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壹生都不太願意招惹麻煩,如果麻煩找上門來,我也會躲開。我不願意讓自己看起來憤憤不平,也許是心裏有鬼,也許是懶惰,也許是窩囊。反正我不喜歡跟著麻煩瞎起哄,我悲憤但隱忍,不需要借人替我出氣,我更不可能為旁人打抱不平。我害怕與人來往到榮辱與***的地步,我畏葸因同仇而偽裝團結的親密。
孤獨的極致不是死氣沈沈,而是沒完沒了的壹笑了之,沒完沒了的喃喃自語,在沒完沒了的自我對話的吵雜聲中心煩意亂。
我願從此以後我心裏清清楚楚,而不古怪成癬,這是在我的計劃之中。我清楚我隨時隨刻都有可能油盡燈滅。我壹生都忍著不去制定這壹計劃,我對自己說:太早,還太早。那麼現在呢,現在仍然還太早。我壹生都在夢想這壹最終時刻的到來,趕在失掉壹切之前,確定它,畫出線條,求出總和。
生命對我們總是有借無還,只有在死亡中,白鸛和樹才不是異姓人。
我不愛那些整日揚善、被美德左右到情趣癱瘓的、枯燥脫水的人,我愛真誠至赤裸的女人,潮濕至發黴的性感,邪惡至純潔的器官,壹股撲鼻而來的刺激性氣體,妳知道,那是種有著十足淫蕩味兒的愛情觀。
我心裏明白,什麽事也不會發生,什麽變化也不會出現,無論什麽事永遠不會到來,這是壹種非存在的畏懼,非生存的恐怖,非生命的不安,是我所有的細胞面對內在的分裂、彌散和化成粉末的生物的吶喊,是壹種對於有傷體面的瑣碎性和渺小性的畏懼。是壹種對於自身所具有的和從外部威脅著我的暴力的恐怖。
我和妳,在經歷壹段妳不使勁,我幫倒忙的愛情。
這天大雨多蚊,我和它壹聲不吭,仿佛在等待著壹個重大事件——它康復或者膏肓。它依舊腹瀉,嘔吐,痙攣,啃咬我的手指。如果悲傷是安靜的憤怒,那麽無能為力就是壹種疲憊的善良。它粗暴且痛的四肢撓傷細皮嫩肉的呵護,我的耐心流血了。而雨,從森林起步,途徑山巒燈火,澆灌病菌和生命,終將定居海上。
為了使生活整潔,我清理掉很多人。
我確信我受到了刺激,而不是傷害。如果妳說刺激是壹種傷害,那麽我認為是不妥的。傷害是壹種縝密的,純潔的精神體罰,刺激是漏洞百出的、骯臟的畸形狂熱。我曾被刺激到活蹦亂跳,甚至想出要活得有模有樣這樣的餿主意。
因為性情太過強硬,不富彈性,所以既倔犟又脆弱。
關心疑似湊熱鬧和起哄,贊美飽含嫉妒和暗諷,安慰是風涼話和可憐妳的總稱。妳活在自己懷恨孕惡的世界。如果神的教育失效了,賞罰不復存在,人類遍地爬行,我們將把痰吐在曾歌頌過的高山的臉上。有誰會不為自己還有個靈魂而臉紅?有誰能否認自己是天生的蕩婦和惡棍?
