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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三國演義》第六十回

卻說那給劉璋獻計的人是益州別駕官,姓張名松,字永年。這人生得十分醜陋,頭頂尖額頭窄的棗核腦袋,鼻孔朝上,牙齒外翻,身高不到壹米五,但說起話來卻是響如銅鐘,震得大廳嗡嗡直響。

劉璋問:“劉別駕有什麽高見,可以解除張魯的威脅?”張松說:“我聽說許昌的曹操已經蕩平了中原,呂布、二袁都被他所滅,近期又剛攻破了馬超,實在是天下無敵。主公準備好禮物,我親自去許昌跑壹趟,說服那曹操興兵攻取漢中。那時張魯會自顧不暇,哪裏還有時間偷窺蜀中?”

劉璋聽完大喜,命人收拾好金珠錦綺當作進獻之禮,派遣張松為特使。張松暗中繪制了西川地理圖本藏好,帶著幾名仆從騎馬趕赴許昌。早有人報到了荊州,諸葛亮派人到許昌打探消息。

卻說張松到了許昌館驛中住下後,每天都很早去相府等著曹操接見,卻壹直見不到面。原來曹操自從攻破馬超回師後,驕傲得快上天了,眼中無人,每天只是聚集手下人飲酒,沒有事情基本不出府門,國家大事都在相府中商議。張松等了三天後,才能通報上姓名,左右站崗看門的明要了賄賂後才讓他進去。

曹操坐到大堂上,張松參拜完畢。曹操問:“妳的主公劉璋多年不來進貢,這是什麽原因?”張松說:“路途往來艱難,賊寇到處都是,來壹次很不容易。”曹操壹聽這話喝斥道:“我已經掃清了中原,哪裏會有什麽盜賊?”張松說:“現在南有孫權,北有張魯,西有劉備,至少都帶甲十多萬以上,怎麽能說是天下太平?”曹操壹開始看到張松形象猥瑣,早就有了五分不高興;又聽到張松敢用言語冒犯,就拂袖而起,轉入後堂中。

曹操的左右都責備張松說:“妳作為特使,怎麽不懂得禮節,只是壹味沖撞丞相?幸好我們丞相寬宏大度,看在妳遠道而來的面子上沒有怪罪妳,妳趕緊回西川吧。”張松笑道:“回川中最好,因為我們川中沒有謅佞之人。”忽然臺階下有壹人大聲喝道:“妳說妳們川中人不會諂佞,難道我們中原大國就有諂佞之人嗎?”

張松看說話的人單眉細目,貌白神清,就問他姓名,他說是太尉楊彪之子楊修,字德祖,現在身為丞相門下掌庫主簿。這人博學能言,智識過人。張松知道楊修是個舌辯之士,就有意為難他。這楊修依仗著有些才華,平時小覷天下人士。當聽到張松說話中帶著譏諷,就邀請他到外面書院中分賓主落坐。

楊修對張松說:“蜀道崎嶇,先生遠來勞苦。”張松說:“我奉主公之命,雖然是赴湯蹈火,也不敢抱怨。”楊修問:“我沒有去過蜀中,那裏風土人情怎樣?”張松說:“蜀中西郡古稱益州,路有錦江之險,地連劍閣之雄。回還二百八程,縱橫三萬余裏。雞鳴犬吠相聞,市井閭閻不斷。田肥地茂,歲無水旱之憂;國富民豐,時有管弦之樂。所產之物富如山積。天下沒有地方可比!”楊修又問:“蜀中有哪些知名人物?”張松說:“文人有相如之賦,武有伏波之才;醫有仲景之能,蔔有君平之隱。三教九流,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不可勝數,說三天也講不完!”楊修又問:“現在劉季玉手下像先生這樣的人才還有幾位?”張松說:“文武全才、智勇足備、忠義慷慨之士,知名的用百位來數。像我張松這樣才幹不濟的人,用車載用鬥量,用笤帚壹掃滿大街上都是。”

楊修問:“先生現在擔任什麽職務?”張松說:“我濫竽充數只當名別駕官,其實很不稱職。我敢問先生在朝廷做什麽官職?”楊修說:“我現在是丞相府的主簿。”張松說:“我久聞先生世代簪纓,為什麽不在廟堂中輔佐天子,而是只當了相府門下的壹名小吏?”

