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183年),張角與他的弟子策劃起兵推翻漢朝,他們的口號是:“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第二年,張角率領頭戴黃巾的部眾舉起了反漢大旗,天下響應,舉國震動。
司馬遷但黃巾起義被漢朝鎮壓了,漢朝在名義上又延長了36年,到公元220年才被曹丕建立的魏所取代。據說魏屬土德,所以尚黃色,連曹丕用的第壹個年號也稱為“黃初”,黃天真的取代了蒼天。而曹丕實行的卻是模仿堯、舜、禹的禪讓,以後成為“漢魏故事”。
相傳上古時的唐堯將天下傳給了虞舜,這就是儒家所津津樂道的“唐虞故事”。據說以後舜又傳天下於夏禹,又有了壹個“虞夏故事”。但禹死了以後,他原定的繼承人益卻沒有即位,讓禹的兒子啟得了天下。其原因有兩種說法:壹是益主動讓給了啟,壹是啟殺了益。無論如何,禪讓的故事到此結束了,因為從啟開始就都傳位於自己的兒子,實行“家族天下”了。
今天的歷史學家完全能夠用人類社會發展的規律來解釋這種禪讓現象存在和消失的原因,並指出這並非中國的特產,但當年的儒家卻以禪讓為千古盛事,是天下為公的典範,頌揚唯恐不及,只恨未能親眼目睹、親身經歷。可惜當皇帝的都講究現實,盡管愛聽臣下將自己比之於堯舜,卻從來沒有人願意像堯舜那樣傳位於外人,連在生前就傳給兒子而當太上皇的也屈指可數,其中出於自願的或許只有乾隆皇帝,至於他在當太上皇的三年間是不是真將大權交給了兒子嘉慶皇帝,就又是另壹回事了。
可是另壹方面,想接受“禪讓”的人歷來並不少。對於那些實際大權在握的權臣、軍閥來說,要廢掉傀儡皇帝自然已不費吹灰之力,但要自己當皇帝、建新朝卻還有壹道障礙。因為廢了皇帝,甚至把他殺了,也還得在皇族中另立新君,否則就逃不了篡奪或弒君的惡名,不僅缺乏合法性,而且可能引起敵對勢力的反抗。但如果讓皇帝自己讓位,自己再假惺惺推卻壹番,篡奪就成了“禪讓”,傀儡和操縱者都成了堯舜般的聖君,所以“唐虞故事”實在是不可少的。
最早演出“禪讓”的是魏文帝曹丕代漢,以後西晉、宋、齊、梁、陳、北周、北齊、隋、五代梁取代前朝時都如法炮制。五代時郭威(周)代漢時漢隱帝已被殺,只能由太後扮演禪讓的主角。宋太祖趙匡胤代周是在壹個早上完成的,但也少不了以周恭帝的名義下了壹道禪位詔書。大概因為“唐虞故事”年代久遠,誰也說不清究竟是如何進行的,而曹丕代漢的過程卻由《三國誌》記載得十分詳細,操作起來非常容易,所以“漢魏故事”成了後世禪讓的代名詞和樣板。
自從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曹操將漢獻帝迎至許(今河南許昌市東)後,漢朝就已名存實亡。但曹操為了“挾天子以令諸侯”,始終沒有取而代之。不過到建安二十壹年,曹操已被“封”為魏王,第二年漢獻帝又“命”他使用皇帝的儀仗,離真當皇帝僅壹步之遙。可惜曹操在建安二十五年正月病死,接受“禪讓”的手續就只能由他的兒子、繼承魏王的曹丕來完成了。
首先是壹系列“祥瑞”的出現,而且是從曹操的故鄉譙縣(今安徽毫州市)開始的。據說早在熹平五年(176年),黃龍曾出現在譙,太史令單飏預言這裏“後當有王者興”,50年內黃龍會再現。當時壹位名叫殷登的人記下了他的話。221年三月,也就是隔了45年以後,譙果然又出現了黃龍,殷登作為見證人宣布單飏的話應驗了。四月,饒安縣(今河北鹽山縣西南)上報見到了白雉。以後這類報告不斷,如八月石邑縣(今河北獲鹿縣東南)報稱有鳳凰光臨。
六月二十六日,曹丕率大軍南征。其實當時並無軍事上的需要,曹丕也並不真想進攻孫權,所謂南征只是為禪讓作鋪墊而已。七月二十日,軍隊到達譙縣,曹丕在城東宴請當地父老和全軍,並下令免除譙縣兩年的賦稅。經過數月的巡遊,曹丕於十月初四回到離首都許不遠的潁陰縣曲蠡(今河南許昌市壹帶),卻沒有進入首都。