有些事,自己心裏有答案,就不要勞駕別人去回答。有些人,不是想要看清,而是沒有比看清更好的辦法。
如果不獨身自處,如果沒有我的孤獨,我將沒有辦法活下去。我不那麽健談,我生活的旁若無人,我對身邊的人咀嚼愛情大快朵頤、津津樂道的派送幸福竅門嗤之以鼻,我不憚與任何人失之交臂,因此我看起來自私,冷酷,狂熱,偏激,倒黴,不著邊際。
我的悲劇就在於:任何壹件事都半途而廢,任何壹段感情都沒有明確結論。所有的運轉,壹旦開始便懸而不決。所有的行動都過早耗盡。壹切突發奇想都在春藥般的紅暈,毛茸茸的大麻,色澤暗淡的罌粟裏草率發芽。對生活的壹切熱情,就像發燒引起的壹陣陣冷顫,冷顫引致夢魘中的壹層雞皮疙瘩。
我們之間長久以來的沈默爆炸了,其中的火藥,硫磺的味道讓人窒息。我們隨時可能磨擦出火災,把兩個人燒得壹幹二凈。
當妳不愛我的時候,我是怎麽也弄不明白妳的。我曾為此付出過許多努力,我在哪壹面深入妳,哪裏就築起壹道人性的大墻。後來,我離開了妳,在那壹天,風雨交加的國道上,古老的山,白猿和僧侶。閃電像眼皮上的青藍血管,我仿佛正在與大雨中的壹切緩緩作揖,我不再愛妳,在這壹刻,我終於看到了妳的全部。
我逐漸習慣於把所有感情深埋於心,習慣於將他人的意見、關心、幫助甚至援手視為阻礙和煩擾。我養成了這樣壹種習慣,從不把心事告訴別人,從不參與別人的交談。這壹習慣使我缺乏自信,僵化了我的聲音,也使我形成了難以與人正兒八經的說幾句話的毛病。長此以往只剩下打趣別人和苦澀的自嘲。
要是哪壹天,我不想告訴妳我幹了些什麽,也不想從妳的嘴裏聽到妳在沒有我的時候是怎麽度過的,我不再試圖從沈默中把自己解救出來,不再逼著自己喊叫,發作甚至辱罵,我心甘情願的讓我們悄悄的淹死在這劈頭蓋臉的沈默中,我和妳就真的完了。
默默安慰妳的很多,站出來為妳說壹句話的太少。
當妳眼淚流幹之後,妳的生活要麽壹病不起,要麽是放聲大笑。
我的想念因沒有得到滿足而變得反復無常,使撒嬌這種行為變成了獻媚、憤怒、暴躁或是哭泣。
妳對我說了很多,但不是我想聽的。隔靴搔癢,或許那種癢痛也是由於我神經的過度敏感而產生的。妳若不打量我,我其實已經不介意自己的醜陋。就象妳不暗示我妳虧欠我太多,我根本不曉得我為妳付出過什麽。我只想生活得忘我,澎湃、自由而遼遠,不願去悔恨或結識誰,慢慢地有枯有榮。
他們習慣了我並無惡意的胡言亂語,就像無視我恒久的困惑和病態的亢奮。我只是世界上多出幾兩贅肉或少了壹顆臼齒,沒有人註意我,沒有人理會我,因為我正用“反復無常”和“出其不意”這兩把剪刀,壹個壹個地解開了與他們連結的受難的臍帶。壹點壹點地,僅剩壹副光禿禿的軀殼和壹大堆荒謬絕倫的怪癖。
如果我可以少愛妳壹點,在妳心裏我的樣子會更美壹些。因為這樣,我就不會怒目,不會生出無端端的情緒,然後又訕訕的找妳言和道歉,壹副沒骨氣的敗相。至少,我可以做個不言不語的正常人,不會壹開口便走漏了心事,將心底缺失的安全感曝光無遺,讓不過夜的眼淚反唇相譏。
當我第壹次察覺到內心深處的陰冷與黑暗時,當時真是既驚恐又興奮,我偷窺著汩汩流出的罪惡感,在道德的光束下出示著不倫不類的善意。為了證明我是個好人,我曾做過許多壞事。我時常揶揄那些自然醒的陋習,不需栽培的悲觀,反復無常的縱欲或禁色,以及無數個殺不死的自己。
