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芬奇的《蒙娜麗莎》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畫作之壹,畫中人那神秘的微笑幾百年來壹直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林誌炫的壹首歌曲則反其意而為之,取名為《蒙娜麗莎的眼淚》,同樣成為了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經典作品。
在中國文化中,林黛玉是多愁善感的象征,她終日蛾眉愁鎖,經常以淚洗面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但其實她在《紅樓夢》中也曾有過不少開心而笑的經歷呢。
《林黛玉進賈府》是讀者們最為熟悉的紅樓故事之壹,而且多年來壹直是中學教科書裏的入選文章,這篇課文雖然不長,卻給林黛玉安排了好幾次笑呢。第壹次是黛玉和王熙鳳初次見面之際,這時林黛玉和賈母都已從黛玉母親病逝的悲傷中緩了過來,而王熙鳳的到來又進壹步扭轉了黛玉的情緒,於是黛玉在聽了賈母稱呼王熙鳳為“鳳辣子”的玩笑話後,第壹次露出了笑容,當然只是淺淺壹笑:
-----黛玉雖不識,也曾聽見母親說過,大舅賈赦之子賈璉,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內侄女,自幼假充男兒教養的,學名王熙鳳。黛玉忙陪笑見禮,以“嫂”呼之。隨後,黛玉在與兩位舅媽的交流中又有兩次微笑,
壹次發生於辭謝大舅媽留她用飯時,另壹次出現在王夫人介紹寶玉並稱其為“孽根禍胎”、“混世魔王”時。如果說前者表示的是禮節,後者在禮節之外,還有好奇包含在內。黛玉的第四次微笑展現的是她的平等自由意識,這壹次是在寶玉的丫鬟襲人前來問候時
------是晚,寶玉李嬤嬤已睡了,他見裏面黛玉和鸚哥猶未安息,他自卸了妝,悄悄進來,笑問:“姑娘怎麽還不安息?”黛玉忙笑讓:“姐姐請坐。”襲人在床沿上坐了……
如果說黛玉進賈府時的幾次笑主要是禮節性的,那麽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中,她的笑就和禮節完全沒有關系了,幾乎都是發自心底的,為什麽說“幾乎都是”呢?稍後謎底自會揭開。在“意綿綿靜日玉生香”壹節裏,黛玉先後笑了十三次,而且笑得搖曳多姿,儀態萬方,其中既有“嗤地壹聲笑”,又有“笑的喘不過氣來”;既有“壹面理鬢笑”,又有“點頭笑”,還有“按住寶玉笑”;既有吃醋時的“冷笑”,又有求饒時的“忙笑”,
此節內,黛玉的笑最集中的地方有兩處,第壹處七行字內有四個笑,第二處九行內有四個笑,但第壹處的第壹個笑是寶玉“伸手向黛玉胳肢窩內兩肋下亂撓”引起的,所以,這個笑不是完全發自心底的,所以我們要壹起感受的是第二處:
黛玉聽了,翻身爬起來,按著寶玉笑道:“我把妳爛了嘴的!我就知道妳是編我呢。”說著,便擰的寶玉連連央告,說:“好妹妹,饒我罷,再不敢了!我因為聞妳香,忽然想起這個故典來。”黛玉笑道:“饒罵了人,還說是故典呢。” 壹語未了,只見寶釵走來,笑問:“誰說故典呢?我也聽聽。”黛玉忙讓坐,笑道:“妳瞧瞧,有誰!他饒罵了人,還說是故典。”
寶釵笑道:“原來是寶兄弟,怨不得他,他肚子裏的故典原多。只是可惜壹件,凡該用故典之時,他偏就忘了。有今日記得的,前兒夜裏的芭蕉詩就該記得。眼面前的倒想不起來,別人冷的那樣,妳急的只出汗。這會子偏又有記性了。”黛玉聽了笑道:“阿彌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妳壹般也遇見對子了。可知壹還壹報,不爽不錯的。”
上面這個情節可以稱為“探黛玉寶釵半含酸”,無獨有偶,第六回有壹個故事叫《探寶釵黛玉半含酸》,更巧的是,其中的壹段描寫也可以證明黛玉的生活裏並不缺少笑容,而且這段文字有幾句繞口令似的話語,讀來頗為好玩,我們不妨在此整體欣賞壹下: 壹語未了,忽聽外面人說:“林姑娘來了。”話猶未了,林黛玉已搖搖的走了進來,壹見了寶玉,便笑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寶玉等忙起身笑讓坐,寶釵因笑道:“這話怎麽說?”黛玉笑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寶釵道:“我更不解這意。”黛玉笑道:“要來壹群都來,要不來壹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於太冷落,也不至於太熱鬧了。姐姐如何反不解這意思?”
