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壹直深信“人性本善”,人們在是非善惡之中,壹定會做出讓自己問心無愧的選擇,但事實上,在人性這個暗格裏,還藏著讓人膽寒的惡。
魯迅筆下的“祥林嫂” 在人們心中是壹個反面教材,她已然成為壹個特定名詞:怨婦。
如今,還有不少“文化人”用祥林嫂來揶揄取笑別人。
說起祥林嫂,總會無故地想起那句老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但重新看《祝福》之後,才發現,祥林嫂不可恨,可恨的是那個chi人的 社會 ,和那些心腸毒得發黑的“好心人”。
祥林嫂是壹名童養媳,父母家人不祥,丈夫比她小十歲,丈夫死後她逃出來打工,到文化人家裏當傭人,自食其力。
但,工作壹年她就被婆婆雇人強行綁走,以80千價錢,捆賣給大山深處的賀家坳,並把她工作壹年所獲的工錢全部拿走。
祥林嫂在婆家是任人算計的財產,為丈夫而活,為了夫家犧牲,身價值八十千。
家婆用賣她的錢,幫二兒子娶媳婦,除去彩禮、喜事的費用,還剩十多千。
被當成物品的祥林嫂當然不依,她拼死掙紮,大吵大鬧。
但奈何被人用繩子捆住塞進了花轎,擡到男家,她無計可施,緊急關頭她壹頭撞向墻角,鮮血淋漓。
可那些比豺狼還可怕的人,根本不顧她是否流著血,只要還有活氣息的,就要被捆進房。
壹個被捆進房內的女子,結局只有兩個:要麽死、要麽生孩子。
祥林嫂最終被新丈夫強行占有,壹年後便生下了壹個孩子。
命運多舛,她的新丈夫因傷寒而死,孩子被狼叼走。大伯在她夫兒雙亡後來搶屋,趕她走,她無家可歸,又回到老東家做工謀生。
她作為介紹工作的中間人,她對祥林嫂的情況非常清楚,但她為了壹點利欲而熏了心,還大義凜然地說“村裏人為了生計賣媳是正常”。
她是祥林嫂悲苦命運的推手,是她給了祥林嫂自力更生的光景,又是她親手梱綁祥林嫂往大山裏塞。
衛老婆子和精明的婆婆壹樣,在意祥林嫂是因為她還值錢,是壹個可以賣來賣去的劃算“物品”,至於祥林嫂她怎麽樣、苦不苦、死了或活著、她不關心。
四叔骨子裏刻滿封建迷信的思想,他鄙夷祥林嫂再嫁,認定她為不貞不潔、敗壞風俗之人,盡管祥林嫂是被賣被迫害的。
他認為祥林嫂可以做工幫傭,但祭祀這種神聖的大典時,祥林嫂作為壹個不潔之人,是不能插手,因為祖宗也會嫌棄她的不幹不凈,會阻礙子孫福澤。
故此,四叔嫌棄祥林嫂的晦氣,四嬸嫌棄祥林嫂的不靈光,祥林嫂活在了有色眼光之下,獨自感受著這無以為名的心酸。
失子之痛,徹骨透心,遠鄰近裏卻把這事當笑話,百般譏諷嘲笑,只為滿足自己所謂的高貴品格。
古往今來,最可怕的是:刑不責眾
“十個人欺負壹個人是欺淩,壹百人欺負壹個人也是欺淩,可壹萬個人欺負壹個人卻是正義。”
人們聽說了祥林嫂的慘事後,千方百計地想來分壹杯羹。
有自遠方訊問而來的,有百忙之中抽空而來的,有拄著拐杖徒步而至的……
他們讓祥林嫂壹次又壹次地講那段讓人窒息的悲慘遭遇。
他們的目標都是來聽聽比自己更淒慘的事情,滿足自己高人壹等的優越感。
正如網上流行的梗:有不開心的事,別憋在心裏,說出來讓大家開心壹下……
剛開始時,不管男女老少紅男綠女,都如同魑魅魍魎般向祥林嫂湧過來,都要來掀開她的傷疤,看著鮮血淋淋的傷口,有的不順手灑上壹些鹽花,痛得祥林嫂淚水婆娑。
每每到了此時,人們才心滿意足地散去。
書中用露背坦胸般的直白寫出了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細節:
把別人的慘痛當作歡愉的飯余飯後論點,用別人的痛苦來滿足自己的八卦心。
人心已不能單用冷漠無情來形容,那是在誅心!