楊修聽完這話,滿面羞慚,強裝笑顏回答:“我雖然職位不高,但是曹丞相卻委任我管理軍政錢糧重務,早晚都能得到丞相教誨,也是受益匪淺,就壹直擔任這個職務。”張松笑道:“我聽說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達孫、吳之機,專靠強霸而占據大位,妳怎麽能夠有所受益?”楊修說:“先生久居邊陲,怎麽能說丞相沒有大才?我這就讓先生來看壹物。”

楊修招呼左右,在書箱中拿出壹卷書遞給張松,張松看這本書的名字叫做《孟德新書》。就從頭到尾看了壹遍,***有十三篇,都是用兵的精要之法。張松看完後問:“先生說這是誰的著作啊?”楊修說:“這是曹丞相酌古準今,仿照《孫子》十三篇而作。先生說丞相無才,這部專著可以流傳於後世吧?”張松大笑道:“這書我們蜀中三尺小童都能背誦,這書怎麽好意思叫做‘新書’?這是戰國時無名氏所作,曹丞相剽竊來冒充自己的專著,只能欺瞞了先生妳吧?”

楊修說:“丞相秘藏的這本書雖然已經寫成,卻還沒有流傳於世。先生說蜀中小兒都能暗誦如流,妳是大話欺我吧?”張松說:“先生如果不信,我這就給妳背誦壹下。”於是將《孟德新書》從頭至尾背誦壹遍,竟然沒有壹個字有差錯。楊修大驚道:“先生過目不忘,真是天下奇才!”後人有詩贊曰:

張松想要辭別回川,楊修說:“先生暫且回館舍,容我再稟明丞相,讓先生再見丞相。”張松謝過後退出。

楊修進入見曹操說:“剛才丞相為什麽慢待了張松?”曹操說:“他出言不遜,所以我故意慢待他。”楊修說:“丞相能夠容得下狂士禰衡,為什麽會容不下張松?”曹操說:“禰衡的文章傳播於當今,所以我不忍心殺他,這張松有什麽本事?”楊修說:“不必說他口似懸河,雄辯之才無比。剛才我把丞相所撰寫的《孟德新書》給他看,他只看了壹遍就能背誦,這麽博聞強記的人世間罕見。張松說這書是戰國時無名氏所作,蜀中小兒都能熟背。”

曹操問:“難道古人和我心中暗合嗎?”就把書扯碎燒掉。楊修說:“不如讓這人前去面君,也讓他領教壹下天朝大國氣象。”曹操說:“明天我就到西教場點軍,妳領他過來,也讓他見識壹下我們軍容之盛,讓他回去報告:我攻下了江南,便去收川。”楊修領命前去準備。

到了第二天,楊修陪同張松到了西教場。曹操點起虎衛雄兵五萬,布列到教場中。只見盔甲鮮明,衣袍燦爛;金鼓震天,戈矛耀日;四方八面,各分隊伍;旌旗揚彩,人馬騰空。張松只是斜目觀看。折騰了很久,曹操招呼張松到面前指著隊伍問:“妳們川中能夠看得到這麽多的英勇之師嗎?”張松回答說:“我們蜀中用仁義治人,從來看不到這些兵革。”曹操變臉盯著張松,張松壹點也不害怕,楊修頻頻用目光示意張松。

曹操對張松說:“我看天下鼠輩都像草芥。大軍到處戰無不勝,攻無不取,順我者生,逆我者死,妳了解這些情況嗎?”張松說:“丞相驅兵到處,真的是戰必勝、攻必取,張松我早就有所耳聞。想當年濮陽攻伐呂布時,宛城征戰張繡日,赤壁遇周郎,華容逢關羽,割須棄袍於潼關,奪船避箭於渭水。我知道這都是天下無敵之舉!”曹操大怒喝道:“妳這個混蛋膽敢揭我的短處!”喝令左右推出斬殺。

