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羅生門》中,芥川描寫了壹個災荒之年被主人逐出家門的家將在城門下避雨時發生的靈魂轉變事件。在壹個大雨滂沱,充滿死寂的傍晚,家將停下了疲累無措的步子,在壹座破敗不堪的城門下避雨。觀望著愈來愈烈的雨勢,家將暫時將白天的遭遇拋開將來,認真思考起自己以後的出路過活。很明顯,此刻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麽想野狗壹樣淒慘地餓死在路邊,要麽拋開禮義廉恥變成強盜。此時他的內心正在劇烈的掙紮起伏著,有如壹鍋燒開的沸水噗滋噗滋的上湧著。
正在他內心掙紮之際,他捉住了壹個拔死人頭發的落魄老婆子。當看到老嫗在做壞事時,家將對壹切邪惡事物都燃起了反感與憤怒的正義之火。倘若此時有人問他剛才在門洞裏思及的是餓死還是當強盜,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餓死。他嫉惡如仇的內心如火把壹樣燃燒著,人生來就有的正義與良知,人性光輝的壹面自然而然的占據了家將的內心。
但老婆子卻對這些壞事不以為然,他向他傳達了這樣壹個生存道理:在亂世,只要自己能好好生存下去,其他的都是次要的。老嫗的壹番話激起了家將內心的邪惡因子,惡意迅速包圍了他的肝膽,他再也不必為餓死還是當強盜而糾結了。剛才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念頭被他徹底拋出腦海,自此,他扒了老婆子的衣服,從羅生門逃的無影無蹤,過上了強盜的日子。
引人深思的是,芥川在文中提到這樣壹句話:當時的京城早已破敗不堪,眼下這個家將被侍奉多年的主人趕出,亦不過是壹個小小的縮影罷了。
家將的變化在我們看來似乎也沒什麽。社會上的壞人如此之多,再加上壹個家將進去,也不過猶如壹滴水匯入了壹口井,仍是壹潭死水罷了,能有什麽不壹樣呢?
但我以為:有時候,壹個人的墮落不只是那個人的墮落,而會是整個人群,整個社會的墮落。當妳看到壹塊小小的磚瓦從大廈上掉下來摔成碎片時,說不定整個大廈都會在下壹秒直接坍塌。在那個艱難,饑腸轆轆,餓殍遍野的時代,家將僅僅只是壹個小小的縮影而已。那麽,在他背後,又會有多少人無奈的走上這條昧著良心的不歸路呢?
文中的家將,縱然不是壹個徹底良善之人,也該是個有著基本道德準則的正常人。若不是世道如此,他又何必走到這壹步?家將的遭遇讓我想到了老舍先生筆下的駱駝祥子,這不是壹樣的道理嗎?
不要用不管環境多惡劣,人都要善良不突破自己道德底線這種論調來反駁我。那很白蓮花。我敢說,社會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這種聖賢的道德水平和精神境界。普通人的想法是怎麽生存下來,如何多活壹天。為了生存,人可以做出很多妳連想到不敢想的缺德事。孔老夫子理想中那種鰥寡孤獨皆有所養的大同社會需要高度的物質基礎。沒有豐厚的物質基礎,就沒有太平盛世,壹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都會成為空談。人就是人,不是木頭。人壹張嘴,就是要吃飯的。
而人性,是由善惡兩朵並蒂蓮構成的。不斷給善的那壹朵膠水施肥,人才能更成為真正意義上高尚美好的存在。所以,人的腐壞與墮落更大部分不在於人本身就有的惡,而在於讓人變壞的世道。人的惡,自人類誕生起就壹直存在,那為什麽別的時期的壞人就沒有現在這個時期多呢?很明顯,社會出問題了,時代出問題了。 錯的不是人,而是這個有病的社會。
把所有犯了錯的人通通關進監獄裏是沒用的,重要的是怎麽想辦法治療壹下這個社會身上的病癥。 壹個偉大的正確的時代應該不斷從自己的身上挑毛病,而不是壹味歸罪於“邪惡”的人民。
評《竹林中》
