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壹周的最後，也終於可以給《了不起的蓋茨比》結個尾了。
我目睹著蓋茨比倒在泳池裏，目睹著他死後，曾經熙熙攘攘、紙醉金迷的別墅，竟壹夕之間變得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
浮華萬象，最終都空虛地令人顫抖。蓋茨比和黛西、尼克和貝克，所謂的愛情，全部散了。
在電視劇《瑯琊榜》裏，有那麽壹對愛情，即便不是主線，但看過那部劇的人都不會忽視，那就是謝玉和蒞陽長公主的愛。
梅長蘇對得起靖王，對得起死去的父親和戰友，對得起朋友和大梁的千萬子民，但是他唯獨對不起霓凰。除了冬日遊覽穆王府，驀然間為她撿起發間掉落的花瓣，除了把霓凰擁在懷中的幾句情話，除了當他要重新做回林殊時的那句“此生壹諾，來世必踐”，他的愛顯得太少，太空洞。霓凰郡主，那是壹個等了他十幾年的人，這份愛太不完整。
他可以算盡天下人心，但在霓凰身上，才具無雙的江左梅郎無能為力。
謝玉之於蒞陽長公主，從那瓶亂了真情、拆散了鴛鴦的情絲繞開始，就註定是壹出悲劇。婚後，我們似乎看得見蒞陽並沒有全心全意地愛著謝玉，性情剛烈的長公主努力生下和保護自己同南楚質子生下的景睿，也如平常夫妻壹樣同謝玉生活了幾十年。再看謝玉呢？謝玉卻為了蒞陽甘願付出自己的壹切。當譽王兵圍寧國侯府，當謝玉和言闕、譽王針鋒相對，妳上前壹步我也上前壹步，怒目圓睜四目相對時，是蒞陽讓他放下刀劍。我們忘不掉那樣壹個場景，面對著持刀臨頸的妻子，壹生殺伐無數、被皇帝稱為“護國柱石”的謝玉變得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他顫抖著問道：“蒞陽，妳真的要這麽做？為了......為了景睿，妳真的要舍棄我？”
壹代梟雄就此隕落，長跪祠堂裏，他撫著蒞陽的肩頭，還不忘喃喃：“蒞陽，這些年，我是真的，真的喜歡妳。”
只因妳刀劍脅迫，我便可以舍棄我這些年得到的所有東西。今晚我是可以贏的，但如果失去了妳，縱使我贏了天下，又如何。
謝玉壹生罪惡累累，卻在心愛之人的這壹步上，跨不過去。
那個甘心頂罪、倒在泳池裏的蓋茨比，像不像謝玉？
像，愛壹個人像飛蛾撲火，最終夢卻碎的壹敗塗地。
妳可能問，我是不是就要拿黛西和蒞陽比了。
當然不是。
前面我說，我們似乎看得見蒞陽並沒有全心全意地愛著謝玉。但蒞陽真的不愛謝玉嗎？
風波暫息時，蒞陽刀指譽王，讓他以皇族名義起誓絕不株連、善待桌家；謝家祠堂內，她對丈夫說：“妳若嫌泉下孤單，等我安頓好孩子們就過來陪妳。”金陵城外，送別的路上，她為他送上銀兩和衣物，她把能保住他姓名的錦囊隨身攜帶、寸步不離。
她的心裏，渴望著他活著；在她的心裏，謝玉是她的夫君。她愛。
這些，怎麽能是壹個物質拜金、風流成性、玩弄感情、不負責任的漂亮皮囊可比。完全沒有可比性。
時至今日，我依然堅定不移地相信，是蓋茨比自己在腦子裏把黛西變成了壹個完美的存在。壹切都是他的幻想。我認為，他愛的早已不是黛西這個人，而是他腦中那個完美的存在，是那個為了黛西單身苦等而感動了自己的自己。
蓋茨比等了她五年。五年後，他為了這個女人付出生命，或者說，是因為這個女人，才走向末路。