這時,左中郎將李伏上書,公布了他多年保守的秘密,證明近來出現的祥瑞正是應在曹丕身上。這位李伏原是張魯的部下。他說,當年在漢中聽說漢獻帝將魏國封給曹操,大家都以為必定封為魏王。可是姜合卻說:“肯定封魏公,現在還不便稱王。定天下的是魏公子桓(曹丕的字),這是神的旨意,符讖上說得很明白。”張魯問姜合根據何在,姜說:“這是孔子《玉版》上的話,皇帝的歷數,就是壹百代以後的事也能預知。”壹個多月以後,果然有人送來了寫著這些話的冊子。姜合以後歸順曹氏,病死在鄴城。李伏說:“我已將此事告訴了很多熟悉的人,但考慮到時機沒有成熟,不敢公開。您即位後壹次次出現祥符,每次慶賀時我都想說明真相,但怕別人說我是討好您。況且我原是張魯部下,歸順的時間不長,說錯了罪更大,所以壹直忍著。現在祥瑞並呈,天意已經很明白,我心情無比激動,謹上表報告。”曹丕下令公布於眾,又說自己德薄,實在不敢當,這是“先王至德通於神明”的結果。
於是劉廙、辛毗、劉曄等壹批大臣上書,引經據典地證實李伏所稱預言的正確性。他們說:“堯宣稱他得了天命時,北鬥星座前四星的位置就發生了變化;周武王還沒有與商紂王作戰,壹頭赤鳥就銜來了捷報;漢高祖尚未出世,他母親就獲得了神的預示;漢宣帝地位低微時,樹葉上就顯示了吉兆;漢光武帝的名字出現在圖讖上時,他還是平民。可見天命授予聖哲,不必用華麗的辭藻,不必有芬芳的氣味,只要有具體的跡象出現就能得到證明。漢朝的衰落已經有好幾代了,從桓帝、靈帝末年的大亂到現在也二十余年了。總算老天爺有靈,使聖人誕生來解救苦難,所以用符讖預告,以顯示天命所在。您即位不到壹年,天上、地下就出現了這麽多的祥瑞,四方的百姓爭先恐後地來歸順,自古以來的典籍上從來沒有記載過這樣的盛況,我們怎麽能不歡欣鼓舞呢?”曹丕說:“健壯的小牛像老虎,惡草的幼苗似莊稼,有些事會似是而非,今天的情況就是如此。”大概是為了用大臣們的話來“說明我德行的不足”。曹丕命有關官員向百官宣告,使大家都了解。
眼看輿論造得差不多了,太史丞許芝在十月初九正式向曹丕報告了魏代漢的讖緯。
他首先根據最權威的《易傳》所說“聖人受命而王,黃龍以戊巳日見”,而最近壹次發現黃龍正是七月四日戊寅,應該是帝王受天命的最明確的預兆了。此外,蝗蟲、麒麟在這時節的出現都是符合《易傳》記載的典型的祥瑞。
接著他又引證了大量讖緯書籍中的記載和曹操名人的言論,說明漢朝氣數已盡,魏代漢是早已安排好的天命。如《春秋漢含孳》說“漢以魏,魏以征”;《春秋玉版讖》說“代赤者魏公子”;《春秋佐助期》說“漢以許昌失天下”“漢以蒙孫亡”;故白馬令李雲說“許昌氣見於當塗高,當塗高者當昌於許”;等等。這些話有的是直截了當的,有的卻要作壹番解釋。如所謂“當塗高”,是指當著大道的高大建築物——象魏(或魏闕),暗含壹個魏字。“蒙孫”據說是指漢朝第二十四代皇帝,或者說是指以非嫡嗣身份即位的皇室後代。而漢獻帝非皇後所生,又是漢朝的二十四代,漢朝註定是要亡在他手裏的。而《孝經中黃讖》和《易運期讖》的記載就更絕了:“日載東,絕火光。不橫壹,聖聰明。四百之外,易姓而王。”按漢隸的寫法,曹字的上半部正是東字缺下半部(火字),下半部是個日字,符合“日載東,絕火光”;不字加壹橫正是丕,說明繼承漢朝400年天下的只能是曹丕了。“言居東,西有午,兩日並光日居下。其為主,反為輔。五八四十,黃氣受,真人出。”“鬼在山,女禾連,王天下。”許昌要發生君臣易位,取代者為魏(漢隸的魏字右邊鬼字下有壹山字),是再清楚不過了。至於“四百之外”和“五八四十”,根據許芝的解釋,上天安排帝王易姓的周期本來是720年,但有德的朝代可以延長到800年,無德的只能有400年。漢朝已經有426年了,如果從春秋時麒麟出現作為新周期的開始就有700多年了,已經到了“四百之外”。而天上太微垣黃帝星(代表魏國)變得明亮,赤帝星(代表漢朝)卻經常見不到,已經有40年了。星象變化的種種跡象表明,改朝換代的時間已到。