我逃避不了做作,在我努力保持真實時,卻瞥見我欲拒還迎的欲望,我躲躲閃閃的虛榮心。
妳撓癢了我的欲望,我必須鋸下壹段妳帶血的人生給我止癢。
有時我想重新收拾壹下我的人生,生或死直截了當壹些,絕不是象現在這樣猶猶豫豫。如果現在給我壹個有出息的、光宗耀祖的死的機會,我不見得願意,或更誠實說,我根本不會願意。我寧願壹聲不吭的活下來,無風時弱不經風,暴風時又強壯不催。等待老,等待自然死亡,或等待壹勞永逸的、壹蹴而就的事件。
我的自卑不是與人比較來的自卑,而是為天生擁有無能、懶惰和愚昧的自卑。所以即使我對自己恨之入骨,也不妨礙我對同類的不屑。
是有那麽幾天,我生活的心平氣和,沒有脾氣甚至缺失人格。表達欲極其孱弱,有時淩晨陪著雷雨睡,有時黃昏伴著夕陽藕荷睡。在尷尬的時間表裏,壹切從未安排,我的肉身和靈魂開始壹聾壹啞,自相殘殺,互不禮讓。在最後的迷迷糊糊中,在僵持不下的自然保護中,只有紅鶴飛渡白蓮塘,殃及了靜,禍害了聲音。
我明知當初吸引妳的是我的冷漠,但我還是用無法停頓的熱情把妳嚇跑了。
我往北上或南下,都帶領妳走。清晨我的草帽裏住了新鄰居,草蜢和我的脫發在壹起。如今妳是有單身漢的寬闊的私人自由;還是與固定女伴同居,生活在狹窄的壹成不變的瑣事裏,對我來說都致命。我懷念我們的燕麥和啤酒,在葡萄園和毛櫸林,我們不謀而合的偷歡、我們的臉曬著太陽、我們嚼著玫瑰花瓣的晚上。
我從來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我就這樣呆著,時而精神抖擻,大多時間奄奄壹息。我感覺不到存在,我隨時可以抽身,我不那麽重要。哪怕壹命嗚呼,也不過是幾個至親痛徹心肺的哭,幾個愛過的人象征的哭,幾個陌生人同病自憐的哭。他們會說妳走了,我怎麽辦。他們不是在為我哭,他們是為他們自己。
我每次說「我沒事」的時候,都是在自救。我不告訴妳原委,是不想在我痛不欲生時聽妳還在說「何必」,更不相信妳能助我壹臂之力。如果妳問了,如果我答了,無非又多了壹個旁觀者,當妳的好奇多過關心時,妳甚至會笑話我的。所以不要問我,我不是答案,我只是壹堆問題。
我以為離開這裏就不會有傷口,卻忘了自己本身既是刀鋒,也是肉。
他告訴我:放心,醫生說會好的。不知道為什麽我卻有點失望以及悲傷。他又說,妳會喜歡這裏的,溫潤養肺,五月之後,海裏都是玉蘭花的氣味。傍晚的群山間隔日月,峽谷裏撲簌著鳥兒振翅的聲音。而我擔憂安逸裏埋伏著不詳,我適應的熟悉的生活從不善良。我哭泣,是為了釋放這壹次恐懼,更為以後不再哭泣。
如果妳要等著看我笑話,那麽我會讓妳笑死的,妳最好別樂極,生悲。
2009年我得到第壹份病歷後,斷斷續續地戒了酒。後來又因為身體精神出了很多毛病,遵醫囑和家人期望,接受藥物,依賴它,對它上癮時又要戒。我戒了煙酒,麻醉,野心,和愛情,以後還會更多。激烈澎湃的生活,逐步被味同嚼蠟的常事取代,空空蕩蕩的連個鬼影都沒有。我笑的是,世上有什麽是不傷身的。
也曾想不掙紮,從此過上別樣人生,任人擺布,癡呆或機靈、好與壞都不要緊。所有的面孔都不能使我興奮,所有背影都不必讓我沮喪。沒有誰是特殊,在千萬人的聖馬可廣場,公爵府外神經質的妳我,長期失眠的夜晚惡臭,尋常不過水窪裏的綠蔭,扁豆草燈的微芒。只有寂靜的空氣順從我寡言的意誌,躺下,休息。
