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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車禍

剛子從朋友安安家的酒桌上站起來,他喝了很多酒,頭暈暈的。酒桌上的朋友們逐漸散去。只剩下安安趴在壹旁的桌子上打著呼嚕,他喝醉了,人事不省。剛子推了推他,見他不動,嘆了壹口氣,準備往家裏走去。

他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壹點多了,他推開門,慢慢的走到臥室,使勁甩了甩頭,讓自己昏昏沈沈的頭清醒了許多。他看了看床上躺著的老婆和孩子。孩子睡得正香,臉上帶著笑意,妻子這些年因為跟隨自己過慣了苦日子,皮膚已經開始松弛,皺紋已布滿眉梢,此時她眼睛微閉,嘴唇半張,正規律地打鼾。

剛子伸出手來,想要推醒妻子,手伸到半空又止住了。他順手掏出壹根香煙點燃,放在嘴裏,然後回到客廳,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他本來想好好地睡上壹覺,可腦袋越來越清醒,思索了片刻,覺得還是不打擾妻子的好,遂拿過放在茶幾上的車鑰匙走出門外。那時已經是夜間2:30,他找不到地方可去,幹脆開上車往城裏趕去。

也許是喝酒讓人興奮,他的腦子異常活躍,這些年的不容易,逐壹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六年前,他帶了壹幫工人,在本地承包壹些小型的政府工程,由於他善於統籌,又會來事,生意越做越大,他也因此成了當地的名人,是朋友口中的剛老板,是親戚眼中的有