這位太史認為,歷史上聖人出現時的祥瑞不過壹兩樣,而曹丕即魏王位後的祥瑞簡直不勝枚舉:黃龍、鳳凰、麒麟、白虎、甘露、醴泉、奇獸無所不有,是自古以來最美好的。而歲星已出現在大梁的範圍,正是魏的分野,與當年周武王伐紂、漢高祖入鹹陽時出現的星象相似。作為史官,將如此重要的圖讖和天象上報,是應盡的職責。
誰知曹丕的答復竟是斷然拒絕,他下令道:“當年周文王已占有天下的三分之二,還向殷朝稱臣,得到孔子的贊嘆。周公實際行使了君主的職權,完成使命後還是歸還給成王,備受稱頌。我的德行雖遠不如這兩位聖人,但怎麽能忘記‘高山仰止’的道理呢?”“我的德行薄極了,地位鄙極了,只是生逢其時,有幸繼承先王留下的事業,但還沒有使天下都受到恩澤。雖然已經盡力來救濟魏國的百姓,但還有受凍的人,還有人吃不飽肚子。我睡夢中都感到擔憂恐懼,不敢稍有懈怠,只求能夠像現在這樣太太平平地終老,使魏國得到保全,使我死後見到先王時感到沒有辜負他的托付。我的願望和誌氣都有限,只要能守成就行了。所以盡管祥瑞屢次出現,我只能增加不安,已經六神無主了。像許芝這些話,我豈敢聽呢?這些話使我心裏害怕,手發抖,字都寫不成,意思也表達不清。我曾作過壹首詩:‘戰亂紛紛已過十年,白骨累累縱橫萬裏,可憐的百姓還能靠誰?我要輔佐漢室治理天下,功成後交還政權辭職回鄉。’我壹定要遵守這壹誓願,絕不是說假話。因此昭告天下,使大家知道我的心意。”
可是大臣們似乎根本不理會曹丕的態度,侍中辛毗、劉曄,散騎常侍傅巽、衛臻、尚書令桓階、尚書陳矯及給事中、博士騎都尉蘇林、董巴聯合上書:“您的令書辭意懇切,堅持謙讓,比起舜、禹、商湯、周文王來也毫不遜色。但是古代的聖哲之所以接受天命而不推辭,也是為了遵奉上天旨意,滿足百姓的期望,身不由己呀。”他們引用《易經》等經典,列舉形勢,證明天意不可抗拒,請求曹丕“急天下之公義”,“宣令內外,布告州郡”,使全國都知道上天的旨意和自己的謙讓態度。
曹丕下令道:“讓天下人了解我的心意是對的,至於其他的話難道是指我嗎?我怎麽敢當?”“最近東征時經過的郡縣和屯田,百姓面有饑色,有的人連短衣都沒有壹件好的,這都是我的責任,所以上有愧於這麽多的祥瑞,下對不起百姓。這說明我的德行連當壹個統治壹方的王都不夠,還想當皇帝嗎?妳們應該立即停止這類建議,不要加重我的過失,使我死後不至於給世上的君子笑話。”
十月十壹日,曹丕向百官公布此令,卻並沒有使大臣們的熱情降溫。督軍禦史中丞司馬懿等人上書,認為“天地之靈,歷數之運,去就之符,惟德所在”,漢室的失德由來已久。而曹丕即位以來的“至德”已經廣被上下、天人感應,是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有作為的大人,事前做的事不違天意,事後做的事遵從天時。舜、禹見天時已到就不作謙讓,因而百姓受到及時的救濟,萬物普遍獲得恩惠。現在四面八方、全國上下都在殷切期待著,上天在保佑您,神都在為您盡力,天下的十分之九已歸順於您,遠遠超過了當年周文王的三分之二。您要再不接受,實在是過於謙讓了,我們大家真於心不安。”
曹丕的答復更加明確,他說:“世上最缺少的是德義,最富余的是隨大流說的假話,常人的性情就是不重視所缺少的,喜歡本來就富余的。”“我雖然德行不足,總還希望不像常人那樣愛聽假話。巖石可以被擊碎但不失堅硬,丹(朱砂)直到被磨盡也保持紅色。丹、石這樣的小東西尚且能堅持自己的品質,何況我多少算壹個士人,又受過君子的教育呢?”在引述了古代聖賢事跡後,他表示盡管自己德行不如周武王,道義上有愧於伯夷、叔齊,但必定要立下丹石之誌,絕不會信從假話,要學習聖賢的品德。“常言道‘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誌’。我這樣的誌向,難道是可以奪走的嗎?”
