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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隨想八:秦可卿上

“大奶奶是個心性高強聰明不過的人;聰明太過,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

這是學問淵博醫理精深的張友士張太醫給秦可卿下的斷語,於書內書外人,很是警省。

事實確實如此,那些在日常生活當中(不包括工作學習),錙銖必較的人,吹毛求疵的人,萬事求全的人,事必躬親的人,會活得很累,而且關鍵的是盡管壓力山大,途中波折無數,結果也大概率不能盡如人意。

倘若還是個聰明人,那麽更會加深不如意的程度,因為他會更工於心算,更加勞心勞神。這是聰明跟智慧的最大區別。

書中秦可卿的筆墨不多,關於她的事件極少,還有個重要的情節,僅是存在於脂批當中,另有壹段規諫箴言又是以夢魂的方式。對她的描述都出於他人之口,幾乎沒有壹手信息,不過好在這些旁人的可信度足夠。

秦可卿是王熙鳳的唯壹交心人,以阿鳳的家世眼光,能走到她心裏,足以說明秦氏的不俗,所以從鳳姐身上也能對她有個梗概認識。

第十回中尤氏對璜大奶奶訴說的壹段話,即使是有維護自家聲名的成分,也斷不是虛頭八腦滿嘴胡話的,再有:

“他這為人行事,那個親戚,那個壹家的長輩不喜歡他?”

這也是有佐證的,第十壹回,“賈母說:‘可是呢,好個孩子,要是有些原故,可不叫人疼死。’說著壹陣心酸。”

十三回:“那長壹輩的想他素日孝順,平壹輩的想他素日和睦親密,下壹輩的想他素日慈愛,以及家中仆從老小想他素日憐貧惜賤、慈老愛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從賈母往下,在各個等級階層都能做到為人肯定和認可,我的老天爺,這已經幾乎是完人了!的是“打著燈籠也沒地方找去”的。

這說明什麽?能說明她是壹個方方面面都想得到、兼顧得到的人。這種話說來很容易,但凡妳是個在人際關系中經歷過的,必然知道這種求全有多難。要知道心裏不懷好意、從不憚以最大惡毒忖度別人的,在這樣的豪門府邸,那可是從不缺的。

本來還給她貼上個討好型人格的標簽,但我突然覺得討好型的人,遠不足以做到這種程度。

能做到求全,說她心細如發不過分。仍是尤氏那段話,“雖則見了人有說有笑,會行事兒,他可心細,心又重,不拘聽見個什麽話兒,都要度量個三日五夜才罷。”

這就是了,她是聰明之人,並且心中對人心對事情敏感。因為她這種生活智慧,就算真有人教,還真不壹定能教出來。那副對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貼得真好,用這話來描述秦可卿,再準確不過了。

單靠書本上是學不來的,非得在生活人際中壹點點打磨,才能達到這種圓潤的境界。

我本人也有這個習慣,但比她差得遠了。說話是壹門極見功夫的學問,語氣、表情、用詞,都極為重要,每壹點改變都可能會給聽者帶來很大的不同(比如這句,每壹點、任何壹點、壹點點感受都不同;可能、應該、必然、大概也不同;很大的、極大的、較大的也不同,不同的詞語語氣是很不同的。)。

這個過程要完成的,壹個是妳來我往正常對話,另壹個是聽者的感受和接受度。我覺得接受度容易些,比如說各人看大觀園的認識不同,劉姥姥是壹個樣,寶玉是壹個樣,賈政又是壹個樣,每壹個人都不壹樣,這是作者的功力所在。說話跟這個類似,有句話是這樣說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除了句中的貶義味道,其他壹概如是。

聽者的感受是重點,也是難點。這裏壹句兩句話也說不清楚,但有個宗旨,就是“以人為本”,我將這四字的原本意義曲解了,然後常常掛在嘴邊,用以自誡。人本來是蕓蕓眾生的意思,我給它定義了別人、對方,呈現出來的意思是以談話對象的立場為準則,聽起來似乎是討好,但其實不是,對方可能需要尊重、體面、親昵、遵從、肯定等,然後從我的角度呈現給對方。

做到這壹點,需要妳事先對對方有個了解,或者從談話中收集壹些信息,不過像體面、肯定等對每壹個人都壹樣,然後用壹種恰到好處的語氣、表情和詞句,表達出來從而達到目的。我這裏說得很籠統,大致是這麽回事。所以她壹個心重的聰明人,有事沒事琢磨個三兩天,就很容易理解。

秦可卿的居心,不能用壹般入世心來解讀,她的目的我認為是出於構建和維護自己以及家庭的“令名”。

小門小戶出來的人,嫁到豪門,她的姿態壹般不會高,在這種已經有個低人壹等的條件限制下,而煞費苦心去營造那個看不見的美好聲名。那時代要講究門當戶對的,而兩家姻親在門第上並不對等,賈家所看重的自然是她這個人,所以在寧國府,她娘家的壹切都要靠她壹個人支撐。

我在寫劉姥姥壹進榮府時,說任何人都想要獲得壹份活得像人的面子,處於地位低下的人,可能會比其他人更註重是否獲得他人的尊敬。

除此之外,有個著名的現象叫皮格馬利翁效應,也稱為期待效應,就是在賈家已經對她青眼相加的基礎上,她也可能為了不辜負賈家的期待,從而事事都要做好,壹切以賈家的三觀為準繩,從本質上來說還是出於令名的目的。