我不知道威爾遜開槍時，蓋茨比的心裏想的是什麽；我不知道得知蓋茨比的死訊之後，黛西的心裏又想著什麽。那些生前在蓋茨比家裏夜夜笙歌、蹭吃蹭喝的人們連悼念探望壹下都不願意。長島的別墅就此荒蕪，像是被巨人們遺棄了的城堡。
昨晚和聰哥聊這本書，聰哥說：“我壹直認為這就是壹部個人悲劇啊，為什麽書評裏都說這是壹部社會悲劇呢？哪社會了，他自己自願為黛西背黑鍋，他死都是因為他自己啊，這不是典型的個人悲劇嗎？”
這正是菲茨傑拉德的深刻所在，他把這個問題拋給了我們每壹個人。
解答這個問題，還是要從最初的最初談起。所謂美國的“喧囂時代”，是壹切的源頭。
壹戰以後，美國沒有遭受戰爭重創，相反的，憑借著協約國的身份和戰爭中放出售出的貸款和武器，美利堅壹躍成為最大的債權國。“自由放任”政策讓市場的力量席卷北美大地，經濟繁榮到小汽車在紐約的街道上連成壹條長長的河流，像是資本主義世界裏奔騰不息的血脈。股票、證券包括賭博讓壹大批投機分子成為暴發戶，壹夜之間便成為家財萬貫揮金如土的富翁，過上人人羨慕的生活。
黛西有什麽好？盡管我不願意承認，但是黛西的出場壹定就像吸引了尼克以及萬千讀者壹樣狠狠地吸引了我的。如果這世上真的有黛西這樣女人的存在，我想很難有男人不為這只存活於油畫裏的她折服。菲茨傑拉德是這樣描述她的出場的：
“客廳裏唯壹完全靜止的東西是壹套巨大的沙發，上面坐著兩個年輕女子，那模樣仿佛是坐在落地的大氣球上。兩人都穿著白色的衣服，裙子不停地波動、輕擺，似乎她們剛剛乘坐氣球環繞屋子歸來。我不由呆呆地站住了，耳邊盡是窗簾的沙沙響和墻上壹幅掛畫的呻吟。然後突然傳來砰砰的響聲，原來是湯姆·布坎南關上了後窗，於是客廳中的風漸漸平息，而窗簾、地毯和那兩個年輕女子也終於慢慢地降落到地面。”
美若天仙，身輕如燕，姣好的面容，優雅的氣質。這就是黛西，這就是五年裏讓蓋茨比魂牽夢繞的女人。菲茨傑拉德給了黛西壹個好聽的名字，也給了她壹個完美的隱喻——黛西的英文名字（Daisy）是壹種中間黃周圍白的花朵，就如同散發著閃閃金光而空虛無比的浮華財富。什麽是美，什麽是成功？在蓋茨比和諸多青年的眼裏，美就是黛西，成功就是黛西。對蓋茨比而言，重新贏得黛西，就是他奮鬥多年“成功了”最好的證明。這就是每個懷有著“美國夢”的年輕人的目標之壹。可是黛西又是無比物質的，她熱愛財富勝過愛壹切男人，她巧妙地周旋於蓋茨比和湯姆之間，在看到蓋茨比的財富後，她竟然禁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在駕車撞死丈夫的情婦後，她坦然地讓蓋茨比為她承擔責任。她有著海黛壹般的外貌，也有著美杜莎壹樣的無情、冷酷、可怕的心腸。青年們傾心於黛西的外表，卻看不見黛西的內心。這就是那個喧囂時代和社會裏所謂財富、地位的虛幻之處，更是“美國夢”破碎最重要的原因。
“美國夢”是所有美國青年的精神支柱，是美利堅人民的靈魂。他們執著地相信，憑借著強健的體魄、慎獨的態度、不懈的努力和奮鬥，就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得到自己希望得到的壹切。從最後壹章蓋茨比的父親帶來的作息時間裏，我們能看見當初的蓋茨比就是這樣的壹個青年：
