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出自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這是李白為族弟舉辦的宴會所作。
名句是“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這是繼承了文人五言詩和魏晉時代的傳統。
人生而苦短，境遇波折，壯誌難酬而垂垂老矣。人生如風扶水面，半點痕跡也沒留下，生有何用？有人認為中國人沒有死亡觀的理論。我最近看了《圓桌派》，得到的啟發是中國人對死亡的態度是避諱的、是含蓄的，這也是壹種死亡觀。海德格爾有“向死而生”，中國人有“人生得意須盡歡”的態度。
現世的苦難難以戰勝，只能為歡片刻，忘卻世俗苦難。既然醉，就要醉的漂亮。於是就有岑夫子在《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中說的，“壹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
人生能在得意時肆恣風流已經很難得，更難得的是，身處逆境而能樂觀。通達樂觀近乎東坡，令人欽佩。
《浮生六記》只剩四記和後兩記《中山記歷》、《養生記道》的題目。後兩記已不足為觀，是後人各處摘抄發揮的集合。我只評四記。
二、閨房記樂
（壹）蕓娘之貌
人生四大得意事，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
沈三白就從他得到如花美眷開始寫起。什麽是如花美眷？就是三觀相合、誌趣相投，容貌倒在其次。是精神高於肉體的典型。倒不是說蕓娘醜，蕓娘的容貌據我推斷，應屬中等。
請見“削肩長項，瘦不露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唯兩齒微露，似非佳相。”就是有點齙牙，但沈復不以為醜，“壹種纏綿之態，令人之意也消”。
兩人也不是結婚那天才見面的，而是兩小無猜，相互了解，漸漸傾慕的。
（二）蕓娘之才
蕓娘之才有三，女紅、詩文、妙思。
蕓娘早年喪父，家裏只有母親金氏、弟弟克昌。“蕓既長、嫻女紅，三口仰其十指供給，克昌從師，修脯無缺。”壹個小姑娘，做點針線活，能養活三個人，還能供弟弟讀書。世事艱難，蕓娘之自強、女紅之精巧，由此可見。
蕓娘學讀書，是從《琵琶行》開始的。“壹日，與書簏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認，始識字。刺繡之暇，漸通吟詠，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有李清照，“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的況味。妙在無匠氣，渾然天成，意象與情感融合，形成清寒自憐，年華易逝的境界。很多男子不及她。沈復因此愛才。
沈復見蕓娘之作“雖嘆其才思雋秀，竊恐其福澤不深”。沈復欽慕蕓娘，擔心與蕓娘有緣無分，不能娶到蕓娘，跟母親說“非淑姊不娶。”加上沈復母親喜歡蕓娘性格柔和，因此締結婚姻。
（三）蕓娘趣事
1.吃粥
送親到城外，當晚，沈復腹中饑餓，家中奴婢端上紅棗、果脯，沈復嫌點心太過甜膩。蕓娘悄悄牽著沈復袖子，給沈復準備了熱粥和小菜。沈復覺得十分暖心，正拿起筷子，蕓娘的堂兄玉衡叫她：“淑妹快來！”蕓娘趕緊關門，說：“我累了，準備睡覺了。”玉衡趕緊擠進門，看見我在吃粥，壹邊斜著眼看蕓娘，壹邊笑話她：“剛才我問妳要粥，妳說沒了，藏起來專門款待妳夫君？”
羞死人了！
蕓娘()害羞，躲進屋裏去了，周圍的仆人大笑。沈復也生氣了，帶著老仆回去了。
（蕓娘對沈郎的偏愛躍然紙上，蕓娘嬌羞之態，沈復被當面揭穿，因而沒面子，扶手離去。很有畫面感。）
2.秀恩愛
夜深殘燈，蕓娘未睡，沈復在蕓娘身後搭著她的肩膀，問她，妳每天這麽辛苦，到晚上還要努力看書？
蕓娘說，我剛才正要睡覺，開了書櫃，看見這本書，看的忘了疲倦。《西廂》這本書，早就聽說名字了，今天才看見，真不愧有“才子佳人”的名聲，但未免形容的過於直白、尖刻。沈復笑著說：“正是因為王實甫是才子，才能寫出這樣尖刻的見解來。”
仆人催他們休息，沈復命令仆人關了門先出去。沈復跟蕓娘並肩調笑，像知己相逢。沈復偷摸蕓娘心口，蕓娘的心砰砰直跳，沈復伏在蕓娘耳邊說：“小妹妹為什麽心跳的這麽快？”蕓娘笑著回頭看沈復，沈復聞到壹縷幽香，蕩人心魂。
然後，擁之入賬，不知東方之既白。
（歷來寫情愛之事很難把握分寸，多則過淫，少則無趣。沈復妙筆，能做到含蓄而動人。）
3.滄浪亭花式虐狗
