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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歲歲柿子紅。
過了農歷中秋節,老家地裏柿子樹上的柿子就開始膨大了。幾天前還壹枚枚青澀發綠,個頭不大的柿子,忽然間就由青泛黃,由小長大,繼而變成了大瑪瑙般的紅燈籠,掛在墨綠色的柿葉之間,水靈靈,鮮艷艷,令人饞涎欲滴。隨著秋風,甜絲絲的氣息撲鼻而來,仿佛這個時候整個田間的空氣都甜透了。
? 壹:挑柿子
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柿子樹下度過的。柿子樹和柿子是我們那代人永遠揮之不去的情結和鄉愁。
故鄉位於黃河與孤山之間的地帶上。雖然黃河從腳下流淌而過,但“低水解不了高渴”,從老祖先開始就壹直是望河興嘆。加之十年九旱,莊稼欠收,生計沒有保障,聰明勤勞的先人們,為了能有壹碗飯吃,就栽植上了特別耐旱的柿子樹,每年靠旋柿餅賣柿餅補貼生活。我們村的老柿子樹是哪個朝代栽的,誰也說不清,小時候我就聽大爺大伯們說過這樣壹句諺語:千年柏樹問古槐,古槐說還有我柿樹老大哥。可見,柿子樹的歷史悠久了。我從記事起,村北的柿子園的老柿子樹,就是斑皮剝落,老態龍鐘的樣子。這些柿子樹的主幹,雖然兩個人合臂才可以環抱,樹冠蔽雲遮日,擋風避雨,可是大部分都是空心的。有的柿子樹的身子裏,甚至可以鉆進去我們小孩。盡管如此,這些空了心的柿子樹,依然枝繁葉茂,年年豐產,壹棵樹每年可以卸壹千多斤柿子呢!遇到久旱無雨的年份,別的莊稼都旱死了,柿子樹卻照樣果實累累,只是柿子相對小了壹點。可見柿子樹的生命力有多強。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我想,這句話是不是老祖先那時候就為後代們這樣想的呢?
? 柿子樹的上下,充滿了我們童年故事。
? 老柿子園柿子樹的面積大約有千畝以上。我認知柿子樹是從六七歲時就開始的。挑柿子吃,是孩子們既能玩耍又解饞的樂趣。那時候,副食品極為匱乏,挑軟柿子吃壹飽口福是我們最大的愛好之壹。到了農歷八九月,柿子就紅了大了,由於柿子長大了,水分養分供給不足,避免不了有的就軟了。軟柿子比壹般的柿子紅亮,壹眼就能看出來。星期天,我們就成群結隊的跑到柿子園爬上樹挑軟柿子吃。柿子樹的樹身壹般有兩米多高,但樹冠就有十米左右,樹杈四面開張,分布均勻。盡管這樣高,但是根本難不住我們。那時候的我們,身子輕盈,手腳麻利,爬樹攀枝像猴子壹樣敏捷。軟柿壹般都在樹梢上,但是不管有多高,樹枝有多細,我們照樣能把軟柿子摘到了手裏。挑軟柿子時,壹般是看到它了,壹個人上樹去摘,其他的人在樹下的遠處指點引導著。軟柿子摘到手後,往樹下壹撂,樹下的人雙手壹接,柿子接到手的壹剎那,手臂需要稍微往懷裏縮壹下,以減少柿子從空而下的壓力,保證軟柿子不會被震破。我們村的柿子園大多數是蜜橘柿子,俗稱小柿。小柿是旋柿餅的主要柿子,果實雖然不大,但甜度高,也好貯藏,易出霜,到了年關出售,是農家人的壹筆收入。除小柿之外,還有板柿、珠柿、牛心、艷果紅等其它柿類,這些柿子不旋柿餅,成熟了之後摘下來貯藏到家裏,待自然軟了之後吃。我們挑柿子,首選的是板柿,因為它大。如果挑不到軟板柿,就只會挑小柿和其它柿子了。後來,我們還自編了網絡,把網絡綁在壹根長桿子上,套著軟柿子了壹拉,軟柿子就落到了網套裏,這比爬樹簡單省事多了。
二:拾柿子