楊修求情說:“張松雖然該殺,可他是肩負使命從蜀地遠來進貢,如果斬殺了,恐怕失去遠人之心。”荀彧也上前勸諫。曹操怒氣未消,就免了張松死罪,喝令武士亂棒打出。

張松回到館舍後連夜出城,想要回奔川中,卻暗自尋思:“我本來想把西川州郡獻給曹操,誰想這家夥這麽輕慢我!我來的時候在劉璋面前誇下了海口,今天卻是怏怏空手而回,肯定會被蜀中人笑話。我聽說荊州劉備仁義遠播,不如就去荊州看看情況。”於是乘馬領著仆從朝荊州界上趕去。

眼看來到郢州界口,忽然看到壹隊軍馬,約有五百多名騎兵,為首壹員大將,輕妝軟扮,勒馬向前問:“來的莫非是張別駕嗎?”張松回答:“正是。”那將軍慌忙下馬,稱喏說:“趙雲我等候先生多時了。”張松也下馬還禮問:“莫非將軍就是常山趙子龍嗎?”趙雲說:“正是在下。我奉主公劉備命令,為大夫遠涉路途,鞍馬驅馳,特地命我聊奉酒食。”說完後命軍士跪進酒食,趙雲也敬酒。張松尋思:“人們都說劉備寬仁愛賢,今天壹見果然真是這樣。”就和趙雲飲了數杯後上馬同行。

壹行人馬來到荊州界首已經是天晚,前面就是館驛,看到館驛門外壹百多人垂手侍立,看到後立刻擊鼓迎接。壹將到馬前施禮說:“我奉兄長將令,為大夫遠涉風塵,令我灑掃驛庭以待歇宿。”來將正是關羽。張松下馬,和關羽、趙雲同入館舍。敘禮落座後排上酒宴,兩人殷勤相勸。飲酒直到半夜才罷席,休息了壹宿。

第二天早飯後,上馬行不到三五裏,又見壹簇人馬趕到,正是劉備帶領著伏龍、鳳雛親自前來迎接。遠遠望見張松,早都先下馬等候,張松也慌忙下馬相見。劉備說:“久聞大夫大名如雷灌耳,卻恨雲山遙遠,不能聽教。現在聽說先生要回成都,我專門在這裏迎接。如果先生不嫌棄,就順便到荒州暫且歇息片刻,以敘講渴慕之情,實在是我人生萬幸!”張松大喜,立即上馬並轡進入荊州城中。到了府堂上各自敘禮後,分賓主依次落坐,擺設盛宴款待。

飲酒時,劉備只是閑談,卻壹點也不提起西川的有關事情。張松就用言語引導:“現在皇叔除占據著荊州外,還有其他幾個州郡?”諸葛亮回答:“荊州是我們暫時從東吳借的,他們常常派人來討要。因為我們主公是東吳女婿,所以暫且在這裏安身。”張松說:“東吳已經占據了六郡八十壹州,國富民強,還嫌不知足嗎?”龐統搭話說:“我主公是漢朝皇叔,反而不能占據州郡。其他的漢室蟊賊,卻都能夠恃強侵占地土,確實讓天下有識之士憤憤不平。”

劉備說:“兩位先生不要多說。我能有什麽大德,敢有那麽多的想法?”張松說:“皇叔說得不對。您是漢室宗親,仁義之名遠播於四海。不要說是占據幾個州郡,就是代正統而居帝位,也壹點也不過分。”劉備拱手道謝:“先生表揚得太過無頭了,我哪裏能夠承擔得起!”

