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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是陳景潤說的1+2

命px(1,2)為適合下列條件的素數p的個數:

x-p=p1或x-p=p2p3

其中p1,p2,p3都是素數。

〔這是不好懂的;讀不懂時,可以跳過這幾行。〕

用x表壹充分大的偶數。

p-1 1

命cx=ii --- ii 1- -----

p\x p-2 p<2 (p-1)2

p>2

對於任意給定的偶數h及充分大的x,用xh(1,2)表示滿足下面條件的素數p的個數:

p≤x,p+h=p1或h+p=p2p3,

其中p1,p2,p3都是素數。

本文的目的在於證明並改進作者在文獻〔10〕內所提及的全部結果,現在詳述如下。

以上引自壹篇解析數論的論文。這壹段引自它的“(壹)引言”,提出了這道題。它後面是“(二)幾個引理”,充滿了各種公式和計算。最後是“(三)結果”,證明了壹條定理。這篇論文,極不好懂。即使是著名數學家,如果不是專門研究這壹個數學的分枝的,也不壹定能讀懂。但是這篇論文已經得到了國際數學界的公認,譽滿天下。它所證明的那條定理,現在世界各國壹致地把它命名為“陳氏定理”,因為它的作者姓陳,名景潤。他現在是中國科學院數學研究所的研究員。

陳景潤是福建人,生於壹九三三年。當他降生到這個現實人間時,他的家庭和社會生活並沒有對他呈現出玫瑰花朵壹般的艷麗色彩。他父親是郵政局職員,老是跑來跑去的。當年如果參加了國民黨,就可以飛黃騰達,但是他父親不肯參加。有的同事說他真是不識時務。他母親是壹個善良的操勞過甚的婦女,壹***生了十二個孩子。只活了六個、其中陳景潤排行老三。上有哥哥和姐姐;下有弟弟和妹妹。孩子生得多了,就不是雙親所疼愛的兒女了。他們越來越成為父母的累贅——多余的孩子,多余的人。從生下的那壹天起,他就像壹個被宣布為不受歡迎的人似的,來到了這人世間。

他甚至沒有享受過多少童年的快樂。母親勞苦終日,顧不上愛他。當他記事的時候,酷烈的戰爭爆發。日本鬼子打進福建省。他還這麽小,就提心吊膽過生活。父親到三元縣的三明市壹個郵政分局當局長。小小郵局,設在山區壹座古寺廟裏。這地方曾經是壹個革命根據地。但那時候,茂郁山林已成為悲慘世界。所有男子漢都被國民黨匪軍瘋狂屠殺,無壹幸存者。連老年的男人也壹個都不剩了。剩下的只有婦女。

她們的生活特別淒涼。花紗布價錢又太貴了;穿不起衣服,大姑娘都還裸著上體。福州被敵人占領後,逃難進山來的人多起來。這裏飛機不來轟炸,山區漸漸有點兒興旺。卻又遷來了壹個集中營。深夜裏,常有鞭聲慘痛地回蕩;不時還有殺害烈士的槍聲。第二天,那些戴著鐐銬出來勞動的人,神色就更陰森了。

陳景潤的幼小心靈受到了極大的創傷。他時常被驚慌和迷惘所征服。在家裏並沒有得到樂趣,在小學裏他總是受人欺侮。他覺得自己是壹只醜小鴨。不,是人,他還是覺得自己也是壹個人。只是他瘦削、弱小。光是這付窩囊樣子就不能討人喜歡。習慣於挨打,從來不討饒。這更使對方狠狠揍他,而他則更堅韌而有耐力了。他過分敏感,過早地感覺到了舊社會那些人吃人的現象。他被造成了壹個內向的人,內向的性格。他獨獨愛上了數學。不是因為被壓,他只是因為愛好數學,演算數學習題占去了他大部分的時間。

當他升入初中的時候,江蘇學院從遠方的淪陷區搬遷到這個山區來了。那學院裏的教授和講師也到本地初中裏來兼點課,多少也能給他們流亡在異地的生活改善壹些。這些老師很有學問。有個語文老師水平最高。大家都崇拜他。但陳景潤不喜歡語文。他喜歡兩個外地的數理老師。外地老師倒也喜歡他。這些老師經常吹什麽科學救國壹類的話。他不相信科學能救國。但是救國卻不可以沒有科學,尤其不可以沒有數學。而且數學是什麽事兒也少不了它的。人們對他歧視,拳打腳踢,只能使他更加更加愛上數學。枯燥無味的代數方程式卻使他充滿了幸福,成為唯壹的樂趣。

