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濤也曾是留守兒童，他就是用學習這條路，讓他的下壹代不再留守。
然而，留守兒童要走好這條路不容易。由於教師資源少，留守兒童聚集的學校不少老師要壹職多能，“現學現賣”，在教育上只能實現“教會”，不能提供更多的學習方法或學習習慣。留守兒童上初中後，與城裏的孩子壹比，小學“尖子生”壹下子就可能掉到中下遊，自卑感、受挫感，對本就缺乏自信的留守兒童打擊是翻倍的。從記者掌握的近百名留守兒童的數據看，無論成績好壞，有八成以上初中是他們學習的終點，他們最終走的仍是父母的老路。
與此同時，農村留守學校的年輕教師比例高，收入低留不住人，很難讓老師有奉獻精神。
學習這條路，對留守兒童來說任重道遠。
學習能改變命運，但這條路走好不易
好好讀書考上大學改變命運
留守18年後他走出大山
張濤所在的小學位於開化縣某山區，到這裏要走近1個小時的崎嶇山路，學校有100多名學生，都是留守兒童。
張濤的本職是體育教師，同時負責學校的宣傳工作。知道記者要來，他早早準備好了壹些素材，主要是學校關愛留守兒童的措施。張濤個高體壯，面對記者很是熱情，但有些耐不住性子，沒壹會兒就有些躁了。
“其實要解決留守兒童這個問題很難，甚至可以說是無解的。”張濤喝了壹口水後說。
張濤也曾是壹名留守兒童，“算算留守了18年。”他說，自己是常山人，就在開化隔壁，來這裏任教也是有那種情懷在，“想幫助留守兒童。”
壹學生拿著剛考完的試卷去問比她高壹級的同村鄰居，她覺得有些錯題老師並沒有給出正確的解決方案
工作2年加上自己18年的留守經歷，張濤有了壹個結論。他說：“我壹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怎麽解決留守問題。這些孩子家裏條件普遍較差，他們唯壹能自己掌控的，是讓自己的下壹代不再留守，而根本途徑就是讀書。”
隨後，他拿出壹個本子，上面是從老教師那裏問來的考上大學的留守兒童的情況，這些孩子和現在的張濤壹樣有份穩定的工作，可以決定自己下壹代“不留守”。
“工作、收入、房子這些都是擺脫留守的要素，但前提就是要通過努力學習，走出這座大山。”他說。
能給予留守兒童的選擇很少
學習這條路尤為珍貴
沿著山路進去，是另外壹所留守兒童聚集學校。記者采訪發現，和張濤壹樣，認為留守兒童通過學習改變自己命運的老師不在少數。
余老師在鄉裏任教30多年了，她的學生很多已有了下壹代，“我看到調皮不愛讀書的孩子也很無奈，私下會和朋友說，這孩子估計會和他爸壹樣，以後自己的孩子也還是逃不過留守。”
像余老師這樣把壹生奉獻給留守兒童的人，在年輕教師中已非常少了
“有壹天，壹個學生給我來了個電話。她和我說，謝謝余老師，當初您再艱苦也到家裏來輔導我學習，讓我對學習充滿了希望，才有了現在的我。我的孩子，不會讓他再這樣吃苦了。”在余老師看來，這樣的解決方式，才算是把壹個家庭的留守解決了。
在談到考上大學的曾是留守兒童的學生時，余老師滿臉笑容地報出了不少名字，“這些孩子，算是解脫了。”
余老師說，無論是什麽樣的孩子，學習都能改變命運，只是對於留守兒童來說，他們的選擇很少，學習這條路就顯得尤為珍貴了。
考上大學的留守兒童為何那麽少
體育老師還要兼低年級科學課
壹堂課下來累出滿臉汗
但大山裏的學校，給留守兒童的機遇真的非常有限，30多年來，余老師教過幾千名留守兒童，能考上大學的卻屈指可數。這是為什麽？記者進行了壹番調查，發現師資力量是個很大的問題。
“丁零零……”隨著壹聲長鈴，張濤拿起課本向教室走去。這是上午第二節課，難道就要上體育課了？
“他去上小學二年級的科學。”坐在旁邊的語文老師鐘老師批著作業淡定地說。“這怎麽教？”記者壹臉不解。