說得如此斬釘截鐵,好像已經沒有回旋的余地了。但戲還得演下去,這就需要傀儡皇帝上場了。兩天後,漢獻帝正式向魏王曹丕下了禪位詔書,並派兼禦史大夫太常張音為專使奉上皇帝的璽綬。尚書令桓階等立即上書:“天命弗可得而辭,兆民之望弗可得而違”:請求召集文武大臣,公布詔書,順應天命,並著手制定禪讓的禮儀。曹丕下令:“只能商議不該接受的理由。現在正在軍旅之間,等回去後再正式答復。”尚書令等再次上書:“漢高祖接受天命時正在軍旅之中,為了畏懼天命,不敢拖延,就在駐地舉行即位儀式。現在您接受禪位的詔書,應該召集百官,集合全軍上下,使大家都知道天命。軍營中地方狹小,可以在附近平地建壇,布置舉行儀式的場地。我們與侍中、常侍等已經擅自討論確定了禮儀,太史官已選定了吉日。”曹丕說:“我實在不敢當,其他事情還有什麽好談呢!”
侍中劉廙、常侍衛臻等又奏:“漢家遵照唐堯公天下的道理,陛下(註意,已不稱殿下了)以聖德接受歷數的安排。上天和百姓無不歡欣鼓舞,應該順應靈符,及時即位。根據太史丞許芝的意見,本月十七日己未是吉日,可接受禪位,已經安排布置了壇場,具體情況另行奏請。”曹丕說:“妳們怎麽可以隨便設壇場呢?這些東西搞它幹什麽?我是要辭讓不接受詔書的。那麽就在帳前開讀璽書,儀式與平時受詔時壹樣。再說現在天氣寒冷,應該停止築壇工程,讓工匠回家。”在開讀漢獻帝的詔書後,曹丕下令道:“我豈能接受詔書,承擔如此重大的使命?必須起草辭讓的表章,奉還皇帝璽綬。古代堯讓天下於許由、子州支甫,舜讓天下於善卷、石戶之農、北人無擇,他們不是回到潁水之陽去耕地,就是以疾病作推托;或是遠入山林,讓別人不知所在;或帶了妻子出海,終身不再返回;或者把這看成是自己的恥辱,投水自殺。況且顏燭為了返璞歸真而辭去官職,王子搜在丹穴中即使被煙熏死也不願出來,柳下惠不因為三公之貴而改變自己的態度,曾參不以晉、楚二國的財富而放棄仁義。這九位先哲都有很高的節義,不為富貴所動,因而被史書記載,流芳百世。求仁得仁,仁其實並不遠,就看妳自己的態度,我難道就不如他們嗎?我堅決不接受漢朝的詔書,寧可跳東海自殺。趕快上奏章歸還璽綬,布告天下,讓大家都知道我的決心。”曹丕的決定於十月十五日公布。
大臣們自然知道這是獻忠心的好機會,輔國將軍清苑侯劉若等120人聯名上書,居然大膽地反駁曹丕的理論根據:“石戶、北人,只是匹夫的狂狷,行為不符道理,在歷史上也少見,所以司馬遷就不以為然,實在不是聖賢所應該仰慕的。況且虞舜不拒絕堯的禪讓,夏禹也沒有發表過辭位的言論,說明聖人都知道天命不能違背,歷數不可推辭。”他們表示將不顧曹丕的反對,“昧死以請”,並照樣“整頓壇場,至吉日受命”,大有不達目的死不罷休的意思。帶頭的劉若還是漢朝宗室,由他出面勸進更顯得大公無私,也證明天命的確不可違背。曹丕的答復依然是否定的:“以往柏成子高為了不接受大禹的任命而避往荒野,顏闔為了退回魯侯的饋贈而隱居不出,為什麽他們倆會將王侯的器重不當壹回事呢?是因為有高尚的氣節。所以烈士追求榮譽,義夫重視氣節,即使只能過貧窮的生活,也會樂在其中。孔子向王駘學習,子產尊重申徒,就是這壹緣故。諸位都是我的肱股心腹,照理應該理解我的心意,如今卻做出這樣的事來,看來妳們追求的是物質,而我向往的是精神,沒有***同語言也就不足為奇了。趕快起草奏章退還璽綬,別再搞新花樣了。”
