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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 孫 情

文/王晟

題記:生我者爹娘,養我者祖母。無論我走多遠,我的心、我的夢從未遠離過我壹生的舉頭神明——祖母!

這兩天氣候壹改往日的暖冬溫順,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異常寒冷。西北風像刀子似地刮過行人的臉,襲掠著大地的每個角落。早上那輕歌曼舞的幾許細碎雪粒,被強勁的寒風在空曠的廣場地面上肆意驅趕著、翻滾著、掙紮著,隨風形成了壹層又壓壹層的塵雪波浪。

宿舍裏暖暖的,居高臨下看著樓下礦區那不大的廣場中急趨瑟縮的人們,五顏六色的服飾似斑斕的彩點在移動著。

驀地壹個紅色的小點似乎懼怕寒風旋掀起的雪塵波浪,奔跑著撲向距離幾十米開外的壹位女性老者。老者有些佝僂的身軀急迎上去,雙手慌亂而急擺著,好像在制止小女孩急奔,又似伸臂欲抱,倏然間老者已把小女孩摟在懷裏。許是六七歲的孩子極速的沖擊,或是凜冽的勁風肆意正濃,更可能是年高失敏,老人踉踉蹌蹌向後退閃著,險些摔倒。站定後的老者轉身背風而立,解開禦寒的外套,彎腰緊緊將小女孩用寬長的衣襟捂摟著,任由夾雜著雪粒的朔風周身狂虐……此景陡然使我鼻翼充擴唏噓,眼角楚淚溢眶而出,恍若間,仿佛是奶奶在寒風呼嘯的河灘工地上,用她斜襟大祜的棉襖緊緊摟抱著童年的自己……

兒時就早已從老院鄰們的茶余飯後的談資中,知曉了自己是奶奶親自接生來到人世間的。本來掐算好的日子,也約了接生婆。我卻在母體裏按捺不住急著要問世了,那是正月初七的午夜時分。來不及去請接生婆我已迫不及待地呱呱落地了!奶奶說她從沒見過膚色如此黑的嬰兒,黢黑得幾乎可以和家裏燒火的黑炭劃壹等級。這可能就是我起乳名“黑蛋”的緣由了!

民間相傳初生嬰兒第壹眼看到的那個人,以後此嬰兒的性情就會隨了那個人,俗稱是“得繼”。然我卻冒了天下之大不韙的俗規,奶奶性情中蘊藏的沈穩慈悲,堅韌隨和的品德卻沒能傳承衣缽與我,她那隨遇而安,榮辱不驚的處事態度更令我望塵莫及。打記事起奶奶寬大的斜襟衣服下擺就是我受驚嚇時的避風港,靦腆時的遮羞布,寒冷時的擠暖處。

生我者父母,庇護我弱冠成長的是奶奶。那是個動亂的年代,給予我生命的雙親皆因“政見”的不合謀,成為了對立的兩派,狂熱赤誠泯滅了相敬如賓,捍衛“真理”的大義凜然撕碎了“家”和的融洽,赤膊上陣,棍棒相見,直至夫妻反目,家庭戰火升級蔓延,波及到了嗷嗷待哺我。1968年遠在京城工作的父親身陷囹圄,遭牢獄之困,母親帶走了哥哥和妹妹,並且果斷地和“左”派父親分道揚鑣劃清了界限!年逾古稀的奶奶無奈拉扯起了三歲的我,開始了舉日維艱的漫漫清苦歲月。

家庭的突兀變故使得奶奶垂暮遭譴,兒少時期裏,見慣了奶奶人前義正言辭笑裝歡,背後獨自嘆息淚洗面的情景。祖孫倆的主要生活來源是因公而亡爺爺的撫恤金,每月十六元。為了生存,本該頤養天年、含飴弄孫的小腳老太太,生平第壹次對眾撒了個彌天大謊,把實際年齡硬硬地抹去十歲,只是為了能去礦上由家屬組成的“三線”崗位找份差事。