在這篇故事中,芥川並未直接寫出整起死亡事件的真相,而只是單純的把參與目睹事件的人的不同視角呈現了出來。總之,作者的任務是負責把這個故事擺出來,而讀者則負責根據作者提供的線索還原自己心中的所謂“真相”。當我們讀到這個有趣又令人不解的故事謎團後,我們與芥川之間便完成了壹場跨越千年的奇妙互動。沒錯,就是作者與讀者之間的互動。
身為作者最開心的壹件事,恐怕就是讀者能get到妳的點吧。壹千個讀者眼中有壹千個哈姆雷特,同樣,不同人對這個故事的真相有不同的答案。而導演黑澤明以他的電影作品《羅生門》,給出了他心中的答案。黑澤明給出的這個答案,恰巧也是我內心所認同的答案。
他眼中的真相是這樣的:大盜多襄丸在見到武士的妻子真紗後為她的美麗與魅力所折服,於是他將武士騙到竹林中綁起來,在他面前羞辱強暴了真紗。多襄丸追逐真紗的過程格外野性,他次次輕松的躲開真紗柔弱憤怒的攻擊,看著她在他眼前壹點點的變得絕望瘋狂,猶如壹只待宰的羊羔。對壹個內心充滿征服欲的邪惡大盜來說,真紗的掙紮,武士的痛苦簡直可以稱的上是壹場視覺盛宴。最後,多襄丸提出要帶真紗走,而這個女人卻提出了他和武士必須要死壹個的要求。武士怕死,不想跟大盜決鬥,他嘲弄的對他說:這個不潔的女人我不稀罕要,妳要帶走她隨便。我不想為她而死。武士對真紗的不屑刺激了大盜,此時的真紗在他眼裏已不是從武士手裏奪來的光榮戰利品,而是被他人拋棄的廢物。多襄丸感覺到自己的面子和自尊受到了傷害,於是他不打算再帶女人壹起走。女人被他倆的行為激怒,大罵他們是懦夫,連壹個女人都不敢去搶奪。於是大盜在決鬥中殺死了武士,而真紗也逃跑了。
這樣壹個真相,以不同的角度呈現,卻有著很大的不同。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私欲而說謊,努力扛起了自己的“人設”。大盜在陳說中把自己“人設”成了壹個勇敢的男人。他“坦然”承認了自己犯下的罪,顯現出壹副既然我被妳們抓住要殺要寡悉聽君便的大義凜然的男子氣概。有趣的是,他把自己殺人的原因歸在女人的美貌和對他的引誘,而非歸於他的貪婪邪惡。也許,在他的認知裏,他就是壹個大義凜然的俠盜。女人則極力把自己扮演成壹個被辱無奈痛苦的弱女子形象,控訴丈夫對自己的指責,大盜的邪惡,而掩蓋自己挑唆大盜殺死丈夫的罪責。在我看來,女人未必有多愛她的丈夫,也許她早就厭倦了與武士之間平淡乏味的生活,想和這個大盜多襄丸壹起無浪跡天涯,過刺激的生活。但怎奈多襄丸並非真正的英雄,男子漢,他和武士壹樣,也只不過是偽裝勇氣十足的懦夫罷了。
最有趣的是,還魂的武士也說了謊。他謊稱自己不是被大盜殺死,而是被鐵石心腸要殺掉他的妻子背叛後傷心自裁而死。 壹個死人也會說謊,這是多麽引人深思,值得玩味的事情啊,即使死去也不忘掩蓋自己懦弱保護不了妻子的事實,即使死去也不忘維護自己所謂的名譽。如此有趣的事情,說的大概就是人類吧。這讓我想起壹句話: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 評《鼻子》
這篇故事的情節很簡單,卻同樣引人深思。禪僧內供的鼻子長於別人,為此他總是困擾不已。旁人雖是調侃好奇他的鼻子,但多半也是摻雜著對他的同情。但當他終於想辦法治好了鼻子後,大家對他的態度卻微妙起來,甚至是有些敵意。最終,困惑不解的內供終於想明白了,那壹刻,他的鼻子竟又復原,變得比別人長了。但是,此後的內供,再不會為此困擾了。
內供想明白了壹個什麽道理呢?我用芥川在原文中的壹段話來作答: 人都有兩種矛盾的情感。當然,每個人都有惻隱之心。但是當那人設法擺脫了不幸,旁人忽然就會有些悵然若失,說的誇張些,他們甚至想讓那人重蹈覆轍。不經意間,雖說是消極的,對那人心中萌生敵意。
