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的時候,壹蘭躺在床上,在黑暗中輾轉返側,憂慮難眠,她覺得她實現夢想的希望太渺茫了,但她又不甘心。高傲的心性和不入流的追求,使她陷入更深的孤獨,她為缺少壹個可以談心的伴侶而痛苦。長年累月的精神上的寂寞,使她養成了壹種孤僻的嗅覺。過分地遠離人群,使她再想回到人群中就會感到困難。有時,她敏感地嗅到鮮花覆蓋下腐敗的氣味,身居鬧市而內心淒涼蕭索。
多年安逸的生活,也養成了壹蘭無法抗拒的懶惰,她的寫作並不勤奮,她的意誌也不夠堅定,她多麽需要壹股強大的力量推她壹把啊!她寫那些文字,都是在她覺得快要窒息的時候,她需要壹個能使她活下去的有力支撐,而不得不燃燒自己的激情,來維持生命的火焰。它們是那樣微弱,常常讓她看不到希望的曙光,她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使她的生活壹團糟糕。
有時,壹蘭也想放棄這個有些偏執的信念,釋放自我。可這信念像壹只蜜蜂,狡猾地在她的生活裏飛舞,稍不留意,它就會螫她壹口,紅腫鉆心的疼痛提醒著她人生的失敗。她無比沮喪而又悵然若失。漸漸地,她變得抑郁、焦慮、煩躁,常常會因為壹些小事兒而狂怒不已。人在煩躁不安的時候,往往願意把別人也惹得煩躁不安。
在逐漸長大的叛逆的兒子眼裏,他和母親就是青春期遇上了更年期。有了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他常常不能理解體諒母親,反而惹得她傷心不已。在常新眼裏,壹蘭變得越來越陌生,陌生到讓他捉摸不透。她的那些折騰、憂慮,在他看來都是無病呻吟、杞人憂天。
壹蘭仍然收拾得整齊清爽、魅力四射地出門去,在單位她將自己包裹得很好,從不讓別人看見她內心深處的東西。她寧願把她的孤獨寂寞煩惱傷心隱藏在壹本本書裏,也不願它們昭然示眾,讓那些心術不正的男人來短暫的心疼。她覺得所有的酸甜苦辣,都是真實的生活。她的微笑,多數是給別人看的;而快樂,也只是為了讓別人快樂。她的內心是常新無法理解的,他覺得她壹有空閑就抱著那些書看,而忽視他的存在,他都有些討厭它們。她的精神遊離於生活之外,只機械地盡著她的責任,他明明是個大活人活動在她的周圍,她卻似乎視而不見缺乏熱情。有時,他懷疑壹蘭心裏是不是裝著別人了?
那個星期天下午,壹蘭正在電腦上忙著什麽,常新湊上去瞧個究竟。看見壹蘭正在寫壹封郵件,郵件擡頭的稱呼是兩個漢字的拼音聲母,他正捉摸是寫給誰的,壹蘭好像不高興地說:“該幹啥幹啥去,別打攪我。”“我看看嘛。”壹蘭站起來推他道:“偏不讓妳看。”
常新從書房出來,有些不高興,他走出了家門。她給誰寫郵件,還這麽神神秘秘的?他想起壹直縈繞在他腦海裏的情敵文祥。文祥,常新突然像遭雷擊壹樣怔在那裏,壹蘭所寫郵件稱呼的聲母就是這兩個字的聲母,怪不得她不高興了,還不讓我看。原來他們壹直有聯系,電腦上網才多長時間呀,他就知道了她的郵箱地址。常新越想越怒火中燒,回想壹蘭種種的不是和反常,全都在這裏找到了答案。整個下午,常新在街上遛跶著,任由嫉妒的火焰在回憶的思緒裏燃燒自己。
回到家裏,壹蘭還不高興,常新真想發作,但要發作起來,憑他的狂怒後果不堪設想。他就采取回避的態度,睡到客廳的沙發上,他想讓兩個人都冷靜冷靜,反思壹下做個了斷。分居的這幾天,雖然他白天正常上班,但他想知道底細的願望越是強烈,他那種以麻木的面具,來掩蓋內心惶惑不安的拘謹態度,就越顯得僵硬。他幾乎夜夜無法按時入眠,他想了很多。
壹蘭和文祥的事,常新是知道的。當年,壹蘭曾壹五壹十地告訴過他經過,以他對壹蘭的了解,她是個正直坦蕩的人,她不會做什麽對不起他的事。可她為什麽要背著他與文祥聯系,還這麽神神叨叨的。雖然兩人天天生活在壹起,可她心裏如果想著別人,這不是對他心的背叛麽?人心隔肚皮,人心難測啊!