這120位大臣卻理直氣壯地再次上書,指責曹丕的做法是“違天命而飾小行,逆人心而守私誌”,上對不起上天的關懷和信任,中忘了聖人應該通達的教導,下影響了臣民翹首企盼的熱情。他們認為侍奉君主首先得分清是非,堅持真理就可以與皇帝對著幹,決心不理會曹丕的命令而“以死請”。曹丕卻要把文章做足,推辭的話說得更加懇切:“現在百姓中還有人沒有吃飽在挨餓,還有人穿不暖在受凍,鰥夫討不到老婆,寡婦嫁不了好男人;孫權、劉備尚未消滅,不是唱凱歌的時候,而應該秣馬厲兵;對外的戰爭沒有平息,國內的士民不得安寧”;“諸位為什麽不能讓我殫精竭慮,順天時,合人和,把這些事情都辦好,讓應有的祥瑞都能出現,那時再議論此事不是更好嗎?何必如此相逼,出我的醜呢?”
大臣們知道這場戲還得演下去,於是侍中劉虞等上奏,表示由於“聖意懇惻,臣等敢不奉詔”?立即準備奏章,派遣使者回復漢獻帝。曹丕唯恐大家不理解他的苦心,又下令道:“泰伯曾三次以天下讓給他人,沒有人不稱贊他的,孔子嘆為最高的德行。我這樣做又算得了什麽呢?”
古代征戰十月十八日,曹丕上書獻帝,表示奉璽書後“五內驚震,精爽散越,不知所處”;說自己“無德以稱”,並派毛宗送還璽綬。第二天,給事中博士蘇林、董巴上表,從天文分野和歲星的位置論證,魏國得歲與周文王受命完全相同,今年正是時候。而曹氏的始祖是顓頊,與舜是同壹祖先,十月份受禪與顓頊受命相符,取代漢朝是以土德代火德,又與舜代堯壹致。他們警告“天下不可壹日無君”,勸曹丕不要“上逆天命,下違民望”,而要“以時即位”。其實曹丕正在籌劃下壹輪的表演,只是答道:“我已經上書辭讓,希望得到皇帝批準,也要讓全國都知道。”
二十日,獻帝下了第二道禪位詔書。尚書令桓階等又“敢以死請”(上壹次遭到曹丕拒絕後居然並沒有死),請求立即“修治壇場,擇吉日,受禪命,發璽綬”。曹丕的答復是:“那麽急幹什麽?我希望辭讓三次,如果還得不到批準就再說。”所以在二十二日第二次上書獻帝,奉還璽綬。劉廙等上奏相勸,說這幾天“時清日晏,曜靈施光,休氣雲蒸”,證明“天道悅懌,民心欣戴”。況且“群生不可壹日無主,神器不可斯須無統”,“臣等敢不重以死請”(註意,加了壹個重字)!曹丕在拒絕的同時表示:“此豈是小事壹樁?公卿們還沒有都表態呢!應該在堅決辭讓之後再商議實行的辦法,”
二十四日,獻帝下第三道詔書,並命令使者張音不許再將璽綬取回。在曹丕的導演下,滿朝公卿都表態了,相國華歆、太尉賈詡、禦史大夫王朗及九卿等46人聯名上書勸進。曹丕答復道:“就德行而言我是不夠的,就形勢而言敵人也沒有消滅。要是能在妳們的輔佐下平平安安地當魏王,我也就心滿意足了。要說天降祥瑞和百姓擁戴,那都是先王的聖德留下的成果,與我有什麽關系?所以我不敢從命。”二十六日,曹丕上書獻帝,作第三次辭讓,請求獻帝召回張音。
