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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可以告訴我錢鐘書的寫作風格?

錢鐘書的基本寫作風格

錢鐘書是現代文壇上獨壹無二的諷刺為基調的小說家,深刻揭示社會,人類陰暗面的小說家。他那枝魔杖般的筆,犀利,機智、俏皮,將社會,人生,心理,道德的病態,都鞭撻得無所遁形。

錢鐘書喜以智者的眼光去洞察人類的種種劣根性,善用象徵 (symbol) 等現代主義文學最基本的表達方式,常用精辟字句帶出尖刻文意,寓意深刻,文筆簡潔且壹針見血,這種特殊的寫作風格在他的著作《人獸鬼》及《圍城》尤為明顯。

他文風恣意幽默,充滿智慧與哲理以及對世俗的笑罵與揶揄,他以壹冊僅僅十篇的散文集就位列現代散文大家,而其為數不多的幾篇短片小說更是風格迥異,寓意深刻,令人驚嘆叫絕。

錢鐘書的幽默

清人張潮《幽夢影》說:「才兼乎趣始化。」假如要推舉符合這層標準的中國知識分子,我覺得,錢鐘書先生是最合適的代表了。不像許多飽讀詩書的老夫子,他實在是個非常有趣、非常幽默、非常愛好「搞笑」的人。

這壹點,人們大都是從妙喻紛披的《圍城》裏了解到的。其實,即使是他那兩部淵博浩瀚的扛鼎學術著作《管錐編》和《談藝錄》,也幽默不斷,能讓會心人時不時捧上壹把腹。

錢鐘書擅長在嚴肅不茍的學術論據列舉中穿插壹些笑話故事,放松妳的大腦神經。在《管錐編》裏,他引用過「孫悟空好色」的故事、「天上有廁」的故事、太監自誇貞潔和駝子自詡恭敬的故事、「杜甫通拉丁文」的故事、壹對偷情者的野種出生後大罵「老物初未嘗計及生我,渠只自求快意」的故事、莊子鼓盆竟是因為「壹生曠達,被老婆逼不過,方得脫然,不覺手舞足蹈」亦即終於從妻管嚴中獲得解放的故事、壹故事主角甘願化身為心上人所坐之馬桶的驚人語、「食之和體,氣不下溜」的妙語、老嫗解小便於大海且自語「不無小補」的笑話,以及菜園壹頭毛驢觀賞己糞所培植之白菜,聞樹上鶯啼而責怪「妳好無聊!瞧我流於高談闊論嗎?我在沈思啊」的令人噴飯的故事……這些小幽默,俯拾皆是,可見錢鐘書的學問人生壹點也不沈悶。

錢鐘書善於笑嘻嘻拆解壹般人司空見慣的現象,要麼問個為什麼,要麼壹本正經地給出番逗人發噱的理由。據說,有位醜女子「獨宿憎夜,嫫母畏晝」,他反問:人怎能既怕白天又怕黑夜呢?難道宇宙間還有非晝非夜的時段嗎?魏文帝不愛吃後來饞煞楊貴妃的荔枝,錢鐘書猜測說,那是因為「無紅塵壹騎之飛遞,所啖者早已壹日變香二日變色三日變味」。尤妙者,他還指出曹植七步成詩其實是不幸中之大幸,幸在未被限定句數,所以做六句交卷沒事,倘若規定七步之內非做上十六句不可,十個曹植也不夠腦袋砍了。有趣歸有趣,細想想,倒還真是這麼個理兒。

許多時候錢鐘書熱衷於打趣古人。在他眼裏,他們根本不是高高在上的聖賢,而就像大冬天坐在自家熱炕頭上聊家常的老兄老弟。他說唐朝某作家寫碑文喜好長篇大論,有貪圖稿費之嫌;又說易蔔生某劇本某句臺詞可資談藝,乃「冬瓜印子蝦蟆禪」;還揶揄《儒林外史》寫「勾魂」就像「請客送知單」;他認定王充的無神論實質上可謂「有妖精論」;又發現漢字裏好多貶義字都帶女旁,「如周姥制禮,當不若是矣」;他認定屈原《天問》並不期待確鑿答案,柳宗元卻作《天對》強以對,強加給前者「譎諷」之名,好比爺爺托孫子福***同領賞;又笑稱黃庭堅將喪事人家之狗誤解成無家之狗;他戰戰兢兢於蚊子叮咬之厲害,不過又堅信換了蘇軾這樣善睡的人,「則飛蚊擾鬢,仍能腹搖鼻息也」;還涮了壹把王安石,說王寫起文章來也大有變法之氣,挪移前人妙句,以致生出「代為保管,久假不歸之下策」;他嘲笑口出「北人不拾江西唾」豪言的元好問自己私下偷偷師法江西派,正好被此人另壹句豪語「大是渠儂被眼謾」所無情回敬;又把筆底寬容既贊名流也誇新人的袁枚喚作「及時雨宋江」。真是極盡思維之靈動活潑啊。

他有些幽默段子簡直是神來之筆,純屬小孩子頑皮。譬如在引述了田單火牛陣把火點在牛尾上的典故後,緊接著又引述了《漢尼拔》中把火點在牛角上沖出羅馬軍包圍的故事,然後正襟危坐,喃喃自語道:「額火與尻火孰優,必有能言之者。」直看得我噗嗤壹聲忍俊不禁。