在大家印象中,林黛玉是名門淑女的典型,笑的時候也應該正襟危坐,不露玉齒,殊不知,她竟有笑得失態的時候。黛玉這壹次的笑發生在第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 金鴛鴦三宣牙牌令》,讓她如此開懷的不是別人,正是被她戲稱為“母蝗蟲”的劉姥姥,順便說壹下,給劉姥姥起外號這個小細節再次證明她並不是壹個終日以淚洗面的女子。更為有趣的是,此回中有壹個笑的百花園,而黛玉的笑乃是其中的壹個,下面咱們就壹起感受壹下曹雪芹筆下如聞其聲,異彩紛呈的笑------賈母這邊說聲“請”,劉姥姥便站起身來,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壹個老母豬不擡頭。”自己卻鼓著腮不語。
眾人先是發怔,後來壹聽,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來。史湘雲撐不住,壹口飯都噴了出來,林黛玉笑岔了氣,伏著桌子噯喲,寶玉早滾到賈母懷裏,賈母笑的摟著寶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著鳳姐兒,只說不出話來,薛姨媽也撐不住,口裏茶噴了探春壹裙子,探春手裏的飯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離了坐位,拉著他奶母叫揉壹揉腸子。地下的無壹個不彎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來替他姊妹換衣裳的,獨有鳳姐鴛鴦二人撐著,還只管讓劉姥姥。
更出人意料的是,林黛玉不但偶爾被動地笑得花枝亂顫,有時還主動出擊開別人玩笑。壹百二十回《紅樓夢》中,竟然有兩回是以林黛玉開玩笑命名的,壹個是第二十回《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誚語謔嬌音》,壹個是第四十二回《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瀟湘子雅謔補余香》,蘅蕪君乃指薛寶釵,瀟湘子即是林黛玉。謔而不虐是開玩笑的最高境界,既讓在場者覺得可樂又不使被取笑者感到難堪,黛玉論畫畫時的雅謔恰好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如若不信,請看下文:李紈道:“我請妳們大家商議,給他多少日子的假。我給了他壹個月他嫌少,妳們怎麽說?”
黛玉道:“論理壹年也不多。這園子蓋才蓋了壹年,如今要畫自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筆,又要鋪紙,又要著顏色,又要……”剛說到這裏,眾人知道他是取笑惜春,便都笑問說“還要怎樣?”
黛玉也自己掌不住笑道:“又要照著這樣兒慢慢的畫,可不得二年的工夫!”眾人聽了,都拍手笑個不住。寶釵笑道:“‘又要照著這個慢慢的畫’,這落後壹句最妙。所以昨兒那些笑話兒雖然可笑,回想是沒味的。妳們細想顰兒這幾句話雖是淡的,回想卻有滋味。我倒笑的動不得了。”
惜春道:“都是寶姐姐贊的他越發逞強,這會子拿我也取笑兒。”諸位註意到沒有,黛玉的膽子可是蠻大的,她和大度的寶釵,活潑的湘雲開玩笑也就罷了,此處竟然把玩笑開到了冷心冷面的惜春頭上,好在惜春當時心情不錯沒有惱,否則林姑娘就要碰壹鼻子灰了,要知道,惜春可是不鳴則已,壹鳴驚人,後文中王熙鳳和尤氏都領教過的。
那麽就有了壹個問題,既然黛玉生活中並不缺乏笑而且她還挺喜歡拿別人尋開心,為什麽給人留下終日以淚洗面的印象呢?想來原因應該有二,其壹,和成熟的寶釵、天真的湘雲、佛系的迎春、堅毅的探春、心冷的惜春相比,善感的黛玉眼淚確實要多壹些;其二,黛玉為人熟知的詩作,比如《葬花吟》、《桃花行》、《秋窗風雨夕》、《題帕三絕》,都是淒測傷感、纏綿悲戚之作,人們讀來就會感覺林姑娘天天哭鼻子抹淚,壹年到頭沒個笑模樣,其實,林黛玉的生活並沒有那麽得痛苦而單調,她還是有著很多閨門樂趣的,以上的笑之種種即為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