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立
我給大家說個笑話吧。說的傳統笑話，這個傳統笑話哪，是我在年輕時候、擱學徒時候學的這笑話，有多少年沒說了，說壹傳統笑話。
說在這個清朝的時候啊，那年頭念書的人啊，都要進京趕考，甭管說是舉子、是秀才啊都是。秀才呢必須中舉人，中舉人以後才能進京趕考。有這麽哥四個，這哥四個目的呢，都願意啊考上舉人，舉人以後才能進京，能中個進士，才好。幾個人都是秀才嘛。哥幾個呢，性情不壹樣。這哥四個，大哥呢，性情好，隨得方、就得圓；二哥呢，中正、耿直；三爺，有點呢，嘢，有點奸壞，哎，奸懶、饞滑；這老四呢，有點呢，憨憨傻傻，妳說真傻嗎？又不是，傻子還能念書嗎？還能有學問嗎？——說話遲鈍，貴人語話遲，老愛少說話。這哥四個意見不同，這老三就不願意帶老四去。
“大哥、二哥，咱們這趟北京——，這壹路上，連吃帶住挑費可不小，咱們多帶壹個人，可是嚼崩也挺大，咱們……他……別去了。”
老二向著他，這人耿直啊。“怎麽不讓他去啊？去，都得去。壹人有福、馱著滿屋。咱們哥四個都去。”
“嗨，白耽誤咱的公款……”
“妳都中不了，他或許就能中了，他有造化，傻，妳說他傻，他有福。”
“好、好！傻人有福，傻人有福，唉，咱們去趕考不是說福氣不福氣，咱們得憑學問。咱們現在就考試考試行不行？大哥出個題，咱們做個文章。咱們說幾句詩，說的上來咱去，說不上來……像這樣的…妳說…帶他幹嘛？”
“好吧，說吧，”
“大哥，怎麽樣？”大哥性格是隨得方、就得圓。“好好好、成成成。”
“我說這樣吧，來個打油詩吧，壹人說壹句。”
“行行，誰先說？”
“那我先說吧。我說咱們：弟兄四人奔京城。七個字，弟兄四人奔京城，打油詩，夠轍，就行，打油詩。”
二哥說，“好，我說啊，起早睡晚為功名。我這怎麽樣？”
“行行行。”
“老三，妳的了。”
老三憋壹肚子氣，“切，我說啊——但願四人都得中。”這是嫌話。
（拿手指老四）“妳的了。”
老四，本來就不愛說話，這壹擠兌呢，更楞了半天說不出來（搖頭晃腦，憋屈狀）。
“說呀，怎麽著？”
“嗯、嗯，命。”
“還怎麽著？”
“完了。”
“怎麽樣？我說不行吧！這壹個字，這那成啊？算了吧，妳別去了。”
二哥說，“哎，好，行，妳這個好，簡而為明，簡而為明。妳說但願四人都得中不行，得命。妳沒那命，不行。有福，有造化！。”
“這可……，說壹個字也是……好，好，走，走吧。”
走著吧，曉行夜宿，饑餐渴飲吧，奔京城吧。
“走著道說，咱們解解悶。”好。
說“遠遠望見壹村莊，”大哥就隨便這麽壹說，“遠遠望見壹村莊，”二爺跟著就來了，“黎明百姓裏面藏。妳——”三說：“不知張王和李趙。（對老四）妳的了。”（老四搖頭晃腦）“問。”
“怎麽著？”
“完了。”
“二哥，妳瞅瞅，妳瞅瞅！又壹個字，就叫簡而為明嗎？”
“對了！有理啊，妳說不知張王和李趙嘛，那得問哪？什麽村？王家村、劉家莊？問哪。”
嘿！真行啊，真能給他解脫。正在這兒站著哪，可巧，來個出殯的。簡單出殯，秦洛傘閑執事的（不知所雲）沒有，只有八個人擡壹口棺材。
哎，大哥壹瞧“遠遠望見壹口材。”
二哥壹瞧，“啊，閑等之人把它擡。”
對。老三，“將它擡在荒郊外。聽妳的——”。
“埋。”
謔…………老三說，“我準知道妳說埋。絕不能把擡走的棺材再擡回來。”
到晚上吃飯了，住店吃飯。那時候住店，店門口掛著笊籬。掛笊籬是什麽意思呢？就是管夥食。夥食呢得自己掏錢，愛做什麽做什麽。鍋盆碗竈都有。這哥幾個，咱們吃什麽呢？吃面好麽？別，咱們吃點好的吧，包餃子吧。吆，那多麻煩！哎，大家飯大家亂吧，咱們哥四個壹起忙活。對，大家飯大家亂，包餃子可費事。
