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12歲時,外祖父就去世了。家裏姊妹4人,她是老大。外祖母性格柔弱,她們又年幼,孤兒寡母的沒少受人欺負。出工賺工分、砍柴挑水、帶弟妹、做飯、餵雞,樣樣事情,年幼的母親都要做。生活的苦磨練了母親。苦水裏泡大的母親,堅強又豪爽、樂觀又熱情。
16歲時,經人介紹,母親嫁給了父親。不諳世事的年紀,根本不懂婚姻,就已為人婦為人媳。父親有兄弟姐妹5人,他也是老大,家裏貧困,母親嫁過來,只是從壹個苦窩掉入另壹個苦窩。結婚幾年後,父親患了坐骨神經痛,作為丈夫的他,並沒能成為母親的依靠,反而是母親到處求醫問藥,奔走照顧。從我記事起,就覺得母親是家裏的頂梁柱,是超人。
她生養了我們姊妹4人,父親體弱多病,母親硬是咬緊牙關,把自己當男人使,家裏家外之事,從不輕易求人。記得小時候,我們隨著母親披星戴月地下田勞動,中午太陽毒辣,別人午休,母親卻在擔稻草,她身材矮小,那些濕漉漉的草,不知道讓她的肩膀磨破了多少皮。稻草曬幹後,母親站在草垛上,我們姊妹幾個,為她遞送稻草堆成圓錐形的草垛。為了養家糊口,送我們讀書,母親嘗試過很多的營生:烏江河裏篩沙子、水稻田裏抓鱔魚、餵牛養豬、釀米酒、制酒曲,壹毛壹塊,積少成多。也正是因為年輕時候的過度勞累,導致後來未老先衰,壹身的病。
命運之神也會有打盹的時候,對於像母親這樣在苦水裏泡大的人,並沒有特別眷顧,有時甚至會加諸更多的苦難在她身上。聽母親說,她的腿受過兩次特大的罪。壹次是在生產隊,在水田裏挖氹,腳下壹滑,手裏鋒利的耙齒,刺進了她的小腿,把小腿都刺穿了,那種痛應該是常人難以想象的錐心之痛吧,人家說她當時臉色都變了,但並沒有大喊大哭。還有壹次是十幾年前,母親在水田裏插秧,上田埂後,不知道是累了還是怎麽的,腳碰到了壹個東西絆了壹下,壹根很粗的六碼絲,在她的小腿上撕了壹個大口子,旁邊田裏聞訊而來的鄰居滿八嬸,看著她血流如註的大口子,放聲大哭。母親還安慰她:“哭什麽呢,隔心臟這麽遠,死不了,莫哭咯!”
幾十年的勞累,使母親積勞成疾,風濕、骨刺、腰椎間盤突出、高血壓、冠心病等各種疾病纏身。尤其是風濕,使她的膝蓋、手指、腳趾都嚴重變形了,看了好多醫生,用了各種藥也不見好轉。晚上常常痛得睡不著覺,但她也從來不會哼哼唧唧。對於不哼,她的理由是:哼有什麽用呢,哼是痛,不哼也是痛,哼出來別人聽了不舒服!
雖然受了那麽多苦,但那些苦難,並沒有使母親變得怨天尤人,相反,她熱情、樂觀。每次家裏來客人,不管是小時候我們姊妹的同學,還是家裏的親朋戚友,她總是笑臉相迎,噓寒問暖。不管是家裏困難,還是條件好了的時候,她都是盡己所能來招待,能拿出來招待的,她絕不會收著藏著。母親說得最多的壹句話就是:也要像個樣子,不然對不住人。
母親雖然讀的書不多,但能寫會算,能說會道,記性特好,看過聽過的東西記得很牢。能講故事,繪聲繪色;能講段子笑話,別人笑得前仰後合;能唱花鼓戲選段,優美動聽;還能誦鬧洞房,送財神土地神的小調,音韻和諧。正是因為她的熱情樂觀豁達,到哪裏都受歡迎,能為別人帶來快樂。
母親手腳勤快,把家裏的菜地侍弄得平整肥沃,種出來的菜除了供應自家人吃,還有很多送給親朋。親戚朋友的生日,就連小孩子的生日,她壹個個都記得牢固,到了日子就會親自送上禮物和祝福。這幾年走不動了,她就會打電話祝福。她真心實意待別人,別人也真心待她。我記得小時候家裏困難,借錢特難,這樣的家庭情況,在信用社很難貸到款,但母親可以。現在腿腳不方便,有時候想要買個什麽東西,但家裏人又沒空的時候,鄰居們會替她去跑腿。
母親性格爽直,平時說話很顧及別人的感受,但遇到不公正的事,她也會仗義執言。我想如果她生活在古代,定是那種豪爽的女俠。親朋戚友之間的矛盾,她知道了會直言不諱,鄰裏之間,她是很好的“民事調解員”。母親也是那種很有主見的人,別人拿不定主意的事,也愛來問母親,她會就事論事,給人家不厭其煩地分析,找到有效的解決辦法。
如果把人生比作太陽運行的軌跡,母親無疑是日暮黃昏了。願她往後余生,少點病痛折磨,這樣的女人,值得被歲月溫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