離開是因為絕望?不是。是處境尷尬,想極力挽救顏面。是希望的太多,機會全無而心不死,所以欲獨吞不忍分享。我從未如此疲倦,神既不開恩也不處死我,他只是懲罰我必須活著。我遊蕩在烈日之下,飲水無源,焦急地等待最後壹個路過命運的神槍手。
永久離開是第壹次決定離開的延續。當我第壹次有這個念頭,之後的每次爭吵,和解,厚待我,輕薄我,都步步緊逼將我驅入無人之徑。我在高溫的中國西南,經緯不詳,目清心明。碧海以外雪山逶迤,野田千頃與我本是不淑之遇。從此妳不知我死活,在何處,妳得不到原諒。因妳是常人,是對。反常是我,錯在我。
雖然我戀舊且無法自拔,但仍不能阻止我與以往的壹切斷絕聯系。我所戀的是獨自沈湎時冷清的思慮,而不是熱鬧,奢靡,爭端四伏的人際社交,沒有什麽比勉強自己去經歷這些更糟糕的了。
因自顧不暇,所以無情無義。
請管好妳的同情,別讓它傷害到壹顆瀕死但仍想死的有尊嚴的心。
把告別拖了又拖,離第壹次說再見也隔了兩三年。不舍或無處可去,我至今離妳不遠。日夜談笑風生,妳住巴黎九十三省,妳是塔中人,妳是達達主義的怪誕情歌。而我在黑人區,在華人區,說改變又不變,不變卻大不如從前。素日種瓜煮豆,剪報插花,得過壹場肺癆幾次高燒,無恙也不健康,人未滿亦不缺。
愛情?我不知道。在妳之後我也跟幾個人說過「我愛妳」,他們曾是我的情人,討我歡心時,我就會情不自禁地說「我愛妳」,但這仍不能避免我對愛情的厭惡。我現在站在山頂,白鳥款款投林,夕陽鑲鍍所有的綠。在妳走後的曾經有人來過,現又變曾經。我還和從前壹樣,冷漠不減,溫柔用不上,狠心過了頭。
時常想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後來我覺得我不是人。我不符合人為人類定下的標準,如果這標準是善的,高尚的,意義非凡的。我卻靠不道德收獲快樂,靠狡猾博弈不古,靠說大話對峙恐懼,靠無恥活了下來。我失信於人,我缺乏同情心,我三心二意的愛,我不顧壹切的活,我的感情還豐富不過壹條忠誠的狗。
我仿佛在壹個夢中墜身而亡,周圍都是水流,嗆口的呼吸使魚眼都睜得圓圓的。野花開滿山壑,另壹個我同很多很多的蝴蝶,繞過黛色的門楣,穿過鯨藍的苔原,看到猛獁象,大角鹿的骸骨累累,是壹萬年前兇殺,在亞歐大陸上,物競天擇。沖出死亡仍是生存,當人類被送入博物館,又在上帝眼中全體復活。
我曾擁有很多,不過後來都放棄了,我覺得有些東西還是沒有的好。妳勸說我追求的正是我好不容易才甩開的。我吃驚我曾過著匪夷所思的生活,那種生活是壹雙尺碼相同的鞋子,並不是每雙腳都適合。我想我是要赤腳走過歲月的人,即使從前星光再璀璨,也不如壹個人看看月亮。
和我不相幹的事不要問我,和妳不相幹的事也不要問我。
談起過去,我總是用沈默,粗口或哈哈大笑來表達壹切。
人生沒有故事,它只是壹個接壹個笑話。而現在,我快樂的全部來源是對曾痛苦過的自嘲。經常忍俊不禁,甚至我壹個人散步,寄信,吃飯時,我都會旁若無人地發笑。
即使妳們再鄙視那種人,也不妨礙我成為那種人。當我發現我焦慮的核心問題是:害怕浪費時間。我就已經決定好了,余生都用來發呆。這不是生命的動作,而是生活的狀態。我是說,比如說,發呆的飲食,發呆的語義,發呆的愛情......
