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敲醒的時候我其實很茫然。
擡起頭來,我就看見壹位頭發灰白的爺爺,他低下頭來,看向我,炯炯有神的模樣:“小姑娘。”
爺爺的手放在我座位的後背,他稍稍壹頓,頭向上壹擡,我只能夠看到他的嘴唇在顫動:“小姑娘,我年紀大了,站不住。”
聲音挺大,震得我的耳膜有些疼。
我有些楞住了,說實話,我還有些迷糊,不過,老人的話,我自然是聽懂了,只不過,我沒動。
昨晚上我來例假,壹晚上疼得基本上沒怎麽睡覺,早上六點半爬起來上班,我著實是有些受不住了。
“妳小姑娘年紀輕輕的,怎麽給老人讓座也不讓。”聲音粗粗的,響亮的不行,哪怕是有些迷糊的我,也感覺到了周圍人的眼神。
盯著我,目光之中難掩審視。
“小姑娘年紀輕輕的,站壹會兒怎麽了,人家都年紀那麽大了!”中年女人的聲音,帶著幾分尖刻。
“現在這小年輕,怎麽連基本的尊老愛幼都不會了。”聲音往上猛地壹提,我只感覺到,我的心臟都被往上扯,難以描繪地不自在。
“小姑娘。”那位爺爺的手還是抓著我座位的後背,我轉過頭去,我看見到那粗糙卻也粗壯的手敲了敲座位。
他低下頭來,不知是想到什麽,嘴唇壹抿,低下頭來,卻是專註地看著我。
我很清醒了。
我也很清楚地判斷出現在的這個形式。
這個座位,我是非讓不可了。
壹時之間,腦海裏面卻是閃現出新聞上的“女孩兒不讓座,老人破口大罵”類似的標題。
原來新聞裏出現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了。
我有種後知後覺地無措。
我從小到大沒和人吵過架。
在外人面前,我更是個內向的姑娘,很多話都默默藏在心裏面,更何況現在的我,我隨意掃視了壹眼,他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什麽十惡不赦的罪人似的。
我站了起來,只是,我真的肚子很疼,也很累啊。
2
老人坐下了,只是,我抿了抿嘴唇,那動作如此理所當然,連我站起來的剎那,他就看了我壹眼,什麽話都沒有說。
我以為會聽到壹句謝謝的。
不管怎麽樣,哪怕我讓得沒有那麽即時,我也讓座了啊。
可是什麽都沒有。
他甚至連看我也沒看壹眼。
剛才叫囂著的人群似乎也是安靜了下來,我有些難受,身上背著背包,壹手拉著扶手,壹手捂著肚子。
昨天晚上我真的沒休息好,人很不舒服。
我仔細看了壹眼周圍。
我坐的位子也並非是老幼病殘專座,只是壹個普通的前排位子。然後我發現老幼病殘專座上面做得也不全都是特別有需要的人。
至少那壹位大叔看上去三十多歲的樣子,還有這壹位阿姨看上去也不過四十出頭,哦,剛才叫囂著說我沒讓座的也不過就是壹位中年男人罷了。
我嗤笑壹聲。
我座位的周圍有老人,可大部分也都是中年男女,有那麽幾位年輕人,但也都是男生。
所以說,就是因為我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兒,這前排的所有人當中就我只是個女孩兒。
所以,柿子挑軟的捏,是吧。
我很控制我自己不要讓我往這壹方面想,可是剛才老人那理所當然的做法,我感覺自己有些惡毒,腦海裏面卻閃現出四個字:欺軟怕硬。
因為我是女孩兒,所以理所當然覺得我脾氣比較好。
因為我是年輕人,所以理所當然地覺得我身體好。
所以,就得出那個可笑的結論:我壹定要讓座。
哪怕結果如他所願,我不多說,我讓座,固然有我天性裏軟弱的壹面,可是這種道德綁架究竟又什麽時候才能夠結束?
我們從來不能夠把別人對妳的好當作是理所當然,更何況是來自陌生人的善意,妳是老人,就有所謂的特權了嗎?
不覺得,挺可笑的嗎?
3
我從小到大雖然算不上是什麽五好青年,但也稱不上是壞人。
早上我坐公交車往往從始發站出發,到終點站下車。在這期間,遇到老人家,力所能及之處,我也會讓座。每壹次聽到老人和我說謝謝的時候,我都特別高興。
在我看來,妳為了家庭,為了社會,辛苦了大半輩子,說真的,的的確確,妳應該享受壹些優待。
這是人之常情。
公交車上“請給有需要的人讓座”,這句話我也是特別贊同。經過歲月的侵襲,妳的身軀的確是不如年輕人那般強壯了。
我們應該給予妳壹些體貼,可是,體貼並不代表要失去自身的利益。
親人之間尚且不能夠做到事事以妳為先,更何況,我們這些陌生人,基於道義給妳的禮讓,妳不可以,當作是我的壹種本分啊。
4
公交車上有老弱病殘孕專座。
老殘孕都很容易看出來。
可是生病和虛弱這兩件事情,不管是年長年輕,想來都會發生的吧。
我年輕,我身體好,妳就覺得我可以熬過壹個多小時的車程,但是妳有沒有想過,我會暈車呢?
