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急著說自己的故事。
誰來傾聽妳呢?
青藏線:趕壹場冬天。
隧道幽長,夢境混亂。
給我壹個懷抱,我要流浪全世界。
過完除夕,上路。春節放假前鬥膽寫了壹張休年假的詳細說明,居然被老板通過了。於是我的想法從“二月進藏?”變成“二月進藏。”
初壹從莆田到無錫,無錫T164到拉薩。全程56小時,硬座。
我最喜歡的壹種狀態是坐在火車裏望著窗外,沒有人打擾我,我就開始寫詩。
但等壹看到有趣的人,我就會又害羞又厚臉皮地前去搭訕,說很多很多的話。
翻江倒海與心如止水,都是真實的我。
出發前在反復地計算,往返在火車上的時間要多少,我能呆在西藏的時間有多少……老是算不清楚。最後煩了,不算了,管它呢。火車從南往北開,然後從東往西開,整天整夜地在鐵軌上跑,有時候我問自己:我幹什麽要去這麽遠的地方?然而這個問題在心裏就像喊向空谷,沒有回聲。於是我回答自己:因為我年輕,只有壹顆動蕩不安的心。
火車壹直開壹直開,乘客上上下下,換了壹撥又壹撥,我壹直呆在火車上,要坐到最後壹站。經緯在變,站臺在變,遇到的面孔也在壹點點變。或許壹路景色也漸漸在變,溫度在變,海拔在變,不過我沒怎麽在意。到最後幾站,車上剩下的人,大多是同路人,去拉薩。
在火車上聽廣播放的歌,覺得很有意思,哪怕俗也俗得十分有意思,讓我常常忍不住笑出來。
在青藏鐵路上最開心的事情之壹是聽《我不做大哥好多年》,車廂裏不斷地重復。鄰座甘肅的大哥跟我聊:“哎呦這首歌很老了,我們那會兒年輕的時候,還是小夥子,經常唱這首歌!在KTV裏,哎呀唱什麽‘我不做大哥好多年!’然後兄弟就互相開玩笑說,哎呦,妳還想當什麽大哥呀!……”
聊天、聽歌、思考。這些都是毫無防備笑出來、最開心的時刻。
如果躡手躡腳在壹種生活裏久了,這時就會感到深埋的那個吶喊的自己在慢慢蘇醒。
小夥伴:我們在茫茫人海裏,就是為了相遇的。
我屬於那種壹定要闖出去,不然生命就會衰竭的人。
上路,就必然結識朋友。
在火車車廂裏坐久了,之前就算很久都沒說話的鄰座,也會變成老朋友壹樣,壹攀談好像都不是陌生人。坐累了,可以在車廂裏來回走動,然後跑到各個位置去搭訕有趣的人。
我隨身帶著中國地圖,還有藏地旅行書。火車坐到最後幾個站,可以認得出哪些是要去拉薩的旅行者,然後我就拿了壹張紙壹支筆,跟鄰座佳林壹起,去跟這些人打招呼。
於是我就厚著臉皮跟他們說:留個聯系方式吧!名字,電話,還有QQ也寫吧!然後搜集了滿滿壹張紙……寫在印著“西藏”兩個大字的螞蜂窩攻略封面。
同路上總是擦肩而過的人,終會相識。
雍布拉康腳下遇見的香港小夥伴……很沈靜的人,跟他在壹起我也變得輕聲細語,覺得心安。
山南的次央妹妹……雍布拉康殿外搭訕成功,山上山腳不斷重逢,於是不辭辛苦帶我和香港小夥伴去吃咖喱飯、坐車去桑耶寺。
小民哥哥……我在拉薩要搭車去山南時,走錯路找不到國道,東奔西跑壹個人問路找路,可憐兮兮地走在拉薩大橋上……沒走幾米,小民哥哥騎著摩托車在我身邊停下:“妳去哪裏啊?我載妳壹程吧!”聊起天,他甚至帶我兜了壹圈拉薩。
我在山南時他問我什麽時候回拉薩,“我帶妳壹起去玩呀!”於是我決定提前回拉薩,在晚上7點的時候去國道搭車,在風沙中攔到壹輛去拉薩的青海朝拜家庭的車。那時的我就像壹頭倔強的牛,壹個人孤零零堅定地站在空蕩的公路旁。
我想要做壹件事情,就會變成壹頭倔強的牛。
有時候也很難解釋我為什麽這麽輕易相信別人。
我敏感,善讀人心。在見第壹面時我就會有基本的判斷,危險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壹直這樣認為,但其實我並不是百分之百的確定,每壹次我也都是冒險的。我相信的是:我會遇到和我內心相似的人。
夜很漆黑時,我走在大昭寺前,遇見楊海。他壹個人在路邊玩耍,因為背著個大背包我多看了他壹眼,然後壹轉身發現他慢慢跟著我……這樣啊,那聊天吧!