十三歲那年,他母親去世了。是死於肺結核的;從此,兒想親娘在夢中,而父親又結了婚,後娘對他就更不如親娘了。

抗戰勝利了,他們回到福州。陳景潤進了三壹中學。畢業後又到英華書院去念高中。那裏有個數學老師,曾經是國立清華大學的航空系主任。

老師知識淵博,又誨人不倦。他在數學課上,給同學們講了許多有趣的數學知識。不愛數學的同學都能被他吸引住,愛數學的同學就更不用說了。

數學分兩大部分:純數學和應用數學。純數學處理數的關系與空間形式。在處理數的關系這部分裏,論討整數性質的壹個重要分枝,名叫“數論”。十七世紀法國大數學家費馬是西方數論的創始人。但是中國古代老早已對數論作出了特殊貢獻。《周髀》是最古老的古典數學著作。較早的還有壹部《孫子算經》。其中有壹條余數定理是中國首創。後來被傳到了西方,名為孫子定理,是數論中的壹條著名定理。直到明代以前,中國在數論方面是對人類有過較大的貢獻的。五世紀的祖沖之算出來的圓周率,比德國人的奧托的,早出壹千年多。約瑟夫(指斯大林)領導的科學家把月球的壹個山谷命名為“祖沖之”。十三世紀下半紀更是中國古代數學的高潮了。南宋大數學家秦九韶著有《數書九章》。他的聯立壹次方程式的解法比意大利大數學家歐拉的解法早出了五百多年。

元代大數學家朱世傑,著有《四元玉鑒》。他的多元高次方程的解法,比法國大數學家畢朱,也早出了四百多年。明清以後,中國落後了。然而中國人對於數學好像是特具稟賦的。中國應當出大數學家。中國是數學的好溫床。

有壹次,老師給這些高中生講了數論之中壹道著名的難題。他說,當初,俄羅斯的彼得大帝建設彼得堡,聘請了壹大批歐洲的大科學家。其中,有瑞士大數學家歐拉(他的著作***有八百余種);還有德國的壹位中學教師,名叫哥德巴赫,也是數學家。

壹七四二年,哥德巴赫發現,每壹個大偶數都可以寫成兩個素數的和。他對許多偶數進行了檢驗,都說明這是確實的。但是這需要給予證明。因為尚未經過證明,只能稱之為猜想。他自己卻不能夠證明它,就寫信請教那赫赫有名的大數學家歐拉,請他來幫忙作出證明。壹直到死,歐拉也不能證明它。從此這成了壹道難題,吸引了成千上萬數學家的註意。兩百多年來,多少數學家企圖給這個猜想作出證明,都沒有成功。

說到這裏,教室裏成了開了鍋的水。那些像初放的花朵壹樣的青年學生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了。

老師又說,自然科學的皇後是數學。數學的皇冠是數論。

哥德巴赫猜想,則是皇冠上的明珠。

同學們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老師說,妳們都知道偶數和奇數。也都知道素數和合數。

我們小學三年級就教這些了。這不是最容易的嗎?不,這道難題是最難的呢。這道題很難很難。要有誰能夠做了出來,不得了,那可不得了呵!

青年人又吵起來了。這有什麽不得了。我們來做。我們做得出來。他們誇下了海口。

老師也笑了。他說,“真的,昨天晚上我還作了壹個夢呢。

我夢見妳們中間的有壹位同學,他不得了,他證明了哥德巴赫猜想。”

高中生們轟的壹聲大笑了。

但是陳景潤沒有笑。他也被老師的話震動了,但是他不能笑。如果他笑了,還會有同學用白眼瞪他的。自從升入高中以後,他越發孤獨了。同學們嫌他古怪,嫌他臟,嫌他多病的樣子,都不理睬他。他們用蔑視的和譏諷的眼神瞅著他。

他成了壹個踽踽獨行,形單影只,自言自語,孤苦伶仃的畸零人。長空裏,壹只孤雁。

第二天,又上課了。幾個相當用功的學生興沖沖地給老師送上了幾個答題的卷子。他們說,他們已經做出來了,能夠證明那個德國人的猜想了。可以多方面地證明它呢。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哈!哈!