? 拾柿子,主要是大人們的事。那時候家家都養著壹兩頭大豬。在缺吃少穿的年代,人的糧食都不夠吃,餵豬更是沒有飼料可餵的,頂多只是給豬食上面撒點麥麩皮,哄豬多吃幾口。豬是靠青草和草粉飼養的。夏天和初秋,青草遍地,人們抽閑插空,割草餵豬。冬天和春天,缺乏青草,豬吃的就是草粉了。青草還可以,草粉豬是不好好吃的。秋末時節,不少的也人開始用草粉餵豬了。好在這時候,老柿子壹到樹晚上總要落下來不少的軟柿子。勤勞的人,天不亮就打著手電筒或是馬燈,提著草蒫或是鐵桶,到柿子樹下拾柿子。拾柿子為什麽要起得這樣早呢?因為家家都養著豬,想拾柿子的人很多,去得遲了就拾不到手了。拾回來的柿子,用手捏成漿糊狀,加點水拌在草粉裏,這樣豬就會大口大口的吃食了。在秋天到冬季紅薯還沒有出土的這段日子,用草粉餵豬的輔料就是軟柿子。待到農歷十月紅薯下來了,軟柿子也沒有了,餵豬的輔料才換成了煮熟的紅薯。我們村的柿子園離村子長達兩公裏多,柿子園的壹旁是從七十年代起就規劃了的陵園,墳墓很多。農村人講迷信,於是有的人就編造出壹些鬼故事,嚇唬大家,從而達到自己多拾柿子的目的。比如說他某天早早地去拾柿子,看到咱村哪個哪個死去的人也在拾。還說有次天不亮就去了,聽到鬼在墳頭伊利哇啦的說笑話,等等。這些鬼故事讓人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頭皮發麻。於是,膽小的人就不敢去得早了。這樣,編鬼故事人的人就能多拾到柿子。在貧窮的年代,確實能吃苦耐勞的人,光景過得比大家好壹些。他們起早貪黑拾柿子,上工前下工後割把草,家裏就可以多養著幾口豬,幾只羊,既積累了畜糞,掙來了工分,也能換幾個現錢。拾柿子的人往往比別人多幹壹晌的活,他們踏著露珠拾柿子回來,生產隊上工的鐘聲才鐺鐺鐺的敲響,放下柿子蒫,又趕緊去領工了。正是應了老百姓常說的壹句話:命薄壹張紙,勤勤餓不死。在我的記憶中,凡是經常能打拂曉拾柿子,太陽壓山下工回來又趕緊割把草的大伯大嬸們,他們家人的吃穿都是不錯的。我們十二三的時候也去拾柿子,只不過是正中午時分去的,這個時候被太陽曬了半天的柿子樹,也會落下壹些軟柿子的。
三:缷柿子
我們村裏的老百姓叫摘柿子為卸柿子。壹字之差,說明了對摘柿子的隆重其事。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柿子樹是我們村的經濟林,是除麥子和棉花之外的,另壹個主導產業了。全村四百多戶人家,每戶平均每年卸柿子時都能分到兩三棵柿子樹。卸柿子是全村最大的壹件事。按照傳統習俗,農歷的九月九是卸柿子的日子。為什麽確定這天呢?據說壹是霜降過後,柿子再不膨大了,柿子葉也開始泛黃,柿子停止了生長。二是小麥播種基本結束,人們騰出了時間。卸柿子是以生產隊為單位組織規劃分到各家各戶的。之前,生產隊先請幾位有眼光有經驗的人評產。給每棵柿子樹評估產量,然後用毛筆在樹身上標記出序號。為了做到公平公正,卸柿子的前壹天,生產隊采取抓鬮的辦法,讓每戶社員抓鬮。然後各自到地裏認樹,做好第二天卸柿子的準備工作。明確規定,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動卸柿子,必須等第二天大隊的喇叭廣播通知了再行動。這樣做是怕個別人手腳不穩,偷別人的柿子。第二天壹大早大隊喇叭壹廣播,整個通往村北的大小道路上,霎時間就出現了浩浩蕩蕩的人馬。各家各戶男女老少傾巢出動,推自行車的,拉小平車的,擔桶擔的,扛長鉤的,人擠人地擁向了柿子園。到了自己樹下,年輕力壯的上樹搖柿子,婦女老人在樹下拾柿子,小孩則拿著長鉤子鉤尚未搖下來的樹梢上的零星柿子。柿子落地後,又分為三大類型,壹是硬度好的柿子,這部分是旋柿餅用,也是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二是半硬半軟的叫做綿軟柿子的柿子,這些少數的柿子回去後,懸空積放在壹張高粱桿做的箔子上,等徹底軟了之後再吃,因為綿軟的柿子是上不了旋車的。再就是摔破了的柿子和已經軟了的柿子,這些柿子回去之後制作柿子醋。可以說,柿子渾身是寶,可以旋柿餅,可以做引食就饅頭吃,還可以淋出原汁原味的柿子醋。因此人們非常珍惜它。我們村卸柿子這天,是從壹大早忙到天黑的。柿子,也是在大集體計劃經濟年代,鄉親們唯壹可以收到自家的收入呢!這樣人山人海卸柿子的場景,直到九十年代才慢慢的偃旗息鼓了。