大臣們都知道曹丕的“三讓”已結束,勸進的熱情自然更高,華歆等公卿立即上表,起草者更施展出了渾身解數:“《易經》稱聖人奉天時,《論語》說君子畏天命,正因為天命不常有。皇帝才要禪讓。堯知道自己天命已盡,不得不禪位於舜;舜了解自己應了歷數,不敢不接受。不得不禪位,是奉天時;不敢不接受,是畏天命。漢朝雖然已經沒落,還能奉天命,效法堯禪讓帝位;陛下處在大魏受命之初,卻不像虞舜、夏禹那樣通達,反而學延陵這般退讓,真是顧了小節,損了大德,註意了小事,忽略了大事呀!連國內壹般人都不以為然,要是死者有靈,舜必定會在蒼梧的墓中忿忿不平,禹必定會在會稽山陰的葬地郁郁不快,武王(曹操)必定會在高陵的地宮中生氣了,所以我們壹定要以死相請。”在歌頌了曹氏的功德,列舉了數不清的祥瑞後,又道:“古人說:‘要沒有大禹,我們早就給洪水淹死了。’要是沒有大魏,我們這些人早已變成白骨橫在荒野了。”魏國的功德和瑞應真是“三王無以及,五帝無以加”。“百姓的命運托付給魏國,民心向著魏王,已經三十多年了。這是千世難得、萬年難逢的機會,需要的是通達遠見,完全用不到顧忌小節。以前沒有及時順應天命,這是我們的罪過,所以已經在布置壇場,籌備禮儀,選擇吉日,將要昭告上帝,祭祀眾神,然後在朝堂召集百官,討論改年號、正朔、服色等事項後上奏。”至此,曹丕答復:“我原來只想像舜那樣終身吃粗糧,過苦日子;但舜接受了堯的禪位,穿上他賜的衣服,娶了他兩個女兒,也是順天命的表現。公卿臣民壹定要說‘天命不可拒,民望不可違’,我還有什麽好推辭的呢?”
二十八日,獻帝第四次、也是最後壹次下了禪位冊文。尚書令桓階等立即上奏:明天就是太史令選定的吉日,可登壇受命。曹丕批了壹個“可”。二十九日,曹丕登上築在繁陽亭的受禪壇,參加儀式的有文武百官和匈奴等四夷的使者***數萬人。在完成了典禮後,曹丕對群臣說:“舜、禹的事,我現在總算明白了。”
從黃龍出現在譙縣算起,已有七個月時間。但從李伏上書算起,這場密鑼急鼓的戲只演了二十余天,“漢魏故事”就圓滿閉幕了。曹丕躊躇滿誌之余,肯定不會想到,僅在45年以後,他的侄孫曹奐就充當了漢獻帝的角色,如“漢魏故事”,將帝位禪讓給了司馬炎。
明明是壹場假戲,卻非要演得如此逼真,在今人看來未免滑稽可笑,但在當年是非如此不可的,否則曹丕與群臣就大可不必煞費苦心,“漢魏故事”也不會在七百多年間反復上演了。再說,曹氏代漢雖然已是大勢所趨,但最終能順利完成,還得歸功於這場戲的導演和演員。
曹操早已大權在握,漢獻帝只是他任意擺布的工具。建安十八年,曹操將三個女兒給獻帝當貴人,第二年就找借口殺了皇後伏氏。曹操派華歆帶兵入宮,伏氏關了門躲在壁櫥中,還是給抓了出來。披發赤腳的伏氏拉著獻帝的手說:“難道妳不能救我嗎?”獻帝說:“我自己也不知道哪壹天死呢。”兩個月後,三位曹貴人之壹被立為皇後,獻帝成了曹操的女婿。要廢掉或殺掉獻帝是再容易不過的,使曹操不能不有所顧忌的無非是劉備、孫權的存在和輿論的壓力。曹操死前兩個月,孫權向曹操稱臣,並勸他稱帝。曹操將孫權的信給大家看:“這小子是要把我放在爐火上烤。”當陳群等也勸他及時“正大位”時,他明確表示:“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以曹操的軍事、政治觀察力,他自然知道兒子曹丕不可能很快消滅劉、孫,只是希望到曹丕壹代時輿論上會對曹氏更加有利,以便水到渠成地取代漢朝。司馬光在評論曹操時說:“以魏武之暴戾強伉,加有大功於天下,其蓄無君之心久矣,乃至沒身不敢廢漢而自立,豈其誌之不欲哉?猶畏名義而自抑也。”(見《資治通鑒》卷68)雖不盡然,但不無道理。
