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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俠侶中楊過什麽時候得玄鐵重劍

原文第二十五回。

終於小龍女忍不住又問:“妳的手臂……手臂是怎麽斷的?快跟我說。”

楊過臉上微微苦笑,說道:“手臂斷了,自然是給人家斬的。”

那日楊過與郭芙在襄陽郭府之中言語沖突以致動手,郭芙怒火難忍,抓起淑女劍往他頭頂斬落。楊過中毒後尚未全愈,四肢無力,眼見劍到,情急之下只得舉右臂擋在面前。郭芙狂怒之際,使力極猛,那淑女劍又鋒利無比,劍鋒落處,楊過壹條右臂登時無聲無息的給卸了下來。

這壹劍斬落,竟致如此,楊過固然驚怒交迸,郭芙卻也嚇得呆了,知道已闖下了無可彌補的大禍,但見楊過手臂斷處血如泉湧,不知如何是好,過了壹會。突然哇的壹聲,哭了出來,掩面奪門奔出。

楊過壹陣慌亂過後,隨即鎮定,伸左手點了自己右肩“肩貞穴”的穴道,撕下被單,緊緊縛住肩膀以止血流,再用金創藥敷上傷口,尋思:“此處是不能再耽的了,我得趕緊出城去。”慢慢扶著墻壁走了幾步,只因流血過多,眼前壹黑,幾欲暈去。

便在此時,只聽得郭靖大聲說道:“快,快,他怎麽了?血止了沒有?”

語音中充滿了焦急之情。楊過當時心中只壹個念頭:“我決不要再見郭伯伯,無論如何不要見他。”猛力吸壹口氣,從房中沖了出去。.他奔出府門,牽過壹匹馬翻身便上,馳至城門。守城的將士都曾見他在城頭救援郭靖,對他十分欽仰,見他馳馬而來,立即開了城門。

此時蒙古軍已退至離城百余裏外。楊過不走大路,縱馬盡往荒僻之處行去。尋思:“我身中情花劇毒,但過期不死,或許正如那天竺神僧所言,吸了冰魄銀針的毒汁之後,以毒攻毒,反而延了性命。但劇毒未去,遲早總要發作。此刻身受重傷,若到終南山去找尋姑姑,定然不能支持,難道我命中註定,要這般客死途中麽?”想到壹生孤苦,除了在古墓中與小龍女相聚這段時日之外,生平殊少歡愉。這時世上唯壹的親人已舍己而去,復又結人斷殘肢體,命當垂危,言念及此,不禁流下淚來。

他伏在馬背之上,昏昏沈沈,只求不給郭靖找到,不遇上蒙古大軍,隨便到哪裏都好,有意無意之間,漸漸行近前壹晚與武氏兄弟相鬥的那個荒谷。

黃昏時分,眼見四下裏長草齊膝,壹片寂靜,料知周遭無人,在草叢中倒頭便睡。他這時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甚麽毒蟲猛獸全沒加以防備。這壹晚創口奇痛,哪裏睡得安穩?

次晨睜眼坐起,忽見離身不到壹尺處兩條蜈蚣僵死在地,紅黑斑斕,甚是可怖,口中卻染滿了血漬。楊過嚇了壹跳,只見兩條蜈蚣身周有壹大灘血跡,略壹尋思,已明其理,原來他創傷處流血甚多,而血中含有劇毒,竟把兩條毒蟲毒死了。

楊過微微苦笑,自言自語:“想不到我楊過血中之毒,竟連蜈蚣也抵擋不住。”憤激悲苦,難以自己,忍不住仰天長笑。

忽聽得山峰頂上咕咕咕的叫了三聲,楊過擡起頭來,只見那神雕昂首挺胸,獨立峰巔,形貌猙獰奇醜,卻自有壹股凜凜之威。楊過大喜,宛如見了故人壹般,叫道:“雕兄,咱們又相見啦!”