“妳們算了!”老師笑著說,“算了!算了!”

“我們算了,算了。我們算出來了!”

“妳們算啦!好啦好啦,我是說,妳們算了吧,白費這個力氣做什麽?妳們這些卷子我是看也不會看的,用不著看的。

那麽容易嗎?妳們是想騎著自行車到月球上去。”

教室裏又爆發出壹陣哄堂大笑。那些沒有交卷的同學都笑話那幾個交了卷的。他們自己也笑了起來,都笑得跺腳,笑破肚子了。唯獨陳景潤沒有笑。他緊結著眉頭。他被排除在這壹切歡樂之外。

第二年,老師又回清華去了。他現在是北京航空學院副院長,全國航空學會理事長沈元。他早該忘記這兩堂數學課了。他怎能知道他被多麽深刻地銘刻在學生陳景潤的記憶中。

老師因為同學多,容易忘記,學生卻常常記著自己青年時代的老師。

福州解放!那年他高中三年級。因為交不起學費,壹九五○年上半年,他沒有上學,在家自學了壹個學期。高中沒有畢業,但以同等學歷報考,他考進了廈門大學。那年,大學裏只有數學物理系。讀大學二年級時,才有了壹個數學組,但只四個學生。到三年級時,有數學系了,系裏還是這四個人。因為成績特別優異,國家又急需培養人才,四個人提前畢了業;而且,立即分配了工作,得到的優待,羨慕煞人。壹九五三年秋季,陳景潤被分配到了北京!在第X中學當數學老師。這該是多麽的幸福了呵!

然而,不然!在廈門大學的時候,他的日子是好過的。同組同系就只四個大學生,倒有四個教授和壹個助教指導學習。

他是多麽饑渴而且貪饞地吸飲於百花叢中,以釀制芬芳馥郁的數學蜜糖呵!學習的成效非常之高。他在抽象的領域裏馳騁得多麽自由自在!大家有***同的dx和dy等等之類的數學語言。心心相印,息息相通。三年中間,沒有人歧視他,也不受罵挨打了。他很少和人來往,過的是黃金歲月;全身心沈浸在數學的海洋裏面。真想不到,那麽快,他就畢業了。壹想到他將要當老師,在講臺上站立,被幾十對銳利而機靈,有時難免要惡作劇的眼睛盯視,他禁不住嚇得打顫!

他的猜想立刻就得到了證明。他是完全不適合於當老師的。他那麽瘦小和病弱,他的學生卻都是高大而且健壯的。他最不善於說話,說多幾句就嗓子發痛了。他多麽羨慕那些循循善誘的好老師。下了課回到房間裏,他叫自己笨蛋。辱罵自己比別人的還厲害得多。他壹向不會照顧自己,又不註意營養。積憂成疾,發燒到攝氏三十八度。送進醫院壹檢查,他患有肺結核和腹膜結核癥。

這壹年內,他住醫院六次,做了三次手術。當然他沒有能夠好好的教書。但他並沒有放棄了他的專業。中國科學院不久前出版了華羅庚的名著《堆壘素數論》。剛擺上書店的書架,陳景潤就買到了。他壹頭紮進去了。非常深刻的著作,非常之艱難!可是他鉆研了它。住進醫院,他還偷偷地避開了醫生和護士的耳目,研究它。他那時也認為,這樣下去,學校沒有理由歡迎他。

他想他也許會失業?又有什麽辦法呢?好在他節衣縮食,壹只牙刷也不買。他從來不隨便花壹分錢,他積蓄了幾乎他的全部收入。他橫下心來,失業就回家,還繼續搞他的數學研究。積蓄這幾個錢是他搞數學的保證。這保證他失了業也還能研究數學的幾個錢,就是他的生命:他的生命就是數學。

至於積蓄壹旦用光了,以後呢?他不知道,那時又該怎麽辦?