正因為如此,曹丕要做的第壹件事就是制造祥瑞和符讖,以證明曹氏、魏國和他自己已經擁有天命。用中國曾經風行過的話說,就是“先造輿論,先做意識形態方面的工作”。這是自古以來的傳統,從傳說中的堯、舜、禹,到秦始皇、漢高祖、王莽、漢光武帝,以及陳勝、吳廣、張角(黃巾)等,無論是登基、禪位、篡奪,還是造反、起兵,都離不開這壹套。對統治者來說,制造祥瑞和符讖是再容易不過的了,因為壹旦造出來,絕大多數愚昧的人果然會堅信不疑,就是極少數智者又有誰敢、誰願意揭露真相呢?所謂祥瑞,壹部分是世上根本沒有的動物,如龍、鳳凰、麒麟,只要有人說見過,當然沒有人能否定;壹部分只是珍稀動植物或普通動植物,如白雉、靈芝、蝗蟲等,存心要采集本來也不是難事。而且獻祥瑞的官員會得到提升或賞賜,當地百姓也能沾光,如向曹丕呈報出現白雉的饒安縣被免除全年田租,所在的勃海郡又獲得牛酒的賞賜,特許合郡官民大喝三天。這樣的事何樂而不為?
符讖的制造當然要依靠知識分子,必要時還得爭取著名學者或大臣的配合,但對統治者來說也不是難事。雖然我們不能妄斷曹丕時的符讖是如何制造出來的,卻可以舉出宋真宗親自炮制“天書”的事實:當王欽若勸宋真宗舉行封禪儀式以洗刷澶淵之盟的恥辱時,這位皇帝最擔心的是不出現“天瑞”,找不到封禪的理由。王欽若與壹位老儒杜鎬卻告訴他,所謂“河圖洛書”本來就是“聖人以神道設教耳”,都是人為的,只要君主相信,公布天下,就成了“天瑞”。真宗還怕得不到宰相王旦的配合,但壹方面有王欽若事先疏通,王旦已心領神會;另壹方面真宗親自賜宴,又賞王旦壹壺酒帶回去與太太壹起喝,回家後王旦發現壺中竟塞滿了名貴的珍珠。於是真宗就向滿朝文武宣布,他夢見神人告訴他將降《大中祥符》天書三篇,十二月初壹果然發現天書已掛在左承天門樓上。王旦帶頭拜賀,全國慶祝,各地爭相上報祥瑞。如此天人感應,真宗自然只能順天命去泰山封禪了。
曹丕的“南征”與祥瑞的出現看似巧合,其實是他代漢的第二步,也是關鍵的壹步。南征是他集中精銳兵力的最好理由,既能巡視各方,顯示實力,又可隨時鎮壓反抗勢力。曹丕回師後既不回魏都鄴城,也不進漢獻帝所居的許都,而是留駐許都附近。連受禪儀式也在軍營旁進行,顯然是出於軍事控制上的考慮。這是“漢魏故事”的重要壹部分,壹般人可能會忽略,仿效者卻不乏其人。五代時周太祖郭威代漢,就是以“契丹入寇”而率軍北征為序幕的。以後宋太祖趙匡胤代周,也是在“契丹入寇”時率大軍離開首都後,在陳橋驛黃袍加身的。
曹丕的“三讓”也不是他的發明。當年劉邦在垓下擊敗項羽後,實際已是天下之主,但在諸侯將相***同請他稱帝時,他還要表示“吾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