神雕長鳴壹聲,從山巔上直沖下來。它身軀沈重,翅短不能飛翔,但奔跑迅疾,有如駿馬,轉眼間便到了楊過身旁,見他少了壹條手臂,目不轉睛的望著他。

楊過苦笑道:“雕兄,我身遭大難,特來投奔於妳。”神雕也不知是否能懂他的說話,轉身便走。楊過牽了馬匹,跟隨在後。

行不數步,神雕回過頭來,突然伸出左翅在馬腹上壹拍。那馬吃痛,大聲嘶叫,倒退幾步,不住跳躍。楊過點頭道:“是了,我既到雕兄谷中,也不必再出去了,要這馬何用?”心想此雕大具靈性,實不遜於人,於是松手放開韁繩,大踏步跟隨神雕之後,他重傷之余,體力衰弱,行不多時便坐下休息,神雕也就停步等候。

如此邊行邊歇,過了壹個多時辰,又來到劍魔獨孤求敗埋骨處的石洞。

楊過見了那個石墳,不禁大是感慨,心想這位前輩奇人縱橫當時,並世無敵,自是武功神妙莫測,瞧他這般行徑,定是恃才傲物,與常人落落難合,到頭來在這荒谷中寂然而終,武林之中既沒流傳他的名聲事跡,又沒遺下拳經劍譜、門人弟子,以傳他的絕世武功,這人的身世也真可驚可羨,卻又可哀可傷。只可惜神雕雖靈,終是不能言語,否則也可述說他的生平壹二。

他在石洞中呆呆出神,神雕已從外銜了兩只山兔回來。楊過生火炙了,飽餐壹頓。

如此過了多日,傷口漸漸愈合,身子也日就康復,每當念及小龍女,胸口雖仍疼痛,但已遠不如先前那麽難熬難忍。他本性好動,長日在荒谷中與神雕為伴,不禁寂寞無聊起來。

這壹日見洞後樹木蒼翠,山氣清佳,便信步過去觀賞風景,行了裏許,來到壹座峭壁之前。那峭壁便如壹座極大的屏風,沖天而起,峭壁中部離地約二十余丈處,生著壹塊三四丈見方的大石,便似壹個平臺,石上隱隱刻得有字。極目上望,瞧清楚是“劍家”兩個大字,他好奇心起:“何以劍亦有家?難道是獨孤前輩折斷了愛劍,埋葬在這裏?”走近峭壁,但見石壁草木不生,光禿禿的實無可容手足之處,不知當年那人如何攀援上去。

瞧了半天,越看越是神往,心想他亦是人,怎能爬到這般的高處,想來必定另有妙法,倘若真的憑借武功硬爬上去,那直是匪夷所思了。凝神瞧了壹陣,突見峭壁上每隔數尺便生著壹叢青苔,數十叢筆直排列而上。他心念壹動,縱身躍起,探手到最低壹叢青苔中摸去,抓出壹把黑泥,果然是個小小洞穴,料來是獨孤求敗當年以利器所挖鑿,年深日久,洞中積泥,因此生了青苔。

心想左右無事,便上去探探那劍家,只是剩下獨臂,攀挾大是不便,但想:“爬不上便爬不上,難道還有旁人來笑話不成?”於是緊壹緊腰帶,提壹口氣,竄高數尺,左足踏在第壹個小洞之中,跟著竄起,右足對準第二叢青苔踢了進去,軟泥迸出,石壁上果然又有壹個小穴可以容足。

第壹次爬了十來丈,已然力氣不加,當即輕輕溜了下來,心想,“已有二十多個踏足處尋準,第二次便容易得多。”於是在石壁下運功調息,養足力氣,終於壹口氣竄上了平臺。見自己手臂雖折,輕功卻毫不減弱,也自欣慰,只見大石上“劍冢”兩個大字之旁,尚有兩行字體較小的石刻:“劍魔獨孤求敗既無敵於天下,乃埋劍於斯。嗚呼!群雄束手,長劍空利,不亦悲夫!”