“我教了10多年的語文，現在還要教高年級的科學呢，很正常呀。對面那位老師，招進來是教計算機的，現在兼著科學和數學課。”鐘老師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坐在對面的陳老師也是無奈地呵呵壹笑。
下課後，張濤壹臉的汗走進辦公室。“我這容易嗎，教體育的還要教科學。妳看看這些內容，我要自己先學壹遍。”他苦笑著說。
“妳的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
在這裏真不是玩笑話
在留守兒童較多的偏遠山區學校，這樣壹職多能的老師普遍存在。學校硬件都很“硬”，塑膠跑道、多媒體教室、幹凈的宿舍……但驅動教育的軟件——教師，卻顯得很不“硬”。
記者走訪了衢州、麗水等多地10多個鄉村學校，每個學校都存在這種情況。“妳的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這句平時大家開玩笑的話，在這些學校是真實存在的。
13歲的小曉，課外時間學習全靠自己，這樣的情況在“土留守”中非常普遍
“沒辦法，課程多老師卻不夠，所以很多時候只好把音樂、體育老師調過來用。”青田縣壹山區學校校長直言。
“只要是有這種情況的學校，肯定是老師少。”張濤說，學校近140個孩子，老師也就10多個，“不能按平均來算，不是簡單的1個老師教14個孩子那麽簡單。要看班級和課程，這樣算就很困難了。”
壹職多能帶來負面效應
只能“教會”卻教不了學習方法
而且，這是壹個惡性循環。記者做了壹個調查，120名有“兼職”的教師中，八成以上是年輕教師。“年輕教師本身就沒什麽教學經驗。”教了20多年數學的張老師吐槽，“這些年輕教師，兼了數學的，往往只負責把低年級的學生‘教會’，卻沒有教會學生學習的方法。”
而學習方法，正是學生以後學習過程中最需要的。“尤其是這些留守兒童，他們的學習，某種意義上只能依靠老師。“張老師解釋，城裏的學校很多都是專職老師，能教給學生學習方法，“壹個專職教了幾十年數學的老師，肯定有自己的壹套學習方法。”
小學“尖子生”到初中難立足
80%以上就此告別學校
記者同時從多名老教師處了解到，留守兒童中的小學“尖子生”，到了初中又會被刷下來壹大批，自卑感和相比城裏孩子平庸的學習成績，讓這部分原本小學裏數壹數二的學生無法立足。
“這些孩子的成績只是相對較好，上了初中後，和其他孩子相比，他們缺少的不僅僅是學習方法，還有鼓勵和關愛，小學排在班裏第壹第二，到了初中可能就是中下遊了。所以說，老師不‘專業’，只是讓孩子認字識數遠遠不夠。”多名老教師這樣向記者表示。
而記者了解到，在這壹方面，無論是縣還是市都沒有精準的幫扶，綜合老師們給的近50個學生案例，小學留守兒童中的尖子生到了初中後終止學習的概率高達80%以上。這也讓這些本來就缺失很多的孩子，去考高中、大學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留守兒童學校為何留不住老師
條件艱苦很多年輕老師到了時間就走
偏遠山區、擔子重、收入少……造成留守兒童學校老師少的原因很復雜。
衢州常山縣新昌鄉中心小學有395名學生，幾乎都是留守兒童，這裏的教師資源流失卻很嚴重。全校***有30名教師，平均年齡27歲，在學校任職超過3年的教師屈指可數。
“這也怪不得老師們，條件實在艱苦，老師和學生壹樣，只能周末的時候回家。老師基本都是年輕人，也有自己的生活，這些大山限制了他們。”校長徐利平說，只要達到當地教育局對教師轉校的條件，基本沒有老師願意留下來，“盡管有特崗津貼以及評選職稱上的優惠條件，但還是留不住人。”
青田山區留守學校，學生們運動前由語文老師點名並帶著熱身
麗水青田縣北山鎮中心學校校長賴寶寬坦言，學校對留守兒童的關心非常多，“但老師這壹塊真的很欠缺，到了特定時間就走（轉校）。”
強留政策引發年輕教師抵觸心理