常新焦灼地在客廳裏踱來踱去,他想壹蘭壹定也會睡不安穩,但她為什麽像沒事壹樣壹聲不吭呢?她是不是悄悄盤算著與他離婚呢?想到離婚,常新心裏像挨了壹刀,疼痛不已,孩子都這麽大了。這麽多年,雖然他倆壹路走來磕磕絆絆,但還是美好的記憶多壹些。要是分開,那真是妻離子散,家不成家,他有太多的難過和不舍。的確,他在精神上不能幫助壹蘭,可他還是盡心盡力以他的方式去做去愛的。
近兩年由於升職,常新太忙太累,疏忽了壹蘭,可他也是為了這個家呀。他實在忍不住,沖進了臥室。朦朧的夜色中,熟睡的壹蘭蜷縮著身體,像個孩子。就著街燈微弱的光亮,他凝視著壹蘭。雖然壹蘭已近中年,但她仍然清秀美麗。她註重保健,皮膚光潔而富有彈性,長睫毛映襯下的淺顯眼袋暗示出她的疲倦。是啊,家裏啥事都要她操心,六點鐘她還要起來給孩子做早點呢,他真不忍心吵醒她,但他又不能容忍她心裏裝著別人,還是把她叫醒了。
“妳怎麽還給文祥發郵件,妳們這種剪不斷的關系,不是對我的背叛嗎?”看著從朦朧的睡意中漸漸清醒過來的壹蘭,常新質問道,聲音經過幾天的過濾已經冷靜。
“背叛?笑話。我們只是壹般的朋友通信聯絡,妳也太小心眼了吧。”壹蘭本來不想理睬他,深更半夜的,可壹想到這樣僵持下去對雙方都沒好處,就接了話茬兒。可她沒想到丈夫鬥爭了幾天,居然是跟這個假想敵,足見兩人之間的誤會有多深了。
“壹般的朋友?聯上網這才幾天啊,他怎麽就知道妳的郵箱地址?”
“哦,我申請郵箱沒兩天,他就打來電話,我順便告訴了他。”
“妳為什麽偏偏告訴他,妳安的什麽心?”常新不依不饒地追問。
是啊,為什麽告訴他?家裏買電腦已經有兩年了,本來早就準備上網,但兒子上初三,面臨中考,為了不讓他受影響就沒上網。這不中考剛剛結束,兒子就提出放假這兩個月要好好放松壹下,家裏的電腦聯網吧,不然高中三年還得拼搏就沒有時間上網了。孩子說得有道理,他倆同意了。電腦雖然可以上網,但常新設置了密碼,這本意是為了防止兒子上網沒個數兒,好有個限制。可不知為什麽,他沒把這個密碼告訴壹蘭,任憑壹蘭怎麽追問,就是不告訴她。每次上網還得通過他登錄,壹蘭覺得郁悶別扭。幹嘛呀,我又不是小孩子,這也太傷自尊了。
就在那時候,文祥打來了電話。他們其實不常聯系,也就是壹年半載逢年過節打電話問候壹下,這再正常不過了,但壹蘭感覺常新不願意他們聯絡,為了不影響彼此的情緒,她就瞞著常新。現在文祥打來電話,在她的自尊心被摧毀得壹塌糊塗的時候。知道有個人還想著自己,甚至喜歡自己,雖然這個人不是壹蘭所喜歡的類型,她仍然覺得高興,覺得安慰,覺得自己還沒被這個世界遺忘,覺得生活還有希望,還有盼頭。假如壹個女人感受不到丈夫對她的疼愛,自己的城市只有異地的荒涼感;而遙遠的地方有個人牽掛著她,會讓她覺得自己輕靈如燕,在庸常之上飛翔。壹蘭愉快地接聽了這個電話,猶豫之下壹賭氣告訴了他她剛申請的郵箱地址。很快他的信就來了,出於朋友之間的禮貌,她得回信吧?不過如此,如此而已。
“就算這樣,我不告訴妳密碼是我不對。那他怎麽知道妳的電話號碼?這麽多年之後,妳們是怎麽聯系上的?”常新的問話已經沒有怒氣,而是有了好奇意味。他就是要把事情弄清楚,這個疑問在他心裏已經盤踞好幾年了。它就像壹條蛇,在他倆關系好時,它就安安靜靜地冬眠了;在他倆鬧別扭時,它就出來活動,涼嗖嗖的各色的影子讓他心裏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