這是我遇見的最奇特最純粹的驢友。他從北京走來,純徒步,已走壹年,不住旅館,帶夠幹糧,用太陽能臺燈,沒有相機,不帶手機,95年生的……
“沒有手機,那妳怎麽和妳媽媽聯系?”
“嗯,不聯系。”
“什麽?”
“因為我媽媽和我自己都希望我能真正地學會獨立。雖然我走的時候我媽媽也哭了,她也很擔心,但是她說會等我回來。等我回去,她也會為我很驕傲的。我媽媽也是北京比較有名的驢友,經常組織戶外活動。從小就是在這樣的圈子裏長大,我認識的只有驢友。從小就是我媽媽教我讀書寫字。我和我媽媽在我們鄰居看來都是比較怪的人,呵呵。”
我看著他有點龜裂的嘴唇,看著他有點遲鈍地說著話,我半嘲笑地說:“妳是不是壹路走來走傻了呀,哈哈。”我問他的太陽能臺燈,他卸下背包給我看。他又把包背上,我想幫他,他說不用,我自己可以。風吹來我抱了抱手臂,他說:“姐姐……姐姐,妳,妳是不是覺得冷啊……”然後他上前壹步伸手把我沖鋒衣的拉鏈拉高。臨走前他很鄭重地祝福了我和我的家人,說:“起碼妳的爸媽是很關心妳的,這個很重要……”
跟這樣的人,妳想不出保持聯系的方式。萌生拍照的念頭,還是不想掏出相機打擾他的生活。所以只留下名字。
壹個人闖世界,就是突然遇見壹個人,然後沈浸在壹個又壹個的故事裏。
色拉寺: “ 餵,剛堅卓瑪姐嗎? ”
我走過多少尊佛像、俯下多少次頭、塞了多少張壹毛,其實我都沒有太在意。
我跟著人群在寺廟裏朝拜,偶然走到小平措前面,過了壹會兒他突然問我:“為什麽不磕頭?”於是我說:“啊?噢噢……”然後低下頭扶著墻靠著佛像壹尊壹尊拜。
我跟著小平措和他媽媽壹起爬地板,從佛像底下的格子穿過去。我跟著他們壹起轉寺廟壹圈又壹圈。壹起去茶館吃肉包、喝甜茶,我坐在他們中間嘗試著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遊客。
臨走時,小平措幾次跟我說:“妳拍的照片要洗出來給我好嗎?然後拿到色拉寺,給我打電話,我就出來路口拿。之前有人拍過說要拿來壹直都還沒拿來。”
我問:“妳要幾張?”“嗯……五張吧!”“好。”
太陽要落山還未落山,我想再爬壹次色拉寺後山,爬到最頂上。我明天就要去山南了,我何時能回拉薩再來色拉寺?這附近有照相館嗎?我馬上把照片洗出來給平措吧。
小平措叫我剛堅卓瑪。
“餵,平措,我是剛堅卓瑪,我照片洗好了,妳來路口拿好嗎?”
“啊?洗好啦?這麽快!那我們在路口見面!”
還差十步走到的時候,看見小平措和他的媽媽出現。我把照片遞給他們,他們把壹袋吃的東西給我。平措說:“這是我自己做的噢,要是不好吃也不可以扔掉噢!”
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很希望別人相信我是真誠沒有惡意的。我遊蕩在街上沒有頭緒,我特別茫然流離,能遇上誰我就跟誰走。
“妳去我們家裏吧?”平措媽媽跟我說。
“啊?真的嗎?可以嗎?好哇!”
去藏民家做客?去藏民家做客!
我在平措家坐著,突然達瓦大哥掀了門簾進來,繼而我們坐在沙發上聊了壹整個下午。酥油茶喝了壹杯又壹杯,平措媽媽在壹旁不斷地幫忙滿上。天黑了,平措媽媽擔心我壹個人回家不安全。我說我要去布達拉宮看夜景,於是達瓦大哥就開了車把我送到布達拉宮廣場。
這個晚上我好開心。我覺得哪怕壹個人空蕩蕩地走很久,但是在某壹個短暫的時刻,如果有壹個人能夠跟妳講述腳下這片土地的真實的故事,這就是妳壹直在尋找的,值得了整個旅程。
劫。
我愛我的媽媽,就如同我愛自由。
可是這又有什麽用呢。
我跟我的媽媽說:“媽,我可能壹年半以後要去德國念書。”
那天是除夕下午,我提出這壹想法的後果比我壹直以來設想的都要嚴重許多,爭辯如同往常壹樣無果,媽媽推掉了所有事情因為沒有力氣再做,她傷心失落到只能躺在床上哭泣。
我沒有哭沒有鬧,過了十分鐘我過去喚我的媽媽,慢慢她好些了,環抱著我說:“不要去哪裏那麽遠……不要為了什麽夢想……”
她幾乎痛徹心扉地說出的話壹直回旋在我腦海中:
我就知道我不會幸福的!這是我的命,我認了。
我只是想要正常的生活,怎麽都不行……
都是德國人把妳影響壞了!