這也是難題;也是尚未得到解答的猜想。而這個猜想後來也證明是猜對了的。他的病好不了,中學裏後來無法續聘他了。

廈門大學校長來到了北京,在教育部開會。那中學的壹位領導遇見了他,談起來,很不滿意,提出了壹大堆的意見:妳們怎麽培養了這樣的高材生?

王亞南,廈門大學校長,就是馬克思的《資本論》的翻譯者,聽到意見之後,非常吃驚。他壹直認為陳景潤是他們學校裏最好的學生。他不同意他所聽到的意見。他認為這是分配學生的工作時,分配不得當。他同意讓陳景潤回到廈門大學。

聽說他可以回廈門大學數學系了,說也奇怪,陳景潤的病也就好轉了。而王亞南卻安排他在廈大圖書館當管理員。又不讓管理圖書,只讓他專心致意的研究數學。王亞南不愧為政治經濟學的批判家,他懂得價值論,懂得人的價值。陳景潤也沒有辜負了老校長的培養。他果然精深地鉆研了華羅庚的《堆壘素數論》和大厚本兒的《數論導引》。陳景潤都把它們吃透了。他的這種經歷卻也並不是沒有先例的。

當初,我國老壹輩的大數學家、大教育家熊慶來,我國現代數學的引進者,在北京的清華大學執教。三十年代之初,有壹個在初中畢業以後就失了學,失了學就完全自學的青年人,寄出了壹篇代數方程解法的文章,給了熊慶來。熊慶來壹看,就看出了這篇文章中的英姿勃發和奇光異采。他立刻把它的作者,姓華名羅庚的,請進了清華園來。他安排華羅庚在清華數學系當文書,可以壹面自學,壹面大量地聽課。爾後,派遣華羅庚出國,留學英國劍橋。學成回國,已擔任在昆明的雲南大學校長的熊慶來又介紹他當聯大教授。華羅庚後來再次出國,在美國普林斯頓和依利諾的大學教書。中華人民***和國成立以後,華羅庚馬上回國來了,他主持了中國科學院數學研究所的工作。

陳景潤在廈門大學圖書館中也很快寫出了數論方面的專題文章,文章寄給了中國科學院數學研究所。華羅庚壹看文章,就看出了文章中的英姿勃發和奇光異采,也提出了建議,把陳景潤選調到數學研究所來當實習研究員。正是:熊慶來慧眼認羅庚,華羅庚睿目識景潤。

壹九五六年年底,陳景潤再次從南方海濱來到了首都北京。

壹九五七年夏天,數學大師熊慶來也從國外重返祖國首都。

這時少長鹹集,群賢畢至。當時著名的數學家有熊慶來、華羅庚、張宗燧、閔嗣鶴、吳文俊等等許多明星燦燦;還有新起的壹代俊彥,陸啟鏗、萬哲先、王元、越民義、吳方等等,如朝霞爛熳;還有後起之秀,陸汝鈐、楊樂、張廣厚等等已入北京大學求學。在解析數論、代數數論、涵數論、泛涵分析、幾何拓撲學等等的學科之中,已是人才濟濟,又加上了壹個陳景潤。人人握靈蛇之珠,家家抱荊山之玉。風靡雲蒸,陣容齊整。條件具備了,華羅庚作出了部署。側重於應用數學,但也要向那皇冠上的明珠,哥德巴赫猜想挺進!

要懂得哥德巴赫猜想是怎麽壹回事?只需把早先在小學三年級裏就學到過的數學再來溫習壹下。那些1 2 3 4 5,個十百千萬的數字,叫做正整數。那些可以被2整除的數,叫做偶數。剩下的那些數,叫做奇數。還有壹種數,如2,3,5,7,11,13等等,只能被1和它本數,而不能被別的整數整除的,叫做素數。除了1和它本數以外,還能被別的整數整除的,這種數如4,6,8,9,10,12等等就叫做合數。壹個整數,如能被壹個素數所整除,這個素數就叫做這個整數的素因子。如6,就有2和3兩個素因子。如30,就有2,3和5三個素因子。好了,這暫時也就夠用了。