不得不說,芥川對於人的看法真是壹針見血,透徹非常。當妳在別人的面前傾訴妳的痛苦時,別人雖是在表面上做出了感同身受極力安慰的樣子,但其實他們並沒有真正的在把妳的痛苦放在心上。同情未必是善良,嘲笑也許是心虛。妳的痛苦,某種程度上來說對他人只是壹個消遣和同樣遭到不幸的安慰罷了。我聽過這樣壹個小故事:壹對夫婦騎在驢背上趕路,路人見了指責她們對驢殘忍。於是夫婦全都下了驢背走路,這時,另壹路人又嘲諷他們太傻,有驢都不騎。 生兒為人,這樣左右不是人的時候實在是很多。所以,做人最好記住這個道理:永遠不要太重視別人對妳說的話,不也要太看重別人對妳的評價。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認識到真我是最重要的。
? 評《地獄變》
地獄變則借助王崛川大人的家臣之口敘述了壹個駭人聽聞的悲慘故事。畫師良秀很有藝術能力,畫技十分高超。他傲慢無比,又常常虐待徒弟,不顧他人感受,因此口碑極差。最終,崛川大人被良秀的傲慢惹惱了,於是他將與良秀十分疼愛,與之相依為命的小女兒關在了燃燒的車中。良秀沒有去救他的女兒,而是在這慘絕人寰的境地中,良秀揮舞畫筆,完成了他驚人的畫作,隨後自殺隨女兒而去。
敘述故事的家臣對這件事的評價是這樣的:那晚大人在融雪火燒車子之事,後來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以致招來外人各種各樣的批判。首先是大人為何要燒死良秀的女兒呢――這個,最多的傳言是戀愛不成,由愛生恨。但是大人的意圖只是想要懲罰畫師良秀的古怪脾氣而已,這是我從大人的話中感受出來的。
很明顯,這位敘述者是極力偏袒崛川的,認為崛川在燒死良秀女兒這件事上沒有任何私心。潛臺詞就是:大人只是想懲罰壹下良秀的古怪脾氣而已,誰能真的預料到良秀能狠心到如此地步,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女兒燒死呢?這不是大人的錯,全是良秀的殘忍導致惡果!
大人真得有故事敘述者說的這麽正義,這麽毫無私心嗎?他真的不明白真正害死良秀女兒的是誰嗎?也許故事敘述者並不知道,但更可能的是他知道,並且也相信大人是害死良秀女兒的真兇,但他不敢說出來。讀到這我不經想感嘆,在有權有勢的惡人面前,即使我們知道真相,也不敢站出來伸張正義,討伐惡人。靠大人吃飯的家臣敘述者也是這樣,為了生存下去,他選擇了和邪惡站在壹邊譴責無辜,粉飾太平。
最後敘述者說道:失去了獨生女,良秀也不願意在這世上茍且偷生了,他的屍體至今埋在良秀家的遺址上,尤其是那小小的墓碑,歷經幾十年的風吹雨淋,就像是無主的荒冢壹樣長滿了苔蘚。
在敘述者的語調中,我明顯感受到了他對良秀壹家的同情與無奈。很多時候,為了生存,我們不能制止邪惡與不公,只能做那個靜靜,無奈的觀望者。唉,這真是世上最痛苦無奈的荒唐事。
當然,有人要質疑了,大人是惡人,難道良秀就不是嗎?壹個父親怎麽可能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被活生生的燒死而不去援救?對於這點,我也同樣做出了壹些思考。沒錯,良秀是壹個父親,但他是很特殊的父親。他的第壹個,最重要的身份是壹個以愛藝術如生命的藝術家。其次,他才有壹個父親的身份。良秀並非特殊,還有很多這樣的人。比如那個壹臉淡定喝下自己兒子肉做的湯的將軍樂羊,那個毛姆筆下拋妻棄子追逐夢想的畫家。 這種人,他們不是心如鐵石,萬般不動,也不是不重視親情。只是他們心中有更這重要的事,選擇了他們認為更寶貴的東西。
更也許,良秀不是為了藝術,而是知道無力反抗命運,不如就此放棄,於是做出了毀天滅地,驚世駭俗的事情。良秀其人,為了畫好地獄把自己也變成了惡魔。也許,對他來說,要追求作品的最高境界就必須跨入地獄,就必須犧牲人生。在藝術和人生的選擇面前,良秀選擇了藝術。作為壹個父親,良秀想救女兒的強烈意識化作了小猴去救女兒。作為壹個藝術家,良秀本人卻在畫畫。去救良秀女兒的小猴死在了火中,也代表著良秀最後的希望與良知也死了,這是良秀的最終選擇。在藝術與親情的兩相掙紮下,良秀最終選擇了藝術。那壹刻,他徹底失去了壹個父親的身份,而成就了壹個真正藝術家的身份,他是壹個狂熱的藝術主義至上者。