自然,幽默是聰明的流露。恰到好處幽上壹默,既見諷諭世相之辛辣,又為平淡人生註入了壹針清新劑,益人心智,沁人心脾。不過,聰明與刻薄很多時候也只有壹步之隔。人壹聰明,嘴裏出來的幽默便也容易流為刻薄,或說白了損人。恰像蘇州姑娘林黛玉調侃劉姥姥為「母蝗蟲」壹樣,無錫才子錢鐘書也愛給人取綽號,甚至不惜打上幾個無不惡毒的比方呢。

他挖苦說,清代詩人錢載的詩雖然陽剛,卻無硬骨,如同「肥老嫗慢膚多摺」,這位錢氏本家假使活過來聽到這話,不氣得吐血才怪呢。他嫌唐朝和尚拾得論禪不精煉,猶如「老婆舌」,也真夠嗆人的了。韓愈總算是壹代文宗了吧?錢鐘書偏不買賬,謂其老是話剛出口邊反悔,「匹似轉磨之驢」。梅堯辰總算是北宋大家了吧?錢鐘書也不去討他的好,說他的以文為詩「尚不足方米煮成粥,只是湯泡乾飯」。還乾脆把漢賦的「板重」壹舉形容為「以發酵面粉作實心饅首」。他嘲戲壹個學李白學得十分拙劣的人,不過是「食瘴死牛肉」而已,又評價那些企圖通過《論語》來讀通《詩經》的學者宛似「梁上君子之壹躍而下」。他諷刺研究玉環入宮時是否處女之類治學法,說那種文獻考證和「幃幕陰私之話短長」沒啥區別,又笑那種以為不是作者便無權品評作品的天真想法無異於說「身非馬牛犬豸則不能為獸醫」,他還尖刻地編排道,壹些佛教徒和道教徒不約而同地追求大乘佛道本旨的長生不老之道,簡直就像「同浴者不得相譏裸裎」。如此等等,不壹而足。我們會感覺到,此類幽默不同於前面所說的幽默,平心而論它們畢竟顯得有點兒刻薄了,某種程度上同《圍城》的風格倒稱得上壹脈相承。

關於《圍城》

《圍城》是錢鐘書的壹部“憂患之作”,作於抗戰末期動蕩不安的上海,誠如他在序中所說的“兩年來憂世傷生”。書成後在國內流傳不久就銷聲匿跡了,倍受幾十年的冷落。墻內開花墻外香,《圍城》在國外卻享譽甚高。美藉華人,著名文藝批評家夏誌清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說:“《圍城》是中國近代文學中最有趣最用心經營的小說,可能亦是最偉大的壹部。” 他的評價引發了許多西方譯本的出現, 錢鐘書作為作家漸漸為世界所矚目。

《圍城》在國內受到的批判大致可分為兩方面,壹方面是《圍城》漠視現實,沒有直接宣傳抗戰,沒有緊密地為現實鬥爭服務。這方面的批判是出書後不久即遭遇到的,說得不無道理,但以此來否定《圍城》的價值,顯然是荒謬的。作品的真正意義在於它的思想性,文學性,而不在於它的宣傳性。另壹方面的批評認為《圍城》將人生,愛情,教育,事業諷刺得壹絲不掛,太過尖刻冷峻。這是壹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反過來想,這恰是它成功的地方。惟其冷峻,才能深刻,這有點近似於俄國的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偉大的靈魂拷問者。”

把很深的悲劇意味和濃郁的喜劇色彩巧妙的融合於壹體,《圍城》處理得特別成功。它的藝術魅力來源於錢鐘書式的諷刺和幽默,錢鐘書式的絕妙好辭。《圍城》通過描寫怯懦浪蕩, 不學無術的方鴻漸留洋回國的種種遭遇,刻畫出褚慎明、董斜川、李梅亭、韓學愈、高松年、 蘇文紈等個性鮮明的人物,深刻鞭撻了知識分子庸俗、無聊、虛榮的劣根性。如方鴻漸40美金從愛爾蘭騙子手中買子虛烏有的“克萊登大學哲學博士”學位,韓學愈自稱自己奇醜無比的白俄老婆是美國血統, 李梅亭與蘇州寡婦勾搭調情,寫得無不入木三分,令人拍案叫絕。如世上任何偉大的作品壹樣,《圍城》不可避免地存在著不足,在諷刺極其成功的另壹面不免透露出人生的無奈,盡管是真實的,但仍將消極情緒帶給了部分讀者。這是《圍城》主旨成功和失敗的微妙之處,也是遇到批判的壹個重要原因。但這不足以減損它的偉大,主旨的悲劇哲學意識將成為文壇上爭論的永恒性話題之壹。

持否定態度的人壹定否定不了這麽壹個事實:《圍城》是中國小說的壹個異數,壹株奇葩, 是諷刺文學的典範和高峰,即使置諸世界名著間,也是卓然而獨特的。它在諷刺語言上達到的成就是無與倫比的,全收妙喻珠聯,警句泉湧,不少段落和語句堪稱絕筆。

總言之,《圍城》是壹部奇特而不失偉大的小說,是獨壹無二的文學現象,它不代表中國文化,也不與其他流派的小說壹爭短長。對於讀者來說,它能帶給妳閱讀的快意和沈思;對於文學史研究者來說,它是壹個不容忽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