就這樣壹連挽留張松飲宴三天,卻從不提起川中之事。張松辭別,劉備在十裏長亭設宴送行。劉備舉酒對張松說:“承蒙大夫不見外,得以留敘三日。今天相別後,不知什麽時間再能夠聽教。”說完後潸然淚下。張松尋思:“劉備這麽寬仁愛士,我怎麽能夠輕易舍棄?不如把話說明了,建議他攻取西川。”於是說:“我也是常思朝暮侍君,只恨是沒有條件。我現在看這荊州之勢:東有孫權,常懷虎踞;北有曹操,每欲鯨吞。這裏絕對不是可以久戀之地。”劉備說:“我也知道這壹點,但壹直沒有新的地方可以安定下來。”張松說:“益州險塞,沃野千裏,民殷國富;智能之士,久慕皇叔之德。若起荊襄之眾,長驅西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劉備說:“我哪裏敢去圖謀?劉益州也是帝室宗親,恩澤布於蜀中多年,他人豈能輕易動搖?”張松說:“我不是來賣主求榮的。現在遇到明公,不敢不披肝瀝膽說句實話:劉季玉雖然擁有益州之地,卻壹直稟性暗弱,不能任賢用能。再加上張魯在北面常想侵犯,人心早已經離散,全都思得明主。我這次出來,本來是想向曹操獻上蜀中。沒有想到這逆賊恣逞雄奸,傲賢慢士,所以我特地前來見明公。明公要先取西川為根基,然後北圖漢中,收取中原,匡正天朝,名垂青史,功莫大焉。明公如果真有收西川的意思,張松我願作為內應施犬馬之勞,不知道明公鈞意怎樣?”

劉備說:“我深感先生深情厚意。怎奈劉季玉和我是同宗兄弟,如果攻取,恐怕被天下人唾罵。”張松說:“大丈夫處世,就應當努力建功立業。現在明公如果不取,定被為他人所取,肯定會追悔不叠。”劉備說:“我聽說蜀道崎嶇,千山萬水,車不能方軌,馬不能聯轡。就是我想攻取,也沒有什麽良策。”

張松馬上從袖中取出壹張地圖,遞給劉備說:“我深感明公盛德,特意獻上這張圖。只要看明白了這張圖,便知蜀中道路交通。”

劉備展開圖大體壹看,上面盡寫著地理行程,遠近闊狹、山川險要、府庫錢糧,全都標註的明明白白。張松說:“明公想取就要馬上實施。我有兩個心腹好友,他們是法正和孟達。這兩人肯定能夠幫助明公,如果他們兩人到荊州時,可以和他們商議。”劉備拱手謝道:“青山不老,綠水長存。他日事成,必當厚報。”張松說:“我有幸得遇明主,不能不盡情相告,哪裏會期望回報?”說完辭別而回,諸葛亮派關羽等護送數十裏才返回。

張松回到益州後,先去見好友法正。法正字孝直,右扶風郿人,是賢士法真的兒子。張松見到法正後,把曹操輕賢傲士的事情說了壹番,說曹操只能同憂、不能同樂。我已經要將益州獻給劉皇叔了,現在專門和兄長來商議這件事。法正說:“我早看到劉璋無能,也是很久想見劉皇叔了,咱倆想法壹致。”

不壹會,他們的另外壹個好朋友孟達也來了。孟達字子慶,和法正是老鄉。孟達進來後,看到法正和張松在說悄悄話,就問:“我已經猜到了二公的意思,妳們是想獻益州嗎?”張松說:“正是這事。兄長妳猜壹下我們應當把益州獻給誰?”孟達說:“這個還猜什麽,不是劉備能會是誰。”三人同時撫掌大笑。法正對張松說:“兄長明天去見劉璋,話會怎麽說?”張松說:“我推薦二公為使者前往荊州。”兩人答應回府。

第二天,張松去見劉璋。劉璋問:“先生此行辦的事怎麽樣?”張松說:“曹操實為漢賊,想要篡奪天下,不能和他談事。他已經有了攻川之心。”劉璋說:“真是這樣我們怎麽辦?”張松說;“我有壹個計謀,可讓張魯和曹操都不敢輕易進犯西川。”

劉璋問:“是什麽計策?”張松說:“荊州劉皇叔和主公同宗,他仁慈寬厚有長者之風。赤壁鏖兵之後,曹操聽到他的名字後膽裂,何況是那小小張魯?主公為什麽不派人前去結好作為外援,可以敵曹操、拒張魯。”劉璋說:“我也這個想法,誰能夠作為使者?”張松說:“法正、孟達可以前去。”