書中說:無論是誰見了屏風畫,即便是平時最厭惡良秀的人,都不可思議的被他那凜然的氣概所打動,切實感受到了炙熱地獄的悲慘苦難。滿紙荒唐言,壹把心酸淚,這個故事,芥川寫透了社會的黑暗與無奈。
? 評《山藥粥》――寫盡弱者的絕望,成功是最後的退路
這則故事講述了壹個膽小懦弱,處處遭人欺辱的下級武士“五品”的故事。五品的存在,就像空氣壹樣,誰也沒把他放在眼裏。即使在別人欺負的十分過分的時候,他也只會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說壹句:不要這樣啊,妳們。就連小孩子,都能隨意欺辱鄙視五品。壹次他走在街上看見壹群孩子在毆打壹只狗時,他上前去勸止,孩子們卻不買他的賬,叫他快滾。可見,他是活的多麽窩囊無奈。但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只是為了讓人戲耍羞辱而生在世上,另外沒有任何人生希望嗎?不是的,五品也有著他自己的夢想。五品的夢想,就是有壹天能飽飲壹頓美味的山藥粥。
但最終,五品悲慘又無奈的發現,那個請他喝山藥粥的“好人”並非是真的同情他,而是只想借此看他的醜態與笑話罷了。五品心中最大最美好的夢想,在樂於傷害他的人眼中卻只是壹個茶余飯後的戲謔談資和校花罷而已。通過這個故事,我深刻領悟到了,永遠也別想靠著他人的同情存活在這個世上。是人就要做個堂堂正正的人,自己的夢想就要拼盡全力去追,憑什麽讓那些樂於傷害妳的人看笑話?這世上,沒人能最大限度的同情可憐妳,大多數的人只是想看笑話罷了。能救妳,能讓妳獲得尊嚴,當人而不當狗的人,永遠只有妳自己。
《侏儒的話》摘錄
能令我感到感傷的,只有天真無邪的孩子。
嘲笑別人的人,同時也擔心被別人嘲笑。
對敵人產生的恐懼讓我們拿起了武器,且經常是對虛構的假想敵人的恐懼。
傻瓜總是認為除了他以外,其他的人都是傻瓜。
最優秀的小說家是最“飽諳世故的詩人”。
最聰明的處世之道是,壹邊鄙視社會的陳舊陋習,又不與它們發生矛盾,安然的生活。
命運與其說是偶然不如說是必然。性格決定命運絕對是至理名言。
我們熱愛自然的原因之壹是自然不會像人類壹樣充滿嫉妒與欺騙。
理性教給我的最終是理性的蒼白無力。
我很鄙視伏爾泰。如果自始至終都保持理性的話,我們必須對自己的存在加以滿腔的詛咒。但是,陶醉於世界的贊賞的人是多麽幸福啊。
想成為作家,無論是壹個怎樣的都市人,他的靈魂深處必定是壹個野蠻人。
蜈蚣:妳走兩步給我看看。蝴蝶:哼,妳飛兩下給我看看。
批評家:妳只能寫上班族的生活嗎?作家:有什麽都能寫的人嗎?
所有古往今來的天才,都把帽子掛在我們凡人無法觸及的墻壁的釘子上。當然,也不是沒有墊腳的凳子。
我們很坦然地把自己的愚蠢公布於眾而不感到羞愧的時候,就僅僅是面對小孩子或是貓狗的時候。
滅火沒有放火那麽容易。
自由就像山峰上的空氣,弱者是受不了的。
人生就像缺了好多頁的書,很難把它稱為壹本書,然而它又確實是壹本書。
輿論經常是私刑,而私刑又經常是娛樂,就像用報紙上的報道來代替手槍壹樣。
敵意就像寒流壹樣,適時的感受壹下時,既令人心曠神怡又能強身健體,無論對誰都是絕對必要的。
誕生不了理想的烏托邦的原因大致如下:如果不能改變人的本性,就誕生不了理想的烏托邦。如果改變了人性,就會讓人感覺到理想的烏托邦瞬間有些不完美了。
年少時代的抑郁是對全宇宙的傲慢。
我們該如何生存?――提前稍留壹些未知的世界。
發現了民眾的愚蠢,並不是壹件值得誇耀的事情。但是,發現我們自己也是民眾,這倒卻是壹個值得誇耀的事。
就算是天才也要受到各種各樣難以超越限制的約束。發現限制這件事多少會感到有些失落,但不知不覺中卻又令人感到親切。就像知道了竹子是竹子,爬山虎是爬山虎壹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