多麽上進的青年，多麽渴望打破自己出身，渴望躋身上層的人，多麽希望用自己的努力為自己在這個時代裏掙得壹席之地的赤子。我想，大多數人和蓋茨比都是壹樣的，以為努力了就可以了。但努力了真的就可以了嗎？
當然不是。
社會階層的存在讓這壹切都極易被抹殺。多年以後，蓋茨比壹躍成為富翁。在當年他愛上的，卻娶不起的女人家對岸修建了那麽大的壹棟別墅，宴請紐約各路名流前來通宵達旦地飲酒作樂，而他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朝著對岸黛西家碼頭的那束綠光微微伸出壹只手。咫尺天涯。若不是尼克的出現，若不是尼克和黛西的那壹層遠房親戚的關系，他恐怕還是不敢邁出與黛西相會的那壹步。這其中的原因，很大壹部分都是產生自他自己的自卑自輕。蓋茨比不是天生的貴族，他是暴發戶，是速成的富翁，他身上沒有天潢貴胄的氣質。他說自己是中西部富家子弟，說自己曾求學於英國牛津，這壹切立馬就被尼克和湯姆識破，因為這謊撒的相當沒有水平。壹個人用撒謊的方式掩蓋自己教育資歷不高、掩蓋自己出身的原因還能是什麽？當然是因為他不夠自信，他盡力去彌補自己與上流社會的不足，卻無法從根本上改變這壹切；他極力去模仿貴族的生活方式，卻只能帶來更大的笑話。他這個短期速成的暴發戶縱然是腰纏萬貫，也不會為以湯姆·布坎南為代表的“真正的”上流社會所認可和接納。這些固化的階層決不允許如蓋茨比這樣的平地而起就想與他們平起平坐的人的存在。所以最終蓋茨比的死，湯姆是貢獻了很大壹份力量的。在這個“喧囂的時代”，富翁和富翁是不壹樣的，階層的差距就像高山和幽谷。當妳從谷底奮力爬到山頂，以為自己就可以俯瞰整個王國的時候，那些早就占據了山頭的人會壹腳把妳踢下去。他們不允許壹個出身低賤的人和他們壹起體驗壹覽眾山小的快感——那是屬於他們的特權。
如同最終同樣走向滅亡的於連索黑爾，我在第壹篇讀後感裏提到過。多麽相像。
這就是社會悲劇的根源。
這裏添壹句話吧，我個人認為，這種階層造成的悲劇，在我們如今的社會，也是壹直存在的，而且很難撼動。
除過深刻的思想，就寫作而言，《了不起的蓋茨比》的文筆是相當優美的。菲茨傑拉德把自己的優雅、真誠悉數灌註到自己的文字當中。他每壹個比喻、每壹個擬人、每壹個微妙的意象，都把這本書的藝術高度提升到了令人不忍釋卷的層次。菲茨傑拉德塑造的人物形象，這些人物追求愛情的方式、態度，往往就能在不經意間讓人聯想到自己。蓋茨比像是曾經的菲茨傑拉德，更像是在愛情裏卑微過但是不息奮鬥過的每壹位青年。
轉眼又是壹個星期過去了，蓋茨比先生已經在向我擺手再見了。我喜歡他，我喜歡看他站在海邊，遙遙望著黛西家碼頭那道閃耀的綠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臂；我喜歡蓋茨比的這座見證了那個時代聲色犬馬、夜夜不眠的別墅，喜歡那個花園裏醉醺醺的三教九流，喜歡從屋子裏隨風飄散著的音樂聲、歡笑聲，喜歡這壹切喧囂背後安靜、孤獨、寂寞甚至淒涼的西裝革履的蓋茨比的身影。
我也越來越喜歡和敬佩每天耐心讀書、思考、落筆，心甘情願地為了壹個疑問花費壹個下午時間查閱各種圖書資料的自己。
再見，蓋茨比；再見，尼克。
再見，親愛的菲茨傑拉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