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莫裏斯
窮人也可以笑,甚至可以說,窮人在想哭的時候也常常是笑的。
我們壹家經歷過最悲慘的貧困。但是,在悲慘的童年歲月中,我卻曾經笑得那樣厲害。這是因為我有壹位快活的母親。她總是笑得那麽甜蜜,笑得流眼淚,有時笑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有壹次,我倆花了整整壹下午來找七個銅板,而且終於找到了。
頭三個銅板是我母親壹個人找到的。她希望在縫衣機裏再找到幾個,因為她時常給人家做點兒活,賺來的錢總是放在那裏面。
我看著母親在抽屜裏邊搜尋,在針、線、頂針、剪子、扣子和碎布條的中間摸索。
“不管怎麽樣,我們得把這些小壞蛋找出來。啊,這些淘氣的、淘氣的小銅板!”
她蹲在地板上,把抽屜放下來,像用帽子撲蝴蝶似的突然把抽屜翻了個身。她那樣子,叫妳不能不笑。
我蹲在地板上,註視著有沒有晶亮的小銅板悄悄地爬出來,可是沒有。我碰了碰那個翻身的抽屜。
“噓!”母親警告我,“當心,會逃走的呀。妳不曉得銅板是個多麽靈活的動物,它會很快的跑掉,它差不多是滾著跑的。它滾得可真快呀……”我們笑得前仰後合。
當我們平靜下來的時候,母親說:“妳瞧,我要洗衣服,得用肥皂,可是肥皂起碼要花七個銅板才能買到,少壹個就不行。我已經有三個了,還差四個。它們都在這個小屋子裏,可是它們不喜歡人去驚動。假如它們生氣,就壹去不回了。妳得很巧妙地、畢恭畢敬地對待它。妳不是會唱迷人的曲兒嗎?也許我們可以把它從它的蝸牛殼裏面逗出來呢。”
“銅板叔叔快出來,
妳的房子著火啦……”
我壹面唱,壹面就把它的“房子”翻過來。下面是各種各樣的破爛兒,就是沒有錢。我母親撅著嘴在亂翻,但是毫無結果。她絞盡腦汁地想是不是把錢放在別的什麽地方了,但是她什麽也想不出來。
不過,我的心裏倒動了壹個念頭:“親愛的媽媽,我知道有個地方有壹個銅板。”
“在哪兒,我的孩子?我們快把它找出來吧,別讓它像雪壹樣融化掉。”
“玻璃櫥裏,在那個抽屜裏。”
我們走到早已沒有玻璃的玻璃櫥前,還好,我們在它的抽屜裏找到了那個銅板。
“得,我們已經有了四個銅板,再有三個就夠了。在天黑以前,我們再找到那三個,這樣,我還可以洗不少衣服呢。”說著,她拉出了那個連底也沒有的抽屜。然後,她把它套在我的脖子上,於是我們坐在地板上,放聲大笑。
“別笑了,”她突然說道,“我們馬上就有錢了。我就要從妳爸爸的衣服裏找出壹些來。”妳說怪不怪,我母親把手伸進父親衣服的口袋,就馬上摸到了壹個銅板。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瞧,”她叫道,“我們找著了!我們已經有多少啦?簡直數不過來了!壹、二、三、四、五個!再有兩個就夠了。兩個銅板算什麽?既然有了五個,另外兩個就要出現的。”她非常熱心地搜尋那些衣袋,可是,天哪,什麽結果也沒有。她壹個也找不出來了,就連最有趣的笑話也沒法把另外兩個銅板逗出來了。
下午快過去了,夜不久就要來臨。
這時,母親拍了拍前額。“哦,我有多麽傻!我怎麽不看看自己的衣袋。”
妳相信嗎?她真在那裏找著了壹個銅板-----第六個。我們都興奮起來,現在只缺壹個了。
“把妳的衣袋也給我看看,說不定那兒也有壹個!”我的衣袋?裏邊什麽也沒有!
到了晚上,我們有了六個銅板。除了打心坎裏笑我們自己的不幸以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這時,壹個叫花子走了進來。
我母親笑得幾乎昏過去了。
“算了吧,我的好人,”她說道,“我在這兒糟蹋了整整壹個下午,因為需要壹個銅板。少了它就買不到半磅肥皂。”
那個叫花子,壹個臉色溫和的老頭兒,瞪著眼睛看著她。
“壹個銅板?”他問道。
“是的。”
“我可以給妳壹個。”
“這還了得,接受壹個叫花子的布施!”
“不要緊,我不會短少這壹個銅板的。”
他把壹個銅板放在我的手裏,然後蹣跚地走開了。
母親停了壹會兒,然後發出壹陣響亮的笑聲。
她笑得透不過氣來,幾乎要窒息。她彎著腰把臉埋在手掌裏,我去扶她的時候,壹種熱乎乎的東西流過我的手。
那是血,是我母親的血,是她寶貴的、聖潔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