奶奶壹生雖顛簸動蕩,輾轉京津,卻沒有受過清苦煎熬。即使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年代,記憶中的她也能順嘴背出些許《千字文》和《三字經》的段落。矮個,也就是壹米五多些,白皙,偏瘦,壹頭泛光而稠密、夾雜少許霜然的黑發遮掩了實際年齡,臉頰透著自然紅光,雖是裹纏過的小腳,走路也是穩健如風。打記事起,我就像壹只初生羸弱的猴子壹樣攀爬寄宿在奶奶這顆久經風霜的老樹上,春夏秋冬,日復壹日采摘著老樹的果實,汲取著老樹提供的養分,我慢慢地長大,她漸漸地衰老。

老幼相扶的歲月飽嘗了世間的人情冷暖,開啟造就了我弱小自立的獨特人生。忘不了那寒風凜冽的河灘工地上,奶奶頭捂著黑色方塊頭巾,朔風肆意地扯拽著脖頸下系圍巾的下擺,吃力地從平車上搬著河卵石舉放到河壩上的畫面。六七歲的我身穿棉衣褲,外套壹件灰色勞動布棉二衣,頭戴“雷鋒帽”,嚴嚴實實捂著,只露眼睛。木然若呆地守候在工地上的薪炭火堆旁,看著不遠處冒著嚴寒戰天鬥地忙碌著的婦女們。休息時奶奶總是最後壹個過來,不等開工又第壹個離去。婦女隊長不啻壹次勸說:“老嫂子,歇歇吧!不差妳這壹會功夫。”奶奶每每總是固執回答:“不累,真不累!”“呼呼”的北風中,奶奶解下頭巾,抖抖沙土,重新再系了系,徑直爬上了築起的壩上。多年以後,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奶奶有些笨拙地攀爬堤壩的情景,心顫然,情淒楚……

同工同酬的日子裏,奶奶就是這樣拿著“吃虧”說服著眾人,隱忍著、堅持著。我幼小的思維也已經甄別出了奶奶的付出多於別人了!看著奶奶在昏暗的燈下用煮沸的茄根水泡著腫脹的畸形小腳,懵懂心裏酸楚由生,“奶奶,她們咋就不多幹?”奶奶嘆了聲氣說:“傻孩子,奶奶表現好了,就可能會給妳爸爸減刑,早日回來團圓就好了!再說奶奶年齡大了,不多幹點人家不要了咋辦?”奶奶的話似乎很有些邏輯性道理,同時也把沒有印象的父親根植於我的心底,感覺自己另類與其他人!也許這就是自卑吧!心裏悄悄埋藏了對父親的埋怨和期盼。

日子日復壹日地捱著,父親沒能如願早日回來,祖孫倆依舊合力演繹著生活中的煩雜巨細。由於奶奶深夜納鞋底時不慎從高處摔下,傷及右手,自然也就閑賦家中了,那年我十歲。那個年頭,雖物質乏匱可民情純樸,院鄰們看著祖孫倆的生活窘境,紛紛爭相伸手援助,相商輪流給祖孫倆做飯。要強倔犟的奶奶謝絕了鄰裏的好意,然後讓我在她的口述指導下,第壹次親手完成了和面、握刀、炒菜、調味的廚房工序。雖然成績不好,總算是把生面食材變成了熟食。吃著有些糊狀的二和面擦尖,奶奶鼻子壹抽悄然哭泣起來,壹邊還神情嚴肅地說:“不是奶奶心狠,求人永遠不如求自己。雖然今天我沒有接受大家的好意相幫,但妳要牢牢記著這些爺爺奶奶的好。妳也長大了,要承擔起這個家,別讓人看咱的笑話。”我點頭應允著,其實我當時還沈浸在做飯的好奇好玩中,今天的壯舉可以在夥伴們面前“顯擺”了!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儼然壹個家庭“頂梁柱”的角色,放學後幫著奶奶做好飯吃了後,挑水(少半擔)、劈柴、拾煤渣。邊做邊唱著當時紅極壹時的革命現代京劇《紅燈記》中李玉和的唱詞“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也是樂此不彼,感覺不孤不單,還頗有些豪氣的味道!