劉璋立即召兩人進入,修書壹封,命法正為特使,先去通報情況,再派孟達領精兵五千,迎接劉備入川為援軍。正商議之間,有壹人從外面闖入,汗流滿面,大叫道:“主公如果聽信了張松之言,那麽四十壹州郡,就會屬於他人!”張松大吃壹驚,看說話的是西閬中巴人,姓黃名權,字公衡,現在是劉璋的府中主簿。

劉璋問黃權:“劉備和我同宗,我想交結他為外援,妳怎麽說出這種話來?”黃權說:“我也知道劉備寬以待人,他是以柔克剛,遠得人心,近得民望。更加上有諸葛亮、龐統之智謀,關羽、張飛、趙雲、黃忠、魏延為羽翼。如果召到蜀中後,把他當作將領來對待,劉備怎能俯身做下將?如果用客禮對待,又是壹國不容二主。主公就聽我壹言,那麽西蜀有泰山之安;不聽我言,主公有累卵之危。張松昨天從荊州路過,肯定是和劉備結成了同謀。可先殺張松,後絕劉備,那麽西川萬幸。”

劉璋問:“曹操和張魯殺來,我們用什麽抗拒?”黃權說:“這個不難。只要我們閉境絕塞,深溝高壘,那麽敵兵自然會退卻。”劉璋說:“賊兵犯界是燃眉之急,如果靜等敵軍退卻,這個辦法不行。”劉璋不聽黃權的建議,派遣法正前行。

又有壹人勸阻說:“不可!不可!”劉璋壹看,說話的是帳前從事官王累。王累叩拜道:“主公如果聽了張松的話,就是自取其禍。”劉璋說:“先生說得不對。我結好劉備只是想抗拒張魯。”王累說:“張魯犯界是癬疥之疾,劉備入川是心腹之患。況且劉備是當世梟雄,先前投奔曹操便思謀害,後從孫權便奪荊州。他心術壹直是這樣,主公怎麽能夠和他平安***處?現在如果召他而來,西川就完了!”劉璋喝斥:“妳不要胡說八道!劉備是我同宗兄弟,他怎麽能夠搶奪我的基業?”便讓左右架出兩人,命令法正立即動身。

法正離開益州後直奔荊州。見過劉備後參拜已畢,呈上劉璋書信,劉備拆開觀看。信中說:“族弟劉璋再拜致書於劉備宗兄將軍麾下:久伏電天,蜀道崎嶇,未及進貢,感覺很是惶愧。我聽說過吉兇相救、患難相扶,朋友間都是這樣,何況宗族兄弟?現在張魯在北旦夕興兵,侵犯我的邊界,感覺很不安定。專門派人謹奉尺書,上乞鈞聽。如果念及同宗之情、全手足之義,希望兄長立即興師剿滅狂寇,永為唇齒,自有重酬。書不盡言,專候車騎。”劉備看完書信後大喜,設宴熱情款待法正。

酒過數巡後,劉備屏退左右對法正說:“我久仰孝直英名,張別駕也多次談起盛德。今獲天能夠聽教,甚慰平生。”法正忙起身拜謝道:“我只是蜀中壹名小吏,有什麽值得稱道的!人們常說馬逢伯樂而嘶,人遇知己而死。張別駕所提的建議,將軍有這個意向嗎?”劉備說:“我壹生飄寄過客,想起來也是暗自傷感嘆息。鷦鷯尚存壹枝,狡兔猶藏三窟,何況是壹個人啊?蜀中豐腴之地,不是我不想取,怎奈劉季玉是我同宗,出手相圖確實不忍心,也會被天下人恥笑。”法正說:“益州號稱天府之國,不是能夠治亂之主不能安定。現在劉季玉不選賢任能,這份基業不久必定屬於他人。現在馬上要落到將軍手中,機會絕對不能錯失。難道將軍沒有聽說過逐兔先得的話了嗎?將軍如果想取川中,我會效死力。”劉備拱手謝道:“這事再商議。”