楊過又驚又羨,只覺這位前輩傲視當世,獨往獨來,與自己性子實有許多相似之處,但說到打遍天下無敵手,自己如何可及。現今只余獨臂,就算壹時不死,此事也終身無望。瞧著兩行石刻出了壹會神,低下頭來,只見許多石塊堆著壹個大墳。這墳背向山谷,俯仰空闊,別說劍魔本人如何英雄,單是這座劍冢便已占盡形勢,想見此人文武全才,抱負非常,但恨生得晚了,無緣得見這位前輩英雄。

楊過在劍冢之旁仰天長嘯,片刻間四下裏回音不絕,想起黃藥師曾說過“振衣千仞岡,濯足萬裏流”之樂,此際亦復有此豪情勝慨。他滿心雖想瞧瞧冢中利器到底是何等模樣,但總是不敢冒犯前輩,於是抱膝而坐,迎風呼吸,只覺胸腹間清氣充塞,竟似欲乘風飛去。

忽聽得山壁下咕咕咕的叫了數聲,俯首望去,只見那神雕伸爪抓住峭壁上的洞穴,正自縱躍上來。它身軀雖重,但腿勁爪力俱是十分厲害,頃刻間便上了平臺。

那神雕稍作顧盼,便向楊過點了點頭,叫了幾聲,聲音甚是特異。楊過笑道:“雕兄,只可惜我沒公冶長的本事,不懂妳言語,否則妳大可將這位獨孤前輩的生平說給我聽了。”神雕又低叫幾聲,伸出鋼爪,抓起劍冢上的石頭,移在壹旁。楊過心中壹動:“獨孤前輩身具絕世武功,說不定會留下甚麽劍經劍譜之類。”但見神雕雙爪起落不停,不多時便搬開冢上石塊,露出並列著的三柄長劍,在第壹、第二兩把劍之間,另有壹塊長條石片。三柄劍和石片並列於壹塊大青石之上。

楊過提起右首第壹柄劍,只見劍下的石上刻有兩行小字:“淩厲剛猛,無堅不摧,弱冠前以之與河朔群雄爭鋒。”

再看那劍時,見長約四尺,青光閃閃,的是利器。他將劍放回原處,拿起長條石片,見石片下的青石上也刻有兩行小字:“紫薇軟劍,三十歲前所用,誤傷義士不祥,乃棄之深谷。”

楊過心想:“這裏少了壹把劍,原來是給他拋棄了,不知如何誤傷義士,這故事多半永遠無人知曉了。”出了壹會神,再伸手去拿第二柄劍,只提起數尺,嗆啷壹聲,竟然脫手掉下,在石上壹碰,火花四濺,不禁嚇了壹跳。

原來那劍黑黝黝的毫無異狀,卻是沈重之極,三尺多長的壹把劍,重量竟自不下七八十斤,比之戰陣上最沈重的金刀大就尤重數倍。楊過提起時如何想得到,出乎不意的手上壹沈,便拿捏不住。於是再俯身拿起,這次有了防備,拿起七八十斤的重物自是不當壹回事。見那劍兩邊劍鋒都是鈍口,劍尖更圓圓的似是個半球,心想:“此劍如此沈重,又怎能使得靈便?何況劍尖劍鋒都不開口,也算得奇了。”看劍下的石刻時,見兩行小字道:“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四十歲前恃之橫行天下。”

楊過喃喃念著“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八字,心中似有所悟,但想世間劍術,不論哪壹門哪壹派的變化如何不同,總以輕靈迅疾為尚,這柄重劍不知怎生使法,想懷昔賢,不禁神馳久之。

過了良久,才放下重劍,去取第三柄劍,這壹次又上了個當。他只道這劍定然猶重前劍,因此提劍時力運左臂。哪知拿在手裏卻輕飄飄的渾似無物,凝神壹看,原來是柄木劍,年深日久,劍身劍柄均已腐朽,但見劍下的石刻道:“四十歲後,不滯於物,草木竹石均可為劍。自此精修,漸進於無劍勝有劍之境。”

他將木劍恭恭敬敬的放於原處,浩然長嘆,說道:“前輩神技,令人難以想象。”心想青石板之下不知是否留有劍譜之類遺物,於是伸手抓住石板,向上掀起,見石板下已是山壁的堅巖。別無他物,不由得微感失望。

那神雕咕的壹聲叫,低頭銜起重劍,放在楊過手裏,跟著又是咕的壹聲叫,突然左翅勢挾勁風,向他當頭撲擊而下。頃刻間楊過只覺氣也喘不過來,壹怔之下,神雕的翅膀離他頭頂約有壹尺,便即凝住不動,咕咕叫了兩聲。

楊過笑道:“雕兄,妳要試試我的武功麽?左右無事,我便跟妳玩玩。”