有壹年六月，家裏炎熱，有幸居住在滄浪亭愛蓮居西壁，板橋內壹見屋子，旁邊有壹小溪，叫做“我取”。是取自屈原《漁夫》中“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的意思。檐前有壹株老樹，枝葉繁茂，映的人臉都有綠意。這是沈復父親放下簾子待客的地方。沈復稟告了母親，帶著蕓娘在這裏避暑。因為太熱了，蕓娘停止刺繡。蕓娘每天陪著沈復看書議論古人、賞月賞花。蕓娘不善於喝酒，勉強能喝三杯。（江南的紹興酒、黃酒很上頭。）沈復教蕓娘射覆（壹種酒令）。沈復想：大約人間所有的快樂，沒有超過（他跟蕓娘）這樣的。
（城裏人會玩吧？）
4.論詩
……沈復問蕓娘：“唐代用詩來任用官員，寫詩壹定要推崇李白杜甫，蕓娘，妳喜歡誰的詩？”
蕓娘回答：“杜甫的詩講究錘煉字句，以使詩達到精純的境界，李白瀟灑落拓，（我）與其學杜甫詩法度森嚴，倒不如學李白詩的活潑。”
沈復（套話）問：“杜甫是詩家的集大成者，學詩的人大多數都要學杜甫的詩，妳為什麽獨獨喜歡李白的詩？”
蕓娘說：“格律謹嚴，詩的內涵深沈，實在是杜甫所擅長的。但李白的詩仿佛天上的女神，有落花流水的趣味，實在可愛。不過相比李白，我還是喜歡杜甫少，李白多。”
沈復笑著說：“沒想到妳是李青蓮（李白的號青蓮居士）的知己。
……（下面是說蕓娘和白的緣分。與白居易、沈復（字三白）之緣。和蕓娘喜歡司馬相如的事，總之沈復有逗妻子發表見解，又加以調侃的“惡趣味”。總之“沈三郎”真壞！是那種蔫兒壞，蔫兒壞的那種！）
（沈復的趣味也在李白。縱觀全書，沈復的瀟灑浪漫才情更像李白，而不像杜甫。蕓娘喜歡李白，沈復也喜歡李白。沈復因此更愛蕓娘，引為知己。）我也愛李白，愛蕓娘，愛沈復，希望做他們的知己。
5.妙議香花
……有壹天沈復和蕓娘連句，蕓娘笑的眼淚鼻涕直流（是有多好笑），笑倒在沈復懷裏，笑得不能出聲。沈復突然發現蕓娘鬢邊的茉莉花濃香撲鼻，沈復拍著蕓娘的背，解釋說：“想到古人因為茉莉的形狀顏色像珍珠壹樣，因此用來化妝插鬢，不想這種花沾上了油頭粉面的味道，它的香味更加可愛，我們供著的佛手，應該退避三舍了。”
蕓娘停止大笑說：“佛手（壹種南方水果）是香味中的君子，香味只在有意無意間，茉莉是香中的君子，需要借人之勢，茉莉的香也像聳著肩諂媚的笑。”
沈復問：“妳為何遠離君子，親近小人？”
蕓娘說：“我笑君子（沈郎）愛小人呀！"
（茉莉花為小人、佛手是佛手的比喻很貼切，可見蕓娘才情。君子行事，只關心該不該做，是不是引起別人的贊揚則不是他們關心的。小人行事，或有為別人贊揚才做。茉莉花的香味濃，意在讓別人聞到，佛手的香味淡，有心才能聞到。蕓娘對沈復的回答也很機智，沈復本想為難蕓娘，卻被蕓娘調侃。）
6.推廣口味
蕓娘每天吃飯，壹定要用茶泡，尤其喜歡吃茶泡芥鹵乳腐，在吳地俗稱臭乳腐，蕓娘又喜歡吃蝦鹵瓜。這兩種小吃是沈復最討厭的。
沈復開玩笑說：“狗沒有胃因此吃屎，是因為狗不知道屎是臭的，蜣螂把糞團成團，後來又化成蟬，是因為蜣螂品質高潔。妳是狗還是蟬？”
蕓娘說：“豆腐乳因為便宜，又能配粥配飯壹起吃，我小時候吃慣了。現在嫁到妳家，就知道我已經化成蟬了，還是喜歡吃，這是不忘本。至於鹵瓜，是來妳家剛嘗到的。”
沈復說：“這樣說來，我們家就是狗洞？”
蕓娘勉強解釋說：“大糞，人人家都有，人和狗的區別在於吃不吃糞。然而夫君喜歡吃蒜，我也勉強吃了。臭豆腐不能勉強，鹵瓜可以捏著鼻子勉強嘗嘗，吃了就知道它的美味，就像無鹽（鐘離春）貌醜卻有高尚的品德。”
沈復笑著說：“妳想陷害我當狗嗎？”
蕓娘說：“我已經當狗很久了，委屈夫君也試試吧。”用筷子強塞進沈復嘴裏。
沈復捏著鼻子，咀嚼鹵瓜，仿佛感覺到鹵瓜脆美，拿開捂鼻子的手再嚼，竟然成了美味，從此喜歡吃鹵瓜了。
蕓娘用麻油加少許白糖拌鹵腐，也很鮮美，用鹵瓜搗碎拌著鹵腐，稱為雙鮮醬，超好吃！
沈復說：“開始厭惡，最終喜愛，真是不可思議。”
蕓娘說：“情之所鐘，雖醜不嫌。”
沈復欣賞蕓娘，循循善誘，善於激發蕓娘的才情，對蕓娘寵溺、包容。蕓娘既有對沈復的仰慕、關懷，又有機智調侃的壹面。沈復和蕓娘相互欣賞、興趣相投，善於將平凡的生活變得妙趣橫生。
在三百年前的清代是不可思議的。在今天也有深刻的借鑒意義，壹方面不乏直男癌和物化女性的現象，另壹方面部分女性自身在享受自身“平等”權利的同時，又希望不勞而獲，或者少勞多得，不願付出，也是在物化自身。實現真正的男女平等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沈復和蕓娘的相處之道，是在愛和誌趣相投的基礎上，善於溝通、相互理解、相互奉獻。而不僅是簡單的喜歡和愛就能長久的。相處是壹門藝術。
我節選了自己最喜歡的段落進行粗略的翻譯和改寫。沒有進行細致的考證，偶有不足之處，望行家指正。希望能把沈郎之瀟灑、才情、趣味傳遞給讀者。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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