我覺得秦可卿就是出於這樣壹種心態,她是否知道自己非秦業親生不得而知,所以這種性格的來源是否由於早年的孤獨感有關,無從得知。

我這樣想,也有個例證。還是尤氏那段話,“惱的是那群混賬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調三惑四的那些人;氣的是他兄弟不學好,不上心念書,以致如此學裏吵鬧。她聽了這事,今日索性連早飯也沒吃。”

這個反應從頭到腳針對的全是名聲吧?在學裏發生的事情,雖是小孩子胡鬧,但說實話聲名極差。事情既然鬧出來了,鳳姐說了,“蒼蠅不抱無縫的蛋”,畢竟不能全是捕風捉影,大抵是有些行跡的。以她的心性,壹個局外人的眼光,這麽看待事情沒有問題,事實也確實如此,秦鐘的確有些不像話。

他全憑借姐姐才拿到的上好資源,壹點半點不知道珍惜,白白虛耗,兼之又讓家人蒙羞受辱,擱誰能好受?以她的角度來看,我苦心孤詣營造了這麽長時間的好名聲,妳個小混蛋來了沒幾日,全給糟蹋了,讓外人說咱們家家風不正,沒個教養,就算聽不見不去聽外人碎嘴碎舌,賈家的人該怎麽看咱們?

這段話,足以看出秦可卿是個很明理的人,她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事情發生的客觀真相,但壹下就能看出問題出在哪裏,出在誰的身上。這裏也算是為後文以托夢的方式述說諫言埋了個伏,即她有剖清明斷的能力。

說到這,不得不提爬灰這壹茬。

秦可卿對名聲可是有著變態的執著的,“倒弄得壹日換四五遍衣裳”,病到那種程度,依然固執虛禮,可見壹斑。雖說“這病就是打這個秉性上頭思慮出來的”,但她的病,來得奇怪。

縱然心性如此,平日間也沒有多少不得意,怎麽就壹病到這種地步了?

原因就在那個脂批的信息裏,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岔子當是出在這上面。87版紅樓夢裏將這段故事演繹出來了,是由老公公賈珍強了她。這等敗壞人倫的腌臜齷齪事,如果是真實情況的話,那秦可卿的病來如山倒,壹點都不會覺得奇怪。

壹個事事求全苛求名聲的人,居然在當時婦人最重要的名節上出了大大的差池,即使瞞得了別人,也騙不了自己的內心。

如果真是被強,以現在的眼光看,當然是“造釁開端實在寧”歸罪賈珍,但是在那個年代,名節盡毀不說,她要擔當的可不輕,搞不好還要與那歷史中的女皇壹樣“狐媚偏能惑主”、“陷吾君於聚麀”,要擔下主要甚至全部罪責。

這麽壹來,原回目中的“淫”字也就說得通了,那是社會的不公,人心的罪惡。

這種家族門楣的不堪醜事,秦可卿即使是面對交心人鳳兒,也說不出口。她只能壹個人默默扛著,偏又是敏感心重的性子,也無怪笑著說:“任憑神仙也罷,治得病治不得命。嬸子,我知道我這病不過是挨日子。”

我也不知她那笑容裏,是淒苦欲絕多壹些,還是百了釋然多壹些。

從停經開始到支持不住病倒,不過兩個多月,但在身體癥狀出現之前,又不知苦磨了多少時日。熬日子數日子的那段日子裏,又不知經過多少煎熬。有壹點可以肯定的是,在病倒之後,她遭受的痛苦,肯定要比病情出現之前更難過。

壹旦局面失控,那壓城風雨,便無法阻擋,只能任其肆虐了。身心兩害,枯寂無依,她承受得太多了。

至於托夢鳳姐壹段,雖然說得頭頭是道,有理有節,但我個人堅持認為,此時的她不再是她。那個托夢的魂靈,有著與生前的秦可卿很不壹樣的東西,縱然我認為她有見微知著條分縷析的能力。

就憑這壹句:“秦氏道:‘天機不可泄露。’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這裏涉及我本人對於轉世、靈魂的壹些不同看法,姑且不論。但她既有著迥然大異的視界,就不能等同於秦氏生前的靈魂。

所以因為這些話,而將那些難以見人的情節“命芹溪”刪去,我看法不同,保留壹些自己的想法吧算是。

我對於她的態度,完全取決於她在那件“淫”事上所處的主客位置,既然不知道事實情況,就沒法下斷言。雖然我覺得如果是真的話,她處在被動位置的可能性更高壹些,不過也並不能完全排除主動出擊的情況。

早前買過壹本叫作《笑林廣記》的書,那裏面寫的很多笑話,都是描寫家庭中敗壞人倫的特殊關系,顯得異常狎謔,壹直不喜,蒙塵書櫃,但我心裏確實承認這種事情是真實存在和存在過的。歷史上的楊玉環和武則天事跡都可證明。

但除此之外,秦可卿的為人還是可圈可點,很讓人動容。她確實承受太多,做得太多,表現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