但那七八十斤的重劍怎能施展得動,於是放下重劍,擡起第壹柄利劍。神雕忽然收攏雙翼,轉過了頭不再睬他,神情之間頗示不屑。

楊過立時會意,笑道:“妳要我使重劍?但我武功平常,在這絕壁之上跟妳過招,決非雕兄敵手,可得容情壹二。”說著換過了重劍,氣運丹田,力貫左臂,緩緩挺劍刺出。神雕並不轉身,左翅後掠,與那重劍壹碰。楊過只覺壹股極沈猛的大力從劍上傳來,壓得他無法透氣,急忙運力相抗,“嘿”的壹聲,劍身晃了幾下,但覺眼前壹黑,登時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這才悠悠醒轉,只覺口中奇苦難當,同時更有不少苦汁正流入咽喉,睜開眼來,只見神雕銜著壹枚深紫色的圓球,正餵入他口中。楊過聞到此物甚是腥臭,但想神雕通靈,所餵之物定然大有益處,於是張口吃了。只輕輕咬得壹下,圓球外皮便即破裂,登時滿口苦汁。

這汁液腥極苦極,難吃無比。楊過只想噴了出去,總覺不忍拂逆神雕美意,勉強吞入腹中。過了壹會,略行運氣,但覺呼吸順暢,站起身來,擡手伸足之際非但不覺困乏,反而精神大旺,尤勝平時。他暗暗奇怪,按理被人強力擊倒,閉氣暈去,縱然不受重傷,也必全身酸痛,難道這深紫色的圓囊竟是療傷的靈藥麽?

他俯身提起重劍,竟似輕了幾分。便在此時,那神雕咕的壹聲,又是展翅擊了過來。楊過不敢硬接,側身避開,神雕跟著踏上壹步,雙翅齊至,勢道極是威猛。楊過知它對己並無惡意,但想它雖然靈異,總是言生,它身具神力,展翅撲擊之時,發力輕重豈能控縱自如?若給翅膀掃上了,自空墮下,哪裏還有命在?眼見雙翅掃到,急忙退後兩步,左足已踏到了平臺的邊緣。

那神雕竟是毫不容情,禿頭疾縮迅伸,彎彎的尖喙竟自向他胸口直啄。

楊過退無可退,只得橫劍封架,它壹嘴便啄在劍上。楊過只覺手臂劇震,重劍似欲脫手,眼見神雕跟著右翅著地橫掃,往自己足脛上掠來。楊過吃了壹驚,縱身躍起,從神雕頭頂飛躍而過,搶到了內側,生怕它順勢跟擊,反手出劍,噗的壹響,又與它尖嘴相交。楊過這壹下死裏逃生,嚇出了壹身冷汗,叫道:“雕兄,妳不能當我是獨孤大俠啊!”只覺雙足酸軟,坐倒在地。神雕咕咕低叫兩聲,不再進擊。

楊過無意中叫了那句“妳不能當我是獨孤大俠”,轉念壹想,此雕長期伴隨獨孤前輩,瞧它撲啄趨退間,隱隱然有武學家數,多半獨孤前輩寂居荒谷,無聊之時便當它是過招的對手。獨孤前輩屍骨已朽,絕世武功便此湮沒,但從此雕身上,或能尋到這位前輩大師的壹些遺風典型。想到此處,心中轉喜,站起身來,叫道:“雕兄,劍招又來啦!”重劍疾刺,指向神雕胸間。

神雕左翅橫展擋住,右翅猛擊過來。

神雕力氣實在太強,展翅掃來,疾風勁力,便似數位高手的掌風並力齊施壹般,楊過手中之劍又太也沈重,生平所學的甚麽全真劍法、玉女劍法等等沒壹招施用得上,只有守則巧妙趨避,攻則呆呆板板的挺劍刺擊。

鬥得壹會,楊過疲累了,便坐倒休息。他只壹坐倒,神雕便走開兩步。

如此玩了壹個多時辰,壹人壹雕才溜下平臺,回入山洞。

次晨醒轉,神雕已銜了三枚深紫色腥臭圓球放在他身邊,楊過細加審視,原來是禽獸的膽囊,想到初遇神雕時它曾大食毒蛇,又與巨蟒相鬥,想來必是蛇膽。又想毒蛇之膽不知是否也具劇毒,但昨日食後精神爽利,力氣大增,反正自己體內就有情花和冰魄銀針的劇毒,也不用多加理會,於是壹口壹個吃了,靜坐調息。突然之間,平時氣息不易走到的各處關脈穴道竟爾暢通無阻。楊過大喜,高聲叫好。本來靜坐修習內功,最忌心有旁騖,至於大哀大樂,更是兇險,但此時他喜極而呼,周身內息仍是綿綿流轉,絕無阻滯。