祥林嫂是單純,但她不是傻。她從旁人的眼中看到了煩厭與唾棄,從人們的笑臉中品出了尖酸與刻薄。
慢慢地,祥林嫂發現,自己的悲哀早已成為別人咀嚼過的渣滓,她不想再開口,只是輕輕地瞥壹眼他們,不說壹句話。
祥林嫂當時以為那些湧現的人,是心懷慈悲之人,會給她壹絲半毫的關心,可不曾想,人們的悲喜從不互通,反而滿是往井投石之人。
眾人對祥林嫂態度微妙又明顯的變化,這些都是在遭受命運暴擊之後,摧毀祥林嫂的壹根又壹根稻草。
柳媽的出場背景是念佛吃齋的善人,從不殺生。但她,給了祥林嫂最致命的壹刀。
她質疑祥林嫂的忠貞,嘲諷她不以死明誌, 指責她當時不反抗:
她對祥林嫂說,當時被新丈夫強占時,應該壹死了之。還恐嚇她,像她這種不貞的人,死了也會被閻王鋸開兩截,分給兩家。
柳大媽還“好心”地告訴祥林嫂:捐門檻可以贖罪,
後來,人群中多了壹個新笑話,專攻擊她額上的傷疤,取笑她是自願的:
她大約從他們的笑容和聲調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總是瞪著眼睛,不說壹句話,後來連頭也不回了。
她整日緊閉了嘴唇,頭上帶著大家以為恥辱的記號的那傷痕,默默地跑街,掃地,洗菜,淘米。
祥林嫂也沒有就此屈服自暴自棄,她聽信了柳大媽給出的法子,去土地廟裏捐了門檻,任人踩踏。
她以為這樣就可以獲取人們的好感與尊重,以為這樣就變回壹個沒有“汙點”的正常人,以為這樣 死後也不會被“兩個丈夫分成兩半”。
祥林嫂為了擺脫流言蜚語,嘲笑諷刺,不吃不喝地攢了壹年的錢,為的就是去土地廟捐個門檻,以求能夠洗去身上的罪惡,能被大家所接納和認同。
當她完成目標以為壹切都將重新開始的時候,卻發現其實什麽都沒有改變,她依舊是被唾棄鄙夷的人。
她已經失去了目標,失去了希望,自然整個人也就暗淡下去,再也提不起精神。
黑暗的 社會 對底層人民沒有憐憫,失夫、改嫁、喪夫、失子,時代的悲愴壹次次在這個勤勞向上的女人身上烙下印記。
社會 的冷漠、大眾的刻薄不停地折磨這個苦命的女人,最終消去了她活著的意誌。
祥林嫂,成了被人們棄在塵芥堆中的,看得厭倦了的陳舊的玩物。她最終選擇在滿天大雪的祝福夜裏,拂去了自己生命。在人們的祝福中死去,何嘗不是壹種反抗。
祥林嫂是當時千千萬萬底層國民的壹個縮影,善良被愚鈍溺死,封建在膝蓋前施令。
王小波說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在自己的黃金時代,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但生活就是壹個緩慢受錘的過程,直到最後,每個人都會像被閹了的老牛壹樣屈服。
而祥林嫂,是被生活錘了壹遍又壹遍,遭受了多麽大多麽可怕的苦難後,最終被旁人的冷言冷語錘死。
她只是壹個封建 社會 下命運很悲慘的壹個小女人罷了,但直至今日 大家對她仍然存著無以復加的偏見,那迂腐時代的悲劇至今還存在。
魯迅筆下的《祝福》,是諷刺當時吃人不眨眼的 社會 ,把壹個勤勞能幹的女人逼瘋,最後死在風雪裏。
諷刺的是當時那些冷漠的看客,他們只把祥林嫂當怨婦,卻完全理解不了她的苦難。
祥林嫂壹開始是個眼裏充滿光芒的人,壹個踏實能幹的婦女。滔天巨浪般的苦難和旁人鋪天蓋地般的惡意,才把她逼上絕路,才深陷自我懷疑的黑淵中。
我希望大家在用“祥林嫂”懟人的時候,不要忘了祥林嫂受過的苦難和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