這個“特定“，是浙江壹些偏遠縣市為了強留教師出的政策。
記者從常山縣教育局2013年出臺的《關於規範全縣教育系統人事調配工作的通知》文件中了解到，縣內鄉鎮學校之間的調動最低年限為3年，也就是說，只有在壹個學校工作滿3年，才有資格去報考其他學校。而教師調出常山縣則需要服務滿5年，且近3年中考核有壹次優秀；調入常山縣的要求則要寬松很多。
同樣的情況也存在於開化縣及麗水青田縣，政策大同小異，開化縣本地戶口的教師滿,3年才有資格報考縣裏和市裏的教師，外地戶口則要滿5年才能調動。
“當然，也有定向培養的年輕教師，比如返還大學學費之類的。與之相對應的條件是，畢業後要在山村學校工作滿5年，對很多年輕人來說做到這壹點很難，所以後悔的非常多。”某校長坦言，強制措施也會讓年輕教師有抵觸心理，幾乎所有老師到了期限都會第壹時間走。
收入偏低、責任大是留不住老師的另壹重要原因
收入問題是這些學校留不住老師的另壹個重要原因。以開化縣某山區學校為例，新入職的年輕教師壹個月工資在2200元左右，班主任、優秀教師等的工資會適當提高幾百元，雖然針對這部分群體，縣公積金每年都在調整，但壹個老師壹年下來收入也只有5萬多元。“不多也不會少，清清楚楚的。”壹名英語老師苦笑著說。
除了相對城裏的老師收入少，這裏的年輕教師還要充當“爸爸媽媽”的角色，綜合這些因素，讓他們在教學上的付出很難百分百地保證質量。
留守兒童學習環境有些“先天不足”
“土留守”家長不懂
在孩子學習上基本幫不上忙
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學校和老師對學生的影響固然重要，學生個人對學習的態度及家庭的影響，也是不可小覷的因素。
浙江的農村留守兒童有兩類，壹類是“土留守”。這部分孩子的家庭條件相對較差，父母外出打工以維持生計。這類父母基本都希望孩子能好好學習將來出人頭地，但由於他們自己的文化水平非常有限，對孩子學習方面的幫助基本可以忽略。
“以後不要像我們壹樣出去給人打工過苦日子”，這句話或者類似的意思，是記者在采訪“土留守”兒童家長時，聽到最多的壹句話，但這類家長僅局限於識字，沒有更多可能輔導孩子讀書，壹方面是不在身邊，更主要的是他們自己都不懂。
“沒用！和家長溝通，他們只會希望老師和學校多幫忙，自己無能為力。”開化縣壹初中校長說，學校也想把留守兒童的成績抓起來，無奈父母幫不上忙，這壹情況幾乎存在於每戶“土留守”家庭。
“洋留守”家長不想
壹味溺愛孩子，不在乎讀書好壞
還有壹類是“洋留守”，父母在國外做生意、打工，家庭條件相對要好很多，孩子不愁吃穿。這類孩子的父母大多對孩子讀書方面沒有抱太大希望，給孩子規劃的路基本是小學畢業就接出國，對孩子學習方面的幫助也非常有限。
無論是“土留守”還是“洋留守”，照顧他們的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在孩子的學習方面基本沒有幫助，“洋留守“孩子中這個現象更為突出。由於長期不回家，這些家長對孩子基本是有求必應。
某地“洋留守”比較集中的地方，網吧裏多數是未成年的留守兒童
“家長基本都不管的，只讓我們管。”針對“洋留守”兒童放學玩手機遊戲甚至吸煙上網的現象，青田縣船寮初級中學校長王建波比較無奈，“有些家長直接就說了，等孩子讀完就接出國做生意，根本不在乎讀書好不好。”
永嘉縣烏牛街道中心小學校長胡曉忠坦言，“洋留守”兒童的成績是他的壹塊心病，“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家庭條件比較好，很多‘洋留守’兒童對於學習不是很熱愛，中等成績就算是比較好的了，壹般都是中下，甚至在倒數行列。最關鍵的是，家長和老人對小孩的溺愛程度遠超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