我年輕,女孩兒,心軟,沒錯是這樣,但是妳有沒有考慮過我會生病呢?
妳當然沒想過,因為我們彼此之間是陌生人。
妳沒有替我考慮的必要,那麽是不是代表,我也沒有替妳考慮的必要。
我們必須得明白,尊重,是相互的。
妳不曾善待我,卻要我對妳好,這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吧。
5
我從站著到下車,壹直站了四十多分鐘,期間壹度想要蹲下來,因為肚子實在是太疼了,那時候,眼睛都是瞇著,心裏面酸酸的,當真是委屈的想要哭。
我沒蹲,因為人太多,連蹲的地方都沒有。
我也沒哭,因為沒人心疼我,哭也變成了壹種矯情。
妳看我如此虛弱,也沒人讓我壹下。
就因為我是年輕人?
好不容易到了上班的地方,壹坐上位子,半天都沒法挪動壹下。
我當真是有著壹種要了我的老命的感覺。
我始終都沒辦法讓這件事情輕易地在我心中淡忘,傷到我的,不僅僅是老人那理所當然的態度,還有常人那所謂的正義感。
禮讓老人,尊老愛幼,的的確確,乃是民族的傳統美德,只是借著美德的借口輕易地給他人下定論,妳又不是上帝耶穌,也不是如來佛祖,不過和我壹般是市井中人,究竟哪裏來的權利,用如此嘲諷而又篤定的語氣去傷害壹個人,去驅使別人聽妳的判斷做事。
若對老人心有不忍,見我不讓,有能力的人都願意讓出自己的位置吧。
為什麽妳沒有做,就逼著我去做呢?
尚未和我壹般身處同樣境地,就輕易給我妄下結論,妳卻也得知道,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妳有不讓的理由,我自也有我不讓的理由。
因為我是年輕小姑娘,就覺得我可以做到,我也壹定得做到,卻也得知道,人處於世,誰沒個難的時候,誰沒個不舒服的時候,聽風就是雨,偏偏還覺得自己做了壹件大好事,殊不知,妳沒傷害老人,但是傷害了我啊。
不管是傷害誰,傷害就是傷害。
6
我朋友和我說:“他每次做公交,從來不會做前排,總是做到車尾去,到了車尾,雖然說稍微顛簸些,容易暈車,可是至少老人不會跑上來說讓妳讓座。上了壹天的班,回到家也沒法休息,有壹堆事情要幹,只能夠在公交車上瞇會兒眼睛。不是不願意讓座,只是很累的時候,真的讓不動。”
我們身處於壹個如此快速運轉的社會,讓我們本身也在高速轉動起來,不管是學業、生活、工作,壓力真的很大,有的時候,那短暫的停歇,就只是在公交車上面,能夠瞇壹會兒眼睛。
老人在我們壹旁出現,道義告訴我們,應該讓座了。
可是身體告訴妳自己,妳應該好好休息壹下。
所以,有的時候,我們只能夠選擇壹個折中的辦法,坐在車後面,讓我們不必面臨選擇。
7
我曾經懷疑過是不是我的個性太過軟弱,讓我不懂拒絕?
所以,哪怕我身體不適,也還是會迫於別人的眼光而行事。
可是,柔軟從來不是壹種罪過。
我性子比較內向,不太愛說話,這不應該是我吃虧的理由。
我息事寧人,讓出座位,我只是有些害怕那些更加不堪的出現,我是個女孩兒,沒那麽強大的心,去接受妳們的指責,可是這並不代表我贊同妳們的觀點。
我內向,不代表我不懂。
我也曾經很是羨慕那些有主見的女孩兒,不讓的時候就是不讓,語氣特別堅定,我甚至在心裏面默默喊道:“我是個惡毒的女人,我不讓座。”
可是,我始終都沒辦法把它說出口。
我必須得承認,我還是有著這麽壹顆玻璃心,沒勇氣去承認別人異樣的目光,盡管我知道我沒錯。
可是,這最殘忍的傷害就是別人都覺得妳不對,偏偏妳又無法辯駁,因為他有無數的話在等著妳。
別以妳的準則去評判別人,妳不是他,妳永遠不知道他如此做的原因。
再怎麽樣,妳都沒法感同身受。
8
我並非是鼓勵大家不讓座,尊老愛幼從來沒有錯。
可是千萬不要道德捆綁。
做,還是不做,選擇權在他,他有權利拒絕妳,也有權利幫助妳。
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壹定要如何如何,妳若是不做就怎麽樣怎麽樣……
那些附加的思想包袱請放下。
若是妳覺得他做的不對,也請別評判,他許是有難處,妳不是他,妳不懂。
我壹直覺得,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緣由的。
帶來的後果可能讓人覺得不贊同,可是我的緣由在我心中,妳不懂,我也沒想讓妳懂,所以,請別評價,請善待,請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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