轉眼間到了1978年,我的糧食供應標準已達28市斤,祖孫倆的經濟收入仍是十六元。每月定期的糧食供應購買是8.45元,祖孫倆的日常開支常常是入不敷出,捉襟見肘。奶奶每天都在思慮著如何“節流”,我則想著法怎樣“開源”。割過“蘆子草”,上山采摘過“藥材”,農具廠的渣堆裏扒過“渣鐵”,雖是杯水車薪,也算竭力而為了!每當我為掙錢外出歸來時,奶奶總會變著法給我準備些“好吃食”犒勞我,與其說“犒勞”,其實更多是蘊藏了諸多的“心疼”在裏面。打記事起,奶奶就沒有添置過壹件新衣服,常年得裝束就是那兩件已經褪去原色的斜襟大祜衫交替著。1979年的年關將至時,我把積攢的渣鐵賣掉了,我要求奶奶做身新衣服過年,奶奶卻堅持要用所得給我買條絨褲穿。說已經好幾年的絨褲了,都不暖和了,也該換新了!當我把替換下的舊絨褲和新絨褲比較時才發現,舊絨褲竟然比新絨褲短了有半尺之多余。見狀奶奶流淚了,忙不叠地嘟嚕著自己真是老糊塗了!孩子長大了都不知道,只想著省著過了!在那舉日維艱的日子裏,也確實為難了奶奶這個“巧婦”。父親入獄前曾是國家十三級幹部,探監時獄方領導把父親入獄前的衣服包成包裹給了奶奶帶回家,我的好幾件新衣服都是奶奶把父親的衣服拆剪開,以裏返面改制而成。她時時想著讓我人前體面光彩,極盡所能呵護著我,卻完全忘卻了自己,沒有顧及自己壹星半點!祖孫相濡以沫的歲月裏,奶奶就像黑夜裏點燃的蠟燭,奉獻著光明,卻悄然銷毀著自身。看著奶奶愈加弓形的背影,心底倏然掠過壹潑涼意,突然間有種懼怕念頭閃過,擔心垂暮之年的奶奶會被流年帶走,那將是我生命中的山崩地裂,洪荒之災!

《作者的奶奶》

老天真的很眷顧著奶奶,幫著她了卻壹個又壹個心願。耄耋之年的奶奶迎來了父親出獄;等到了我參加工作,娶妻成家。離家去單位報到的前壹晚,奶奶拄著拐杖獨自叩開我和妻子結婚不久的新房門,妻子趕忙上前攙扶奶奶床前坐定。落座後的奶奶顫巍巍地在斜襟大襖裏摸索著,我知道奶奶又要給我錢了!無論多少,必須接著才能遂其心願。看著我接到手中的九十塊錢,奶奶笑了!雖是滿面的皺紋褶理,卻依然白裏透紅膚色可喜。看得出奶奶心情甚是歡喜,不斷叮囑著我要和同事和睦相處,工作上不可示能逞強……仔細端詳著面前這位諄諄告誡我的奶奶,臉上深淺不壹的條條皺紋裏,積攢沈澱著幾多老幼相扶的故事;稀疏的白發,有幾多是歲月的烙印,又有幾許是為我而霜然;佝僂的駝背,是生活重壓的見證,還是愈來愈重的我壓彎了她。我心流淚,言無語,暗自承諾著好好贍養功高德邵的奶奶……

子欲養而親不待,沒能等到我的孝敬奶奶去世了!享年九十九歲。無論我走到哪裏,家中始終有壹尊神祗牌位供奉——我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