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有壹位無名老人,他只會壹個手藝活:做酒釀。他只會壹句話:賣——甜酒釀哎!但他去過的地方不少。
還記得我四五歲的時候,媽媽常騎著電動車帶我在夏天的傍晚四處走走,很多記憶都模糊了,倒是那個叫賣聲壹直記得。老人會騎著壹輛嘎吱作響的自行車,車頭會掛著壹個白色大喇叭,喇叭裏循環放著他的叫賣聲,“賣——甜酒釀哎”,拖音曲三拐四,韻味無窮,透出濃濃的滄桑感,後座掛著壹只大鐵箱,箱子上面系著壹個大勺。他是個很神秘的人,沒人能說出在哪裏能買到他的酒釀,他走到哪,賣到哪。
媽媽也愛老人的酒釀,每次在街頭小巷裏只是聽到模糊的叫賣聲,她就興奮地像個孩子壹樣趕緊掉頭去找聲音在哪,四五歲的我還故作成熟笑話她,媽媽只是溫柔地晃著頭說,“我告訴妳喏,這是媽媽小時候的記憶”,我似懂非懂地探頭看著老人身後的鐵箱子。他沒轉頭好像就知道我們在找他,他慢慢停下車子,壹蹬腳壹抹手,壹揭鐵蓋,酒味四溢,那股天然的香甜味兒混著夏天的泥土味,很好聞。
“給阿拉來系碗!”
“好嘞,兩塊壹碗,系碗八塊。”
老人拎起鐵勺嫻熟地從鐵箱裏撈了四勺酒釀。
“今捏酒糟危險甜!”
他見我滿臉疑惑,費勁地咧著大牙用普通話重復了壹遍,“就是,很,甜!”
我站在老人身邊,他身上的酒釀味兒很香,總是掛著壹塊磨破皮的灰圍裙,每次下車前都把手在上面抹壹抹,像是壹種對酒釀的敬意。我又低頭看著塑料袋裏的酒釀,白得發亮,即使是沒有太多光的小巷子裏也能清晰看到米粒的紋路,壹顆壹顆糯米像白玉石,飽滿圓潤,咬壹口就無法忘懷。他遞給我們酒釀以後,壹腳踩上自行車,嘎吱嘎吱地伴著喇叭裏的叫賣聲遠去了,也不知道下壹個買酒釀的人會在哪條巷子裏遇到他。
後來,我上小學,上初中,只要壹寫完作業就會惦記著在夏夜裏來壹碗冰涼的酒釀。老人似乎知道我心思,好似有意會在路過我家樓下的時候停住腳步,放大喇叭的聲響,壹遍壹遍的叫賣聲冥冥之中成了我們之間的暗號,老人等我去買他的酒釀。我會準備好硬幣下樓去買壹兩碗,老人不懂什麽電子產品,所以只收現金,因此也錯過不少生意,但老人性情倔強又灑脫,他不聽那些讓他用電子付款的建議,“買得了,是緣分,買不了能遇到,也是緣分。”
不知不覺裏,這酒釀也成了我的童年記憶。立夏前,老人會帶著壹頂灰帽子賣酒釀,立夏以後,就摘下帽子賣酒釀。秋天到了,會在酒釀裏放新鮮的桂花,冬天就默默消失在這座城市裏,媽媽和我解釋說,他要冬眠。老人從八十年代就開始穿梭在金華的大街小巷裏,已經成為了我們本地無數大人小孩的記憶,也許是在熙熙攘攘的婺州江邊,也許在我家樓下的旌孝街,也許會在遙遠的東關菜場,老人總是來去無影,就靠著壹只喇叭和壹輛嘎吱嘎吱的自行車走過了三四十個春夏秋冬。
今年疫情,我壹直待在金華,已經很久沒再吃過老人的酒釀了,不知什麽原因,立夏過了還是遇不到他。直到今天傍晚,我與遠方來的好友散步在古子城的時候,終於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叫賣聲,我拉著好友小碎步過去,老人還是壹如既往地掛著喇叭在賣酒釀,只是站在路牌底下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上前去問他為什麽不去旌孝街裏晃悠了,他淡淡地說:“老了,跑不動了。”
此刻我突然有些自責,老人已近八十,我卻只在意這酒釀的香。老人在今年掛了壹塊支付寶收款的小牌子,以前活有生氣的老人現在也多了不少滄桑。看著收款牌子,鼻頭有些酸溜,沒過問太多老人的事,我拉著好友買了八碗,價格也比以前貴了五毛錢。
拎著八袋酒釀繼續散步,好友不解,我笑而不語。大概許許多多金華人都與我壹樣,印象裏的金華不只是黃燈璀璨的萬佛塔,婺州江,這個騎著車晃蕩在城市裏賣酒釀的老人才是獨屬於我們這兩三代金華人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