他躍起身來,提起重劍,出洞又和神雕練劍。此時已去了幾分畏懼之心,雖然仍是避多擋少,但在神雕淩厲無倫的翅力之間,偶然己能乘隙還招。

如此練劍數日,楊過提著重劍時手上已不如先前沈重,擊刺揮掠,漸感得心應手。同時越來越覺以前所學劍術變化太繁,花巧太多,想到獨孤求敗在青石上所留“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八字,其中境界,遠勝世上諸般最巧妙的劍招。他壹面和神雕搏擊,壹面凝思劍招的去勢回路,但覺越是平平無奇的劍招,對方越難抗禦。比如挺劍直刺,只要勁力強猛,威力遠比玉女劍法等變幻奇妙的劍招更大。他這時雖然只剩左手,但每日服食神雕不知從何處采來的蛇膽,不知不覺間膂力激增。

這日出外閑步,在山谷間見有三條大毒蛇死在地下,肚腹洞開,蛇身上被利爪抓得鮮血淋漓,知道自己所食果是蛇膽。只是這些毒蛇遍身隱隱發出金光,生平從所未見,自是不知其名,心想:神雕力氣這樣大,想必也是多食這些怪蛇的蛇膽之故。

過得月余,竟勉強已可與神雕驚人的巨力相抗,發劍擊刺,呼呼風響,不自禁的大感欣慰。武功到此地步,便似登泰山而小天下,回想昔日所學,頗有渺不足道之感。轉念又想,若無先前根柢,今日縱有奇遇,也決不能達此境地,神雕總是不會言語的畜生,誘發導引則可,指教點撥卻萬萬不能,何況神雕也不能說會甚麽武功,只不過天生神力,又跟隨獨孤求敗日久,經常和他動手過招,記得了壹些進退撲擊的方法而已。

這壹日清晨起身,滿天烏雲,大雨傾盆而下。楊過向神雕道:“雕兄,這般大雨,咱們還練武不練?”神雕咬著他衣襟,拉著他向東北方行了幾步,隨即邁開大步,縱躍而行。楊過心想:“難道東北方又有甚麽奇怪事物?”提了重劍,冒雨跟去。

行了數裏,隱隱聽到轟轟之聲,不絕於耳,越走聲音越響,顯是極大的水聲。楊過心道,“下了這場大雨,山洪暴發,可得小心些!”轉過壹個山峽,水聲震耳欲聾,只見山峰間壹條大白龍似的瀑布奔瀉而下,沖入壹條溪流,奔騰雷鳴,湍急異常,水中挾著樹枝石塊,轉眼便流得不知去向。

這時雨下得更大了,楊過衣履盡濕,四顧水氣濛濛,蔚為奇觀,但見那山洪勢道太猛,心中微有懼意。

神雕伸嘴拉著他衣襟,走向溪邊,似乎要他下去。楊過奇道:“下去幹麽?水勢勁急,只怕站不住腳。”神雕放開他衣襟,咕的壹聲,昂首長啼,躍入溪中,穩穩站在溪心的壹塊巨石之上,左翅前搧,將上流沖下來的壹塊巖石打了回去,待那巖石再次順水沖下,又是揮翅擊回,如是擊了五六次,那巖石始終流不過它身邊。到第七次順水沖下時,神雕奮力振翅壹擊,巖石飛出溪水,掉在右岸,神雕隨即躍回楊過身旁。

楊過會意,知道劍魔獨孤求敗昔日每遇大雨,便到這山洪中練劍,自己卻無此功力,不敢便試,正自猶豫,神雕大翅突出,刷的壹下,拂在楊過臀上。它站得甚近,楊過出其不意,身子直往溪中落去,忙使個“千斤墜”身法,落在神雕站過的那塊巨石之上。雙足壹入水,山洪便沖得他左搖右晃,難於站穩。楊過心想:“獨孤前輩是人,我也是人,他既能站穩,我如何便不能?”當即屏氣凝息,奮力與激流相抗,但想伸劍挑動山洪中挾帶而至的巖石,卻是力所不及了。

