動騎兵將其圍困,再逼入江中活活溺死,並以此為樂。

彼時不講同族之情,此時還有什麽臉求同族救命?

在今天有黃皮白心的所謂香蕉人,但起碼還有顆白心。羯人能給自己帶來好處時,冉閔就是漢皮羯心;當漢人能救命時,冉閔就是漢皮漢心;而在眾叛親離之後,冉閔才露出他的本來面目——唯有壹張漢皮,從來就沒心。

這樣的人物,也配叫民族英雄?

冉閔絕對不是什麽民族英雄,說是英雄都勉強。可就在他親手掀起的那場禍亂中,還是不乏英雄的,比如前邊引文中曾壹筆帶過的那些趙人們。

何為趙人?在後趙國內,唯有羯人才被認為是國人,為了加以區別,就將漢人稱之為趙人。

而能成為壹個作為等外公民的“趙人”,對於那個時代的北方漢民來說,無異於壹種極大的幸運。

永嘉之亂後五胡禍起晉冀並壹路南下,黃河兩岸頓成壹片焦土。那些高門大戶可以護佑著子弟親眷、部曲佃戶以及鄉裏鄉親的“衣冠南渡”或者“士族北上”(即關中、關西諸州的漢民遷居受張軌庇護的涼州),可絕大多數無依無靠的平頭百姓可咋辦?

沒有任何辦法,結果就是上千萬漢民慘遭屠戮。

不過到了冉閔在鄴城下達《殺胡令》之前,這樣的情況已經有了很大的好轉。壹方面是像劉聰、劉曜、石勒、石虎這樣的殺人魔頭已經掛了,北方的局勢大體上已經平靜了很多,大規模的屠殺早已告壹段落;另壹方面即便是性嗜殺戮的石家人,也漸漸意識到了人口和稅賦對於壹個政權的重要性。而羯族的人口規模又實在太小了,石氏想要長治久安、想要作威作福就離不開漢人的貢獻和支持,故此他們也采取了壹些緩和矛盾的措施,比如拉攏和優待士族、稍稍限制羯人的暴行等等。因此,此時的“趙人”雖然仍會不時遭受欺淩甚至屠殺,但其中的大多數人還是能茍活下去的——哪怕是茍活,在過去的幾十年裏都是種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求啊!

而且當時的東晉政權孱弱不堪,根本無望北上收復失地。在北方更是夷狄橫行,漢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哪怕是跳出來個冉閔,仍被前秦、前燕、代國、段齊等異族政權團團包圍並遭受到猛烈的圍攻,存國不足3年即亡。事實上北方漢民還需要再煎熬200多年,直到壹代大帝楊堅崛起後才能真正的揚眉吐氣。

那些大部分連大字都不認識壹籮筐的趙人可能沒有這樣的見識,但是他們的絕望和憤怒卻是實實在在的。因為羯人殺死了他們的父兄,侮辱了他們的妻女,還將繼續奴役他們的子孫……撰史的士人們可能不屑於為他們的反抗浪費筆墨,而他們可能的反抗對於武力強大的羯人來說就像個笑話,但是當無論居心何在的冉閔振臂壹呼時,無數滿腹仇恨和絕望的趙人義無反顧的舉起了手中的刀槍。

殺胡壹時爽,可血腥的報復轉瞬即至——永和八年(公元352年)前燕圍攻鄴城,趙人哪怕在“鄴中饑,人相食,(石虎)季龍時宮人被食略盡”的絕境下仍不屈服。最終慕容評收獲的除了冉智等壹眾屈膝投降的王公大臣外,只剩下壹座死亡之城。

他們寧肯死絕,也不願再放下手中的刀槍,再任人屠戮。

然而趙人並未死絕,他們的子孫後代至今仍在那片故土上生生不息。而在五胡之亂中為禍最劇的羯人卻沒這個運氣,自此逐漸消失在歷史的舞臺上。不過他們殘余下來的最後壹支武裝,在200年後為北朝所不容,卻被南朝的梁武帝蕭衍所接納——這是又壹個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這支羯人軍隊不久後發動叛亂,不但將富庶繁華的江南殺得“千裏絕煙,人跡罕見,白骨成聚如丘隴焉”(《南史·卷八十·列傳第七十》),還將蕭衍圍困在臺城活活餓死。

這就是侯景之亂。不知當年在鄴城殺羯胡的趙人九泉有知,會做何感想。

但壹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真正壹心壹意為了復仇而殺胡的,不是冉閔,而是羯人口中的“趙人”。雖然因此招致了更大的災難,但至少他們拿自己的命抗爭過。

因此,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或許稱之為民族英雄也不為過。

而冉閔,不過是個“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的自私自利的小人罷了。說得再好聽壹點也不過是個梟雄,連英雄都不配。

更遑論民族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