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子的 歷史 ,長則數百年,短則幾十年。風風雨雨中,土墻的顏色已經黃中帶灰,上面布滿坑坑窪窪的凹痕,甚至碩大的裂縫;墻上的椽子、檁子黑黢黢的,已看不出木頭的本色,就像煙熏火燎的老臘肉;房上的青瓦,在風吹日曬中泛白,有的甚至結了壹層暗黑的青苔。墻壁上也有窗子,但窗子壹定是雕花的木窗;地壩裏也有青石板,但青石板壹定是溜光平滑的。
雖然老院子大小不等(少則七八戶,多則十幾戶),但它們的建築格局卻大體相同。通常,朝門進院子正對的那間堂屋,做隊上的保管室,余下的張家、李家、王家等依次排列,直至圍成壹個長方形模樣的相對封閉的院落。
老院子的房屋外,都有寬窄不等的石階檐。別小看這階檐,它的用處實在不小。由於它能遮陽避雨,平常日子,村民們常用它來堆放柴草、擱置農具等,孩子們則在那裏讀書寫字;農閑時節,它又成了大人們玩骨牌的處所,甚至連紅白喜事的記賬,支客司們也樂意將攤子擺放在上面。更重要的是,它就像壹條環形遊廊,將各家各戶串連到壹起,即使刮風下雨,人們也可以很方便地到東家借根針,到西家取個火。
老院子裏最受矚目的當屬石地壩。
作為大家活動的公***場所,石地壩的用處實在不少。夏天,村民們常用來攤曬小麥與油菜;秋天,攤曬稻谷與玉米。別看石地壩上沒有界線,攤曬糧食時,村民們總會自覺地選擇自家門前的那壹團,決不越雷池半步,除非征得對方同意。也有因攤曬糧食爭搶邊界、扯皮角孽的,但要不了多久,他們又會和好如初。
不過,在石地壩裏舉行的最隆重最熱鬧的活動,要數放壩壩電影。
那時,文化生活極為匱乏,看壩壩電影成為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事。但放電影的機會少得可憐,即使有,也多在人口相對集中的大隊小學校。能在自己所在隊的老院子裏看壹場電影,是千載難逢的喜事。所以,無論大人小孩,得知電影將在本隊的老院子裏放映,都會高興得像過大年。他們會早早地將消息帶給親朋好友,並為他們提前準備好凳子甚至瓜子;他們還會在電影隊來之前,將老院子徹底打掃幹凈。作為“壹家之主”的隊長,當然不會閑著,他會及時安排隊上兩個身強力壯的男子,去公社將電影放映機挑回家,而後將放映員的晚飯,安排到隊上條件最好、廚藝最佳的人家,有時還會去陪放映員呱啦壹陣子,套套近乎。
當天邊最後壹抹夕陽消失,沈寂的老院子開始逐漸變得喧囂。先是附近的村民,三三兩兩結伴而來;接著,那些離院子較遠的男女老少,也往院子裏湧;很快,院子裏變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壹些找不到合適位置的年輕人,幹脆攀到屋門前的石柱上,或者階檐上方的木梁上。就在電影開映之際,隊長會不失時機地擠到放映機前,說上幾句諸如“註意安全”“註意防火防盜”之類的話,也有膽大的年輕小夥,趁隊長不備,抓過擴音喇叭,說上幾句玩笑話,惹來壹院子哄笑。
事實上,因為在自家石地壩裏放電影的機會少之又少,小孩子們倒更盼望過年。那時,他們不但能穿上漂亮的新衣,更能和夥伴們在石地壩裏瘋鬧。
壹到過年,尤其是正月初壹,大家都待在家裏,早上湯圓壹吃,全都湧到石地壩。這些壹直浸泡在農活裏的村民,自然不會錯過這難得的悠閑,老壹輩搬來桌椅,選擇壹個角落,三五個圍坐在石地壩裏打骨牌或者紙牌,輸者嘴上,必貼上壹長溜壹長溜的紙條,名曰巴胡子;年輕的媳婦姑娘們,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這兒壹簇,那兒壹團,比賽踢毽子;小夥子們不甘示弱,他們揮舞著形似乒乓球拍樣的木板,將毽子從石地壩這邊擊到那邊,引得那些撿拾者呼啦啦地爭搶,搶中者興沖沖地跑過來,接過揮舞者的木板,再擊。至於孩子們,他們壹會兒竄進玩骨牌的老人堆,壹會兒鉆進踢毽子的姑娘們圍成的圈裏,也有趁小夥子們疏忽,搶他們毽子玩的,但只要有人怒吼,孩子們必將毽子往屁股後面壹扔,灰溜溜地逃走。
由於數十戶同居壹個院子,大家對彼此了解頗多。東家的媳婦孝敬公婆,西家的媳婦廚藝不錯,哪家訂了媳婦,哪家來了客,打了酒,割了肉。老院子就這樣數十年如壹日地和諧運轉。
後來,壹些腰包鼓起來的年輕人,開始搬離老院子,他們在老院子外邊的空地上,建起單家獨院的磚瓦房、平板房,直至小別墅。空落落的老院子,因無人修繕、維護,開始坍的坍,塌的塌,到如今,保存完好的少之又少,為數不多的變成了文物管理部門的保護對象。盡管老院子老氣橫秋、千瘡百孔,也算是留住了壹份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