耗了壹柱香時分,他力氣漸盡,於是伸劍在石上壹撐,躍到了岸上。他沒喘息得幾下,神雕又是揮翅拂來。這壹次他有了提防,沒給拂中,自行躍入溪心,心想:“這位雕兄當真是嚴師諍友,逼我練功,竟沒半點松懈。它既有此美意,我難道反無上進之心?”於是氣沈下盤,牢牢站住,時刻稍久,漸漸悟到了凝氣用力的法門,山洪雖然越來越大,直浸到了腰間,他反而不如先前的難以支持。又過片刻,山洪浸到胸口,逐步漲到口邊,楊過心道:“雖然我已站立得穩,總不成給水淹死啊!”只得縱躍回岸。

哪知神雕守在岸旁,見他從空躍至,不待他雙足落地,已是展翅撲出。

楊過伸劍擋架,卻被它這壹撲之力推回溪心,撲通壹聲,跌入了山洪。

他雙足站上溪底巨石,水已沒頂,壹大股水沖進了口中。若是運氣將大口水逼出,那麽內息上升,足底必虛,當下凝氣守中,雙足穩穩站定,不再呼吸,過了壹會,雙足壹撐,躍起半空,口中壹條水箭激射而出,隨即又沈下溪心,讓山洪從頭頂轟隆轟隆的沖過,身子便如中流砥柱般在水中屹立不動。心中漸漸寧定,暗想:“雕兄叫我在山洪中站立,若不使劍挑石,仍是叫它小覷了。”他生來要強好勝,便在壹只扁毛畜生之前也不肯失了面子,見到溪流中帶下樹枝山石,便舉劍挑刺,向上流反推上去。巖石在水中輕了許多,那重劍受水力壹托,也已大不如平時沈重,出手反感靈便。他挑刺掠擊,直練到筋疲力盡,足步虛晃,這才躍回岸上。

他生怕神雕又要趕他下水,這時腳底無力,若不小休片時,已難與山洪的沖力抗拒,果然神雕不讓他在岸上立足,壹見他從水中躍出,登時舉翅搏擊。

楊過叫道:“雕兄,妳這不要了我命麽?”躍回溪中站立壹會,實在支持不住,終又縱回岸上,眼見神雕舉翅拂來,卻又不願便此坐倒認輸,只得挺劍回刺,三個回合過去,神雕竟然被他逼得退了壹步。楊過叫道:“得罪!”又挺劍刺去,只聽得劍刃刺出時嗤嗤聲響,與往時已頗不相同。神雕見他的劍尖刺近,也已不敢硬接,迫得閃躍退避。

楊過知道在山洪中練了半日,勁力已頗有進境,不由得又驚又喜,自忖勁力增長,本來決非十天半月之功,何以在水中擊刺半日,劍力竟會大進?

想是那怪蛇的蛇膽定有強筋健骨的奇效,以致在不知不覺之間早已內力大增,此時於危急之際生發出來,自己這才察知。

他在溪旁靜坐片刻,力氣即復,這時不須神雕催逼,自行躍入溪中練劍。

二次躍上時只見神雕已不在溪邊,不知到了何處。眼見雨勢漸小,心想山洪倏來倏去,明日再來,水力必弱,乘著此時並不覺得如何疲累,不如多練壹會,當下又躍入溪心。

練到第四次躍上,只見岸旁放著兩枚怪蛇的蛇膽,心中好生感激神雕愛護之德,便即吃了,又入溪心練劍。練到深夜,山洪卻漸漸小了。

當晚他竟不安睡,在水中悟得了許多順刺、逆擊、橫削、倒劈的劍理,到這時方始大悟,以此使劍,真是無堅不摧,劍上何必有鋒?但若非這壹柄比平常長劍重了數十倍的重劍,這門劍法也施展不出,尋常利劍只須拿在手裏輕輕壹抖,勁力未發,劍刃便早斷了。