? 四:旋柿餅
柿子卸回來之後,人們就緊鑼密鼓的開始旋柿餅了。在此之前,鄉親們就編好了曬柿餅的箔子。七十年代,盡管壹直批判“三自壹包”,但根據群眾的強烈要求和實際情況,生產隊還是給農戶分壹點自留地的。人們在自留地的地頭,都種植著壹些高粱,為的就是用高粱桿能夠編織曬柿子的箔子。柿子卸回來之後的當天晚上,家家戶戶就響起了吱吱扭扭的旋車聲。整個夜晚,全村燈火通明,鄉親們搶時間連夜加班加點,壹個通宵大部分家庭基本上都旋完了,少數旋不完的第二天再奮戰壹天就旋完了。那個時候,村子裏家家戶戶的院子裏,都曬滿了壹箔又壹箔的旋柿餅。旋的柿餅曬上七八天之後,顏色由淺紅變為深紅,並且有了壹定的硬度。這個時候就可以“捂”起來。捂上十天左右之後再放出來晾曬壹天,就可以正式的貯藏了。曬柿餅期間,有時候也會遇到連陰雨,人們就得用塑料布把它蓋起來。但是如果連陰雨時間長了,新柿餅見不到太陽的光照,就會腐爛了。假如遇到這樣的情況,柿子壹年的收成就算完蛋了。旋出來曬好貯藏了的柿餅到了農歷十壹月,就開始上霜,臘月裏雪白的柿餅甜絲絲的,就可以賣了。我小時候每到旋柿餅的時候,記得奶奶總是肯說這樣壹句俗語:我小著人人愛我,我大了剝皮曬我,老天爺見我可憐,給我穿了壹身白衣裳。這說的就是柿子和旋柿餅。在壹大二公的年代,柿餅是我們村農民壹項不小的收入。孩子們上學的筆墨紙硯,過年買年貨,賣柿子的錢可是幫了大忙,解決了困難的。土地下放之後,柿子樹也跟著分到了各家各戶,人們好好旋了幾年柿餅,但是進入九十年代之後,隨著興工經商的熱潮影響,外出掙錢容易,壹個月就可以掙回賣柿餅的錢,人們開始放棄了對老柿子樹的重視,許多家戶不願意再辛辛苦苦的旋柿餅了。後來,柿子樹上出現了蚧殼蟲,並且年復壹年的大面積蔓延,蚧殼蟲吸幹了柿子樹的養分,它的枝條開始死亡,直至壹棵棵的柿子樹再不結柿子了。再後來,壹些地方燒木炭的人,經常在冬天的晚上偷偷的開車來到我們村,鋸掉了柿子樹上的主要枝叉,老柿子樹的樹身像壹株株木樁壹樣,孤零零的矗立在那裏,最後終於死去了。
五:新柿樹
故鄉的土壤適合於栽植柿子樹。同樣品種的柿子在我們那裏結出來的,不但果實大,而且甜度高。這是老祖先幾千年總結和流傳下來的寶貴經驗。雖然那些老柿子樹壹去不復返了,但是這十多年來新柿子樹又蓬勃發展起來了。進入新世紀後,地裏開始有了新栽植的蜜橘柿子樹,經過精心管理,這些被稱為“少年樹”的柿子開始回報人們。只不過是,傳統的旋柿餅場景再沒有了,人們賣的是鮮柿子。近年來,又開始有了新品種火罐柿子,果實大,色澤艷,柿皮後,耐運輸。那些少年柿子樹和這些火罐柿子,已經成為了柿農們轉型發展的壹個新產業。農田裏到處都是郁郁蔥蔥,長勢強勁的柿子樹。每年中秋節壹過,來自南方或是東北的客商就會雲集這裏收購鮮柿子。據說有壹部分客商就是當年來這裏收購柿餅人的後代們。還有的柿農利用電商渠道,把柿子賣出了更好的價錢。村裏的這些正當少年的柿子樹,由於水肥充足,壹棵樹卸四五百斤柿子很是普遍,壹斤壹塊五毛錢,壹棵樹收入七八百元,壹畝地栽植的二十多棵柿子樹就可收入壹萬五千元左右。的確,賣鮮柿子不但比賣柿餅省工省時,而且收入還高呢!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壹方水土養育壹方人。柿子樹,是壹個傳統的產業,同時也是壹條旱垣蔬果農業的特色之路。柿子樹像頑強勇敢的中華民族壹樣,世世代代繁衍生息,永遠像壹串串靚麗的紅燈籠壹樣,高高懸掛在黃河岸畔壹望無際的阡陌上,造福著故鄉的子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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