當天席散後,諸葛亮親自送法正回到館舍。劉備獨自坐著沈吟。龐統進來坐下說:“事情當決而不決者,是愚人。主公壹向高明,為什麽大事面前這麽多猶豫?”劉備問:“依照先生的意見,我們該怎麽做?”龐統說:“荊州東有孫權,北有曹操,這個地方難以施展。益州戶口百萬,土廣財富,可成大業。現在所幸得到張松、法正作為內應,這都是天賜良機,還有什麽事情讓主公下了不決心的?”劉備說:“現在和我水火不相容的人是曹操。曹操做事嚴苛,我偏要行寬;曹操施行暴政,我施以仁政。曹操做人詭詐,我做事忠信。我只有在行事風格上和曹操完全相反,大事才能成就。如果因為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我確實下不定決心。”龐統笑道:“主公說的話雖然合乎天理,但現在是離亂世界,用兵爭強也不能壹條路跑到黑。如果拘泥於常理,就會寸步難行,應該講究隨機應變。況且兼弱攻昧、逆取順守,是湯、武正道。如果大事成了以後,再對劉璋報之以義,封為大國,又怎能說負於信義?今天不取西川,終究會被他人所取。劉表讓荊州的事主公不能不銘記在心,我願主公再深思熟慮。”劉備對龐統說:“先生的話都是金石良言,我應當銘刻肺腑。”

於是請來諸葛亮商議起兵西行。諸葛亮說:“荊州重地必須分兵把守。”劉備說:“我想和龐統、黃忠、魏延前去西川;軍師可和關羽、張飛、趙雲留守荊州。”諸葛亮答應下來。於是諸葛亮總守荊州,關公守住襄陽要路,屯兵青泥隘口;張飛領兵在四郡巡江,趙雲屯駐江陵,鎮守公安。劉備令黃忠為前部,魏延為後軍,劉備和劉封、關平在中軍。龐統為軍師,點起馬步軍兵五萬起程西行。臨行時,忽然廖化帶領壹支軍兵來投奔,劉備便讓廖化輔助關羽抗拒曹操。

這年冬天,劉備領兵向西川進發。快到益州界上,孟達早已經接著,拜見劉備後,說劉益州派他領兵五千遠來迎接,劉備派人到益州報告劉璋。劉璋便發書信告訴沿途州郡供給錢糧。劉璋想要親自到涪城迎接劉備,下令馬上準備車乘帳幔,旌旗鎧甲都要鮮明。主簿黃權再次勸阻說:“主公這次前去,肯定會被劉備所害,我食祿於主公多年,不忍心您中了他人的奸計。望主公三思而後行!”張松說:“黃權妳這話,分明是疏間我們主公劉家宗族之義,滋長寇盜之威,實在無益於主公。”劉璋於是斥責黃權:“我意已決,妳怎麽還敢反對!”黃權叩頭流血,近前用嘴銜住劉璋的衣角苦諫。劉璋大怒,扯衣服而起。黃權都不松口,立刻扯落掉兩個門牙。劉璋喝令左右推出黃權,黃權大哭而回。

劉璋要起前行,又有壹人叫道:“主公不采納黃公衡忠言,我這就死在主公面前!”伏在臺階前苦諫。劉璋看說話的人是建寧俞元人,姓李名恢。李恢叩首說:“我聽說君有諍臣,父有諍子。黃公衡忠義之言,主公壹定要聽從。如果容許劉備入川,就好比是迎虎入門。”劉璋說:“劉備是我的宗族兄長,怎麽肯加害我?誰再多說必定問斬!”讓左右推出李恢。張松說:“現在蜀中文官各顧妻子,不想替主公效力;武將恃功驕傲,各有外意。不迎來劉皇叔,就會面臨敵人攻於外、百姓攻於內的窘態,這是必敗之道。”劉璋說:“先生所謀劃的,確實對我是長遠之計。”

第二天,劉璋上馬出了榆橋門。有人報告從事官王累,用繩索倒吊在城門上,壹手執諫章,壹手仗劍,口稱如果勸諫不從,就自己割斷繩索撞死在門下。

劉璋讓左右拿來諫章觀看。裏面說道:“益州從事臣王累泣血懇告:主公肯定聽說過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當初楚懷王不聽屈原之言,會盟於武關後被秦所困。現在主公輕易離開大郡,親自去涪城迎接劉備,恐怕會有去無回。我勸主公馬上斬殺張松於市曹,撕毀和劉備的盟約,那樣將是蜀中老幼的萬幸,對主公的基業也是萬幸!”