壹七四二年,哥德巴赫寫信給歐拉時,提出了:每個不小於6的偶數都是二個素數之和。例如,6=3+3。又如,24=11+13等等。有人對壹個壹個的偶數都進行了這樣的驗算,壹直驗算到了三億三千萬之數,都表明這是對的。但是更大的數目,更大更大的數目呢?猜想起來也該是對的。猜想應當證明。要證明它卻很難很難。

整個十八世紀沒有人能證明它。

整個十九世紀也沒有能證明它。

到了二十世紀的二十年代,問題才開始有了點兒進展。

很早以前,人們就想證明,每壹個大偶數是二個“素因子不太多的”數之和。他們想這樣子來設置包圍圈,想由此來逐步、逐步證明哥德巴赫這個命題壹個素數加壹個素數(1+1)是正確的。

壹九二○年,挪威數學家布朗,用壹種古老的篩法(這是研究數論的壹種方法)證明了:每壹個大偶數是二個“素因子都不超九個的”數之和。布朗證明了:九個素因子之積加九個素因子之積,(9+9),是正確的。這是用了篩法取得的成果。但這樣的包圍圈還很大,要逐步縮小之。果然,包圍圈逐步地縮小了。

壹九二四年,數學家拉德馬哈爾證明了(7+7);壹九三二年,數學家愛斯斯爾曼證明了(6+6);壹九三八年,數學家布赫斯塔勃證明了(5+5);壹九四○年,他又證明了(4+4)。壹九五六年,數學家維諾格拉多夫證明了(3+3)。壹九五八年,我國數學家王元又證明了(2+3)。包圍圈越來越小,越接近於(1+1)了。但是,以上所有證明都有壹個弱點,就是其中的二個數沒有壹個是可以肯定為素數的。

早在壹九四八年,匈牙利數學家蘭恩易另外設置了壹個包圍圈。開辟了另壹戰場,想來證明:每個大偶數都是壹個素數和壹個“素因子都不超過六個的”數之和。他果然證明了(1+6)。

但是,以後又是十年沒有進展。

壹九六二年,我國數學家、山東大學講師潘承洞證明了(1+5),前進了壹步;同年,王元、潘承洞又證明了(1+4)。壹九六五年,布赫斯塔勃、維諾格拉多夫和數學家龐皮艾黎都證明了(1+3)。

壹九六六年五月,壹顆璀璨的訊號彈升上了數學的天空,陳景潤在中國科學院的刊物《科學通報》第十七期上宣布他已經證明了(1+2)。

自從陳景潤被選調到數學研究所以來,他的才智的蓓蕾壹朵朵地爛熳開放了。在圓內整點問題,球內整點問題,華林問題,三維除數問題等等之上,他都改進了中外數學家的結果。單是這壹些成果,他那貢獻就已經很大了。但當他已具備了充分依據,他就以驚人的頑強毅力,來向哥德巴赫猜想挺進了。他廢寢忘食,晝夜不舍,潛心思考,探測精蘊,進行了大量的運算。壹心壹意地搞數學,搞得他發呆了。有壹次,自己撞在樹上,還問是誰撞了他?他把全部心智和理性統通奉獻給這道難題的解題上了,他為此而付出了很高的代價。他的兩眼深深凹陷了。他的面頰帶上了肺結核的紅暈。喉頭炎嚴重,他咳嗽不停。腹脹、腹痛,難以忍受。有時已人事不知了,卻還記掛著數字和符號。他跋涉在數學的崎嶇山路,吃力地邁動步伐。在抽象思維的高原,他向陡峭的巉巖升登,降下又升登!善意的誤會飛入了他的眼簾。無知的嘲諷鉆進了他的耳道。他不屑壹顧;他未予理睬。他沒有時間來分辯;他寧可含垢忍辱。餐霜飲雪,走上去壹步就是壹步!