其時大雨初歇,晴空壹碧,新月的銀光灑在林木溪水之上。楊過瞧著山洪奔騰而下,心通其理,手精其術,知道重劍的劍法已盡於此,不必再練,便是劍魔復生,所能傳授的劍術也不過如此而已。將來內力日長,所用之劍便可日輕,終於使木劍如使重劍,那只是功力自淺而深,全仗自己修為,至於劍術,卻至此而達止境。

他在溪邊來回閑步,仰望明月,心想若非獨孤前輩留下這柄重劍,又若非神雕從旁誘導,自己因服怪蛇蛇膽而內力大增,那麽這套劍術世間已不可再而得見。又想到獨孤求敗全無憑借,居然能自行悟到這劍中的神境妙詣,聰明才智實是勝已百倍。

獨立水畔想像先賢風烈,又是佩服,又是心感。尋思:“姑姑見到我此刻的武功,可不知有多歡喜了。唉,不知她此時身在何處,是否望著明月,也在想我?”壹念及小龍女,胸口便是壹陣劇痛。

轉念又想:“我雖悟到了劍術的至理,但枯守荒山,又有何用?倘若情花之毒突然發作,明天便即死了,這至精至妙的劍術豈非又歸湮沒?”想到此處,雄心登起,自言自語的道:“我也當學壹學獨孤前輩,要以此劍術打得天下群雄束手,這才甘心就死。”

回眼看著右臂斷折之處,想起郭芙截臂之恨,不禁熱血湧上胸間,心道:“這丫頭自恃父親是當代大俠,母親是丐幫幫主,自來不把我放在眼裏,自小我寄居她家,不知受了她多少白眼,多少折辱?我謊言欺騙武氏兄弟,其實也是為了她好,倘若武氏兄弟中有壹人為她而死,豈非也是她的罪過?哼哼,她乘我重病之際斬我壹臂,此仇不報,非丈夫也!”

他向來極重恩怨,胸襟殊不寬宏,當日手臂初斷,躲在這荒谷中療傷,那是無可奈何,此刻臂傷已愈,武功反而大進,報仇雪恨之念再也難以抑制。

當下心念已決,連夜回到山洞,向神雕說道:“雕兄,妳的大恩大德,終究報答不了,小弟在江湖上尚有幾樁恩怨未了,暫且分別,日後再來相伴。

獨孤前輩這柄重劍,小弟求借壹用。”說著深深壹揖,又向獨孤求敗的石冢拜了幾拜,掉首出谷。那神雕直送至谷口,壹人壹雕摟抱親熱了壹陣,這才依依而別。

那柄劍極是沈重,如系在腰間,腰帶立即崩斷。他在山邊采了三條老藤,搓成壹帶,將重劍系了,負在背上,施展輕身功夫,直奔襄陽。

到得城外,天色未晚,心想日間行事不便,何況壹晚沒睡,精力不充,郭怕伯和郭伯母均是武學高手,此時必已康復,遇上了定有壹番惡鬥,當下在城外的墳場草叢中睡了幾個時辰,然後調息運功,又采些野果飽餐了壹頓,等到初更時分,來到襄陽城下。

襄陽城雄垣高,當日金輪法王、李莫愁等從城頭躍下,尚須以人墊足,方兔受傷,現下要從城墻腳攀上墻頭,殊非易易。楊過在墳場中休息之時,早已想到了上城的法子,心想郭伯伯那“上天梯”的功夫我可不會,獨孤前輩如何上那懸崖峭壁,我便如何爬上襄陽城頭;走到東門旁僻靜之處,眼見城頭巡視的守兵走遠,便躍起身來,挺重劍往城墻上奮力壹刺。重劍雖無尖鋒,但這壹劍去勢剛猛,那城墻以極厚的花岡石砌成,卻聽蓬的壹聲,應劍而破,裂出了壹個碗口大的洞孔。楊過沒料到隨手壹劍竟有這般威力,心中又驚又喜,二次躍上時左足踏入破洞,舉手挺劍,在頭頂的城墻上又刺了壹孔,這次出手輕得多了,以免驚動城上守軍。

如此逐步爬上,到最後數丈時,施展“壁虎遊墻功”翻上了城頭,躲在暗處。城墻內側有石級可下,楊過待守軍行開,壹溜煙的飛奔而下,徑向郭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