我沒有遭遇過什麽事,也沒經歷過什麽人。我只是路過了他們,說來可笑的是,我好像是個暗藏殺機的不祥的人,凡是被我路過的感情,到最後總是壹片狼煙荒蕪。或許我的福份只能用來抵消自作自受的禍,不知還夠不夠。反正這麽多年,就這樣此消彼長啊,竟也活的剛剛好。
"我壹會覺得無路可走,壹會覺得左右為難。我自甘墮落時,生活就擡舉我,我壹旦恢復信心,它立即挖苦貶低我。它讓我變得傲慢又自卑,我嘲笑那些努力的死腦筋的人,對偷懶耍小聰明的人更是不屑壹顧,大智慧虛如紙上談兵。妳說我的生活是不是出了問題?""不,生活就是這樣,恭喜妳終於進入它了。"
活的再好的人我都不羨慕,我就羨慕那些想死就死的人。
雨夜極深至靜,白河淺草,鎢絲酒館,素瓷凈遞,只剩下雨滴,雷聲遠去遁入天體。四月的尾關難以收緊,欲克制,欲誕。整樁事件泡在青梅漾奶時,乳臭反酸,發育成壹張沒有五官的臉,說的是山地腹語。妳放心我嗎,把我的愛情觀交由我陳述,在清涼入喉的失望裏,妳永遠是迷人的,微笑的,不說話的那個人。
即使我不能再說話,妳也無權替我發言。
我想要妳,也想要妳的命。我愛妳,也會愛妳的屍體和亡靈。同樣,我也希望妳殺了我,以罪惡之首,給我醜態百出的生命,最蕩漾的血光。
我所感受到的,是壹種巨大的氣餒,壹種不可忍受的孤獨感,對於壹種朦朧的不幸的永久恐懼,對自己力量的完全的不信任,欲望的徹底缺乏,壹種隨便尋求什麽消遣的不可能。我不斷的自問:這有什麽用?那有什麽用?這是真正的憂郁的精神。——波德萊爾
我希望離開人世的時候,世上已沒有至關重要的親人,沒有愛人,也沒有子嗣後代,不留下任何文稿或畫作,毫無預備的來,幹幹凈凈的走。
渴望平靜的生活,越過平原,森林,紅海,眾神在奧林匹斯山脈長眠亦醒,山下,不約而同的祝酒,在黃昏的土地上,野天鵝飛過,長草與溪流***振。我仿佛已經壹百歲了,頭發牙齒掉光,不會再生長,不需穿戴獸皮花冠,幾雙流淚的牛眼,凝望壹絲不掛的平靜,空無壹人的平靜。
我從沒想過有壹天我會這樣對妳,我相信妳也沒有想過,我竟對著妳的哀求冷笑,我會在妳遭人算計時,吐出「活該」兩個字送妳。妳眼巴巴望住我的時候,會不會想起我也曾這樣無助望妳?當妳努力懇求的時候,妳有沒有體會到放下自尊多難?把妳脫落的自尊撿起來吧,別象垃圾壹樣丟在我面前。
我呆在壹間房,有夾心餅幹,榛果,松籽,花生。坐下來點壹支煙吧,緊張的骨架舒展開來,將散未散時,脫下全部衣物,讓毛孔靜靜的呼吸,嗅聞香氣。自由開出的萱草花邁過我的恥,包裹四肢和發膚。情欲,在溫柔、固執的艷詩裏屈膝跪下。臣服的壞蟲啊,請我將妳封印在高潮裏,在快感的巔峰,在死亡的途中。
妳會漸漸意識到生存困境的,比妳的想象力豐富夢幻的多。若妳未曾遭遇,妳大概永遠不相信妳的耐力只夠做完壹半的事,不會相信妳怎麽愛都愛不到,妳會覺得人類無毒無害,妳甚至會揚言希望多受挫折多經歷失敗。不要緊,我曾也這麽覺得,和妳壹樣,我也不相信會有壹天我的感概多過可愛。
就這樣,妳回來了。帶著新歡的囑咐和吻,降臨到我面前。看我象壹個衰老的靜物,脫水的蘋果或瀕死的鱷,妳有何感觸?妳只說剛從牙醫那拔掉壹顆蛀牙,暗示我來這兒只是個順便。要走時妳道歉還祝福了我,我點頭是不想刁難,當妳動用形式主義為妳若有若無的愧疚做清償時,我答應或搖頭,對妳來說都壹樣的。
妳今天問我後不後悔,我很少想這些,大抵沒有後悔過。但遇見妳之後,我確實有點遺憾,遺憾我掉以輕心的那些年,刺痛又麻醉的那些年,精力過剩、用力過度的那些年,使我沒能發育成朝氣蓬勃的人。我也感到失望,失望妳不依不饒時我的得過且過,我以為妳會例外,但我也不吃驚,畢竟我已失望過幾百回了。