劉璋看完後大怒說道:“我前去和仁人相會,就像親近芝蘭,妳怎麽三番五次來侮辱我!”王累大叫壹聲,擡手割斷繩索撞死在地上,後人有詩嘆曰:

劉璋帶領三萬人馬,浩浩蕩蕩往涪城前去,後軍裝載資糧餞帛壹千多輛車去接劉備。卻說劉備前軍已到墊江。所到之處秋毫無犯,其中原因,壹是西川供應充足;二是劉備號令嚴明,如有妄取百姓壹物者立斬。百姓扶老攜幼沿路觀看,焚香禮拜,劉備都用好言好語撫慰。

法正對龐統說:“近日張松有密信來到,說劉璋到涪城相會時便可圖謀,機會切不可失。”龐統說:“這話先不要提起。等到二劉相見後再乘機圖謀。如果預先走露了消息,恐怕其中有變。”法正於是秘而不言。

涪城離成都三百六十裏。劉璋到了後派人迎接劉備,兩軍都屯駐到涪江之上。劉備入城和劉璋相見,各敘兄弟之情。彸禮完畢後揮淚訴告衷情,酒宴後各自回寨中安歇。劉璋對眾官員說:“可笑那黃權、王累等人,不知道我宗兄的心意,胡亂猜疑。我今天見到了兄長,真是仁義之人。我得到他為外援,又怎麽會擔心曹操、張魯?不是張松謀劃就會和宗兄失之交臂。”劉璋脫下身上所穿綠袍,帶上黃金五百兩,派人到成都賞賜給張松。這時部下將佐劉璝、泠苞、張任、鄧賢等壹班文武官說:“主公先不要歡喜。劉備這人柔中有剛,其心術深不可測,還是加小心為好。”劉璋笑道:“妳們都不要多慮了,我的兄長怎會有二心!”眾人都咳聲嘆氣退出。

卻說劉備回到寨中,龐統進入問:“主公今天在席上見到了劉季玉有什麽動靜嗎?”劉備說:“季玉真是大實在人。”龐統說:“劉季玉雖然心善,但他的臣下劉璝、張任等都有憤憤不平之色,其間吉兇沒有保障。依照我的意見,不如明天擺設酒宴請劉季玉赴席,就在壁衣中埋伏刀斧手壹百人,主公摔杯為暗號,就在宴席上斬殺劉璋。然後壹擁攻入成都,刀不出鞘,弓不上弦,主公可安坐而平定川中。”劉備說:“劉季玉是我同宗,他誠心待我。再說我剛剛到蜀中,恩信還沒有建立。如果這樣行事上天不容,百姓也會怨恨。先生這個謀略,雖然是王霸之理我也不能這麽辦。”龐統說:“這不是我的計謀,這是剛剛收到張松密信,說這事事不宜遲,早晚馬上圖謀。”

話音未落,法正進入說:“我們不是為了自己,而是順應天命。”劉備說:“劉季玉和我是同宗,我不忍心下手。”法正說:“明公這話說得不對。如果明公不這樣做,張魯和劉璋有殺母之仇,必定前來攻取。明公遠涉山川,驅馳士馬,既然來到了這裏,進則有功,退則無益。如果這樣狐疑不定拖延時間長了就是失策。況且這機謀壹旦泄露,就反而被他人算計。我看不如乘此天人當歸之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早立基業,這是上策。”龐統也是再三相勸。

黃其軍

作於2018年8月30日煙臺(古歷七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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