大哥說“這樣，我買去。我買東西我活餡。”好。
二哥，二哥：”我包、我管煮。”好。
老三，老三：“我管燒火，我撈。妳的—（對老四）。”
（老四）我：……“吃。”
“吃還壹個字哪！！好嘞，老四，有造化，二哥說妳有造化。有福。別動，坐著兒，等著吃，什麽都崩幹。”心說我要讓妳吃的飽，才怪了呢！！“等著吧，等著吃吧。”…………
把餃子都忙活得了，撈出來壹大盆。往這兒壹擱，來吧，哎呀，嘖嘖，不容易啊，可熟了。拿起筷子，來吧……
老三說，“等會、等會、等會。先別動、先別動。”
“怎麽的，怎麽--別動？”
“咱走道不是說詩嗎？咱們吃餃子也得說詩，說文章。按詩來，說多少字，吃多少。說幾個字吃幾個。說七個字吃七個，說的字不夠的，按字算。”
二哥壹聽，明白，心說，哼，老三妳可損透了。老四凈說壹個字啊。這怎麽辦呢？不依著他，壹慪氣非打起來，餃子也甭吃了。隨著他吧。心說反正啊，不管怎麽說，他飽不了，我剩下，我讓老四吃。“行，好，依著妳。”
“哎呀”，大哥說：“這太麻煩了。這吃飯、吃餃子，妳看這壹盆，壹會都涼了……”
“不行。就得依著我，我出的主意。走道妳就出主意就說詩嘛，妳先說，打妳這兒起，壹人壹句。”
大哥：“這沒詞啊。這說什麽呀！”
“妳隨便說。反正就是隨便，看見什麽說什麽。夠壹句就成。”
哎呀……大哥這想詞吧。擡頭壹瞧，房頂上有壹燕子窩。“哎……………（停頓）擡頭瞧見壹燕窩。怎麽樣？怎麽樣？行不行？”
老三說：“行啊這個，（數手指頭）擡、頭、瞧、見、壹、燕、窩。七個字。拿小碟，給他撥出來，撥出來七個。給他撥七個。（撥餃子，好了），二哥，您的了？”
二哥說，“小燕裏面八九個。”“（數手指頭）小、燕、裏、面、八、九、個。您來七個（撥餃子），七個，按字數，說幾個就吃幾個。”
“聽我的：嗯……唉……”老三心說啊，（摸嘴巴，壞心眼樣）我來個“大燕打食回窩轉”，他準得說“餵”。啊，他壹“餵”，壹個。“好！聽我的啊，（慢條斯理帶手勢）大燕打食回窩轉。來，我來七個啊，（撥餃子）大、燕、打、食、回、窩、再來個大的、轉。唉，行了，多香啊！唉，學問！說多少字吃多少，沒這學問，哼哼，對不住，少吃點。太香了！！”
老大說，妳快吃妳的……（老三）妳甭管我！妳說，妳吃完了我也吃不完。心說，妳壹個能吃多大會……
老四這站起來，嘴這般壹來，餵字還沒出來呢，二哥說，“怎麽著？！餵啊？”
“嗯。”
“嗯啊？妳真傻還是裝傻啊？嗯？說幾個就吃幾個，妳不知道啊，人家沒說明白啊？說七個吃七個，妳餵，壹個。先餵，吃倆；後餵，吃倆；進來再餵，吃四個。啊，四個四個的吃，還飽的快點。妳說壹個，說七回，人都七七四十九了，妳才七個。妳得什麽時候飽的了？”
“那我要多說呢？”
“妳要多說，說七個字也吃七個啊。”
“那……妳們……妳們怎麽說的……？”“沒聽見！！（痛心疾首狀）大哥說擡頭瞧見壹燕窩，我說小燕裏面八九個，三哥說大燕打食回窩轉，妳的了。”（停頓）
“我把大燕說壹說：”
“嘿！！行啊！妳也來（七個）。”
“我……恩……這個……還沒完哪……”
“還沒完？那妳說完了。”
“我把大燕說壹說：大燕清晨出窩去，展翅搖翎往前挪，飛過三裏桃花店，越過五裏杏花坡，桃花店前有美酒，杏花坡前美人多。好容易才把食打夠，大燕這才回了窩。大燕剛把窩門進，小燕壹見笑呵呵，這個就把媽媽叫，叫聲媽媽妳聽著：妳在外邊把食打，餓了我溜溜半天多，大燕壹見不怠慢，餵了這個餵那個，餵了那個餵這個，餵了這個餵（那個）…………”（打斷）老三說“餃子都歸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