以前我常抱怨,我何以怎麽樣。如今我覺得慶幸,好在沒怎麽樣。活著就是要經歷後知後覺的明白,雖然這種明白形同虛設,它象是稻田草人,威脅不到太致命的糊塗。曾累犯過的種種,因年輕常撒嬌賭氣,我押下了生命裏的很多唯壹,我輸掉的都是我輸不起的東西。
那感覺還似人生微醺時,妳又敬我壹杯酒,自罰三杯,忘情中嚴肅吻了幽默,魚骨穿喉。只是不記得有無說過去去就來,反正這壹走就是很久很久。時間的巨匠修剪了四季的坪,豆蔻白花在風中靜靜結籽,果實便是種子,素碗裏盛放茶葉,閱歷乘以年齡,集體的悲觀約分個人的絕望,余生美貌是否再渺小悲愴不過了。
我不是個堅強的人,只是麻木,能刺激到我的人事實在不多。但凡能激活我感官的,不動用任何惡毒的手腕就可以摧毀我。
那天分開的很平靜,沒有格外器重。大概並沒意識到那會是我們最後壹次見面,我上車,妳回返。從此我是壹個人,妳是另壹個人。當妳有余的收藏女伴,征集愛情的時候,我正手忙腳亂的應對孤單,在日落之處暮色冉冉,我落淚是因人生百無聊賴,是缺乏風趣的自我嘲諷。除此之外,終究無太多意義。
妳之於我是長河也是遠山,遙遠,神秘,沈潛,溫柔卻不可探。此時我心裏是安靜的,熱烈被理智降溫,感性居下清涼哀婉。我想我好了,那種病態的愛自焚了,留下潔白骨灰,不陣痛,唯獨虧待難為了曾經。曾還和著歌曰,***妳活著別分手,只交換溫柔能不能夠。可現在越往愛的深處走,反倒跟沒有愛了壹樣呢?
當我決定做壹個壞人的時候,我的余生只需要做壹件事–––避免良心發作。
現在,親愛的,請妳把手中的甘蔗給我,如膠似漆的糖會讓口紅難受,不親吻嗎?我就要走了,我還活著。對於妳,也是死了。桑葚從妳的眼紅進我的眼,山花從阿蓮特茹病到海牙。新女人很快會來接班,吹涼我的余熱,繼承我的溫柔,或重新三章約法。噓!人生還有數十年,和妳僅剩五分鐘,沈默還有十秒,再見。
曾想在二十歲那年死去,如今距理想的死期已過四年長。在南部,我收獲過壹茬又壹茬的蛇果和情人。在北方,我把愛嫁接到大地的鼠蹊上,離人類私處最近的脆弱地帶。我想活過二十四天,二十四月,二十四年,用詩人過時的浪漫和超前的理想,獻出勉強記住的,費力遺忘的,曾經如此的,以後不再的壹切。
我的生活沒有血肉,只有神經。
告別的人是多麽容易愛啊!不到訣別的地步,我永遠不會知道,妳的不在會給我帶來怎樣的改變。而命運把我留給下壹個,下壹個撞上我或被我等來的,更壞的或更好的人。
生命裏有兩句話會讓我覺得自己很可笑,壹句是在什麽都沒做時說的「我很累」,另壹句是在死不了的時候說的「我不想活」。
有時候我不說,並不代表我無動於衷。我只是在等,等這件事在我心裏徹底過去,或者徹底過不去。
我對人性最後的期望是:可以安安靜靜的袖手旁觀。如果落井下石,最好搬壹塊巨石壹下砸死我。
我覺得越來越孤獨,是因為我越來越了解自己了,了解到沒有壹個人可以超越我去理解我,沒有壹句能說到心坎裏的話,沒有壹件能讓我相信且必須去做的事,沒有壹個可以讓我完全不硬撐的人,以前還常跟世界無法無天,現在就連我的至親也不能。
我總在說對不起,但我知道不會有原諒,我積累的是越來越多的輕視,以及話題的禁忌。我不知道我該跟妳說什麽才好。我說我的生活,妳不見得感興趣。說說我的情緒,妳覺得是無病呻吟。我說我想妳,但換不回同樣的壹句。
只要妳全心投入,就沒有弄不糟的感情。
我容忍了壹切,最後反倒什麽都容不下我。
這是我臥床不起的第三天,覺得泥土已經埋過了生命的雙膝,缺鈣的毅力像軟骨壹樣疲倦不息,在人生的地貌上,風幹成母語的畫皮。參差披拂的貪欲化作厲鬼,把我的健康當作零食,而我的血肉成為米面。我累了,想要回去。重山單騎,白槐花滿樹,樹冠裏七尺神諭,布袋星光,卷煙燒酒,我的故鄉常年有風。
我難過的是妳在問我難過什麽,我害怕的是把我害怕的事情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