妳為什麽就不能跟別人壹樣,跟林珊、跟雙雙壹樣。
妳已經去了那麽多地方,還沒有玩夠?
人家都說,女孩子不需要文憑念得很高……
等年齡放得太大,哪裏還找得到好的對象……無數例子都可以證明。
妳要是到二十七八歲還沒有結婚,那我會死的!
這個家就是為了妳而存在,如果妳不顧這個家,那我再呆著也沒有意思了。
怎麽說我也不相信,妳是想找對象的。
……
世俗。
如果妳最討厭的東西以妳最愛的人的身份出現呢?
媽,妳沒有看到我整禮拜夜裏痛苦哭泣。
我們之間有很深的鴻溝,每壹場深入的交流都像是相互施加文化休克。
壹個有“家庭主婦夢想”和壹個有“世界旅人夢想”的人,怎麽可能壹起計劃未來?
壹個“我們現在不缺什麽做的壹切都是為了給別人看”和壹個“我需要內心的寧靜所有外界的聲音現在對我都不重要”的人,怎麽可能在壹起交流人生?
我跟同代人都有鴻溝,我為何壹次又壹次費勁心力嘗試和家人溝通,然後再證明壹切都是徒勞?
我跨越文化,於是被兩個世界撕扯著,陷入了壹種五馬分屍的境地。
妳體會不了我的痛苦。就像我無法體會妳的痛苦。
有這麽難嗎?沒有這麽難吧。生活逗我玩呢,給我兩條極端的路。我不過想在這個浮光掠影的世界裏守住內心的沈靜,完成自我的成長。這個世界急什麽呢?
於是我大年初壹孤身壹人坐車去拉薩。
世上多的是傾訴的人,唯少真誠聆聽的人。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註定無法相互理解。那就不必相互理解了。
壹整個西藏行,我的內心都漂浮著烏雲,我不斷地在思考我將來的路、我將來想要的生活、我的夢想和我的家人。
西藏歸來我和R老師談話,談了四個小時,關於我的家人和我的夢想。
他跟我說:“妳不要關閉妳自己,還不是時候。”我聽到這句話幾乎要落淚,這正是我想的啊,我的成長還沒有完成,我作為壹個個體還沒有完整。
夢想: 妳必須守住內心的火焰 。
“我常常壹個人,走很長的路,在起風的時候覺得自己像壹片落葉。”
遠方是壹束光,夜幕下,火車壹點點駛來。
Blue的文章裏面有些話我很喜歡:
“在價值觀上我是回不去中國的主流生活方式了。我深信不靠譜的人會用不靠譜的方式存在下去的。我只聽從我內心的聲音依其作息,成不了傳奇我也寧可當個瘋子。
我是不撞南墻心不死,撞了南墻把墻撞破了繼續走下去。在夢想的道路上,遇神殺神,遇魔殺魔,即使在戰鬥中被他們消滅了,作為騎士的尊嚴和光榮就是戰死沙場也比放棄夢想要好。
古代的騎士在現代社會我們稱他們為“旅行者”,因為他們的精神實質和文化內在的傳承是壹致的。
我知道,我的愛情,我選擇的路都很瘋狂很不靠譜很扯。但是我沒有想過要選擇第2條路,這個世界上總是要有壹些不靠譜的瘋子用悲壯的方式去證明存在的意義,證明生命的燃燒的。
我就是壹亡命之徒,壹個徹頭徹尾的賭徒,我用我所有的青春,所該擁有的世俗的幸福,才華,時間……我用我的壹切的壹切我的全部身家作為賭註,去賭壹個未來,這種做法叫做孤註壹擲。如果我贏了就贏大了,如果我輸了,我就壹無所有,變成壹個徹底的笑話。我已經沒有退路可以選,我只能賭下去。”
多年前的少年,妳還聽得見妳自己嗎?
太陽落山時,妳想起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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