他氣喘不已;汗如雨下。時常感到他支持不下去了。但他還是攀登。用四肢,用指爪。真是艱苦卓絕!多少次上去了摔下來。就是鐵鞋,也早該踏破了。人們嘲笑他穿的鞋是破了的:硬是通風透氣不會得腳氣病的壹雙鞋子。不知多少次發生了可怕的滑墜!幾乎粉身碎骨。他無法統計他失敗了多少次。他毫不氣餒。他總結失敗的教訓,把失敗接起來,焊上去,作登山用的尼龍繩子和金屬梯子。吃壹塹,長壹智。失敗壹次,前進壹步。失敗是成功之母;功由失敗堆壘而成。他越過了雪線,到達雪峰和現代冰川,更感缺氧的嚴重了。多少次堅冰封山,多少次雪崩掩埋!他就像那些征服珠穆朗瑪峰的英雄登山運動員,爬呵,爬呵,爬呵!而惡毒的誹謗,惡意的汙蔑像變天的烏雲和九級狂風。然而熱情的支持為他撥開雲霧;愛護的陽光又溫暖了他。他向著目標,不屈不撓;繼續前進,繼續攀登。戰勝了第壹臺階的難以登上的峻峭;出現在難上加難的第二臺階絕壁之前。他只知攀登,在千仞深淵之上;他只管攀登,在無限風光之間。壹張又壹張的運算稿紙,像漫天大雪似的飛舞,鋪滿了大地。數字、符號、引理、公式、邏輯、推理,積在樓板上,有三尺深。忽然化為膝下群山,雪蓮萬千。他終於登上了攀登頂峰的必由之路,登上了(1+2)的臺階。

他證明了這個命題,寫出了厚達二百多頁的長篇論文。

閔嗣鶴老師給他細心地閱讀了論文原稿。檢查了又檢查,核對了又核對。肯定了,他的證明是正確的,靠得住的。他給陳景潤說,去年人家證明(1+3)是用了大型的,高速的電子計算機。而妳證明(1+2)卻完全靠妳自己運算。難怪論文寫得長了。太長了,建議他加以簡化。

本文第壹段最後壹句說到的“文獻〔10〕”就是這時他以簡報形式,在《科學通報》上宣布的,但只提到了結果,尚未公布他的證明。他當時正修改他的長篇論文。就是在這個當口,突然陳景潤被卷入了政治革命的萬丈波瀾。滾滾而來的巨浪沖擊了壹切剝削階級的思想意識。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像壹顆顆的精神原子彈氫彈的成功試驗壹樣,在神州大地上連續爆炸了。

無產階級發動的文化大革命也是政治大革命。狡詐多變的資產階級不得不負隅頑抗,作垂死的掙紮。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過這樣偉大的群眾運動。整個人類的四分之壹,不分男女老少,壹齊動員起來。壯麗的大革命,把工、農、兵,勞動群眾和知識分子,還有聖徒和魔鬼,壹古腦兒卷了進去。檢舉和被檢舉,揭發和被揭發,批評和反批評,批判和自我批判。人人觸及了靈魂;三千年積汙要滌蕩。我們的生活朝氣蓬勃了;生活中大量的陰暗東西就自行暴露了。渣滓浮上表面了;驅除它們就容易了。我們社會主義社會的主要方面,光明面,毫光四射了;陰暗東西的危害之大,也就越加明顯了。

這是進步與倒退,真理與謬論,光明和黑暗的搏鬥,無產階級巨人與資產階級怪獸的搏鬥!中國發生了內戰。到處是有組織的激動,有領導的對戰,有秩序的混亂。無產階級的革命就是經常自己批判自己。壹次壹次的勝利;壹次壹次的反復。把仿佛已經完成的事情,壹次壹次的重新來過,把這些事情再做壹遍,每壹次都有了新的提高。它搜索自己的弱點、缺點和錯誤,毫不留情。像馬克思說過的要讓敵人更加強壯起來,自己則再三往後退卻,直到無路可退了,才作羅陀斯島上的跳躍;粉碎了敵人,再在玫瑰園裏慶功。只見壹個壹個的場景,閃來閃去,風馳電掣,驚天動地。壹臺壹臺的戲劇,排演出來,喜怒哀樂,淋漓盡致;悲歡離合,動人心肺。壹個壹個的人物,登上場了。有的折戟沈沙,死有余辜;四大家族,紅樓壹夢;有的曇花壹現,萎謝得好快呵。

乃有青松翠柏,雖死猶生,重於泰山,浩氣長存!有的是國傑豪英,人傑地靈;幹將莫邪,千錘百煉;拂鐘無聲,削鐵如泥。壹頁壹頁的歷史寫出來了,大是大非,終於有了無私的公論。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化妝不經久要剝落;被誣的終究要昭雪。種籽播下去,就有收獲的壹天。播什麽,收什麽。

天文地理要審查;物理化學要審查。生物要審查;數學也要審查。陳景潤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受到了最嚴峻的考驗。老壹輩的數學家受到了沖擊,連中年和年輕的也跑不了。莊嚴的科學院被騷擾了;熱騰騰的實驗室冷清清了。日夜的辯論;劇烈的爭吵。行動勝於語言;拳頭代替舌頭。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像壹個篩子。什麽都要在這篩子上過濾壹下。它用的也是篩法。該篩掉的最後都要篩掉;不該篩掉的怎麽也篩不掉。

曾經有人強調了科學工作者要安心工作,鉆研學問,迷於專業。陳景潤又被認為是這種所謂資產階級科研路線的“安鉆迷”典型。確實他成天鉆研學問。不關心政治,是的,但也參加了歷次的政治運動。***產黨好,國民黨壞,這個樸素的道理他非常之分明。數學家的邏輯像鋼鐵壹樣堅硬;他的立場站得穩。他沒有犯過什麽錯誤。在政治歷史上,陳景潤壹身清白。他白得像壹只仙鶴。鶴羽上,汙點沾不上去。而鶴頂鮮紅;兩眼也是鮮紅的,這大約是他熬夜熬出來的。他曾下廠勞動,也曾用數學來為生產服務,盡管他是從事於數論這壹基礎理論科學的。但不關心政治,最後政治要來關心他。並且,要狠狠的批評他了。批評得輕了,不足以觸動他。

只有觸動了他,才能使他今後註意路線關心政治。批評不怕過分,矯枉必須過正。但是,能不能壹推就把他推過敵我界線?能不能將他推進“專政隊”裏去?盡量擺脫外界的幹擾,以專心搞科研又有何罪?

善意的誤會,是容易糾正的。無知的嘲諷,也可以諒解的。批判壹個數學家,多少總應該知道壹些數學的特點。否則,說出了糊塗話來自己還不知道。陳景潤被批判了。他被帽子工廠看中了:修正主義苗子,安鉆迷,白專道路典型,白癡,寄生蟲,剝削者。就有這樣的糊塗話:這個人,研究(1+2)的問題。他搞的是壹套人們莫名其妙的數學。讓哥德巴赫猜想見鬼去吧!(1+2)有什麽了不起!1+2不等於3嗎?

此人混進數學研究所,領了國家的工資,吃了人民的小米,研究什麽1+2=3,什麽玩藝兒?!偽科學!

說這話的人才像白癡呢。

並不懂得數學的人說出這樣的話,那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說這些話的人中間,有的明明是懂得數學,而且是知道哥德巴赫猜想這道世界名題的。那麽,這就是惡意的誹謗了。權力使人昏迷了;派性叫人發狂了。

理解壹個人是很難的。理解壹個數學家也不容易。至於理解壹個惡意的誹謗者卻很容易,並不困難。只是陳景潤發病了,他病重了。鋼鐵工廠也來光顧了。陳景潤聽著那些厭惡與侮辱他的,唾沫橫飛的,聽不清楚的言語。他茫然直視。

他兩眼發黑,看不到什麽了。他像發寒熱壹樣顫抖。壹陣陣刺痛的懷疑在他腦中旋轉。血痕印上他慘白的面頰。壹塊青壹塊黑,壹種猝發的疾病臨到他的身上。他眩暈,他休克,壹個倒栽蔥,從上空摔到地上。“資產階級認為最革命的事件,實際上卻是最反革命的事件。果實落到了資產階級腳下,但它不是從生命樹上落下來,而是從知善惡樹上落下來的。”

(馬克思:《霧月十八日》——二)

臺風的中心是安靜的。

過了壹段時間,不知是多少天多少月?“專政隊”的生活反倒平靜無事了。而旋卷在臺風裏面的人卻焦灼著、奔忙著、謀劃著、叫嚷著、戰鬥著,不吃不睡,狂熱地保護自己的派性,瘋狂地攻擊對方的派性。他們忙著打派仗,竟沒有時間來顧及他們的那些“專政”對象了。這時有壹個老紅軍,主動出來擔當了看守他們的任務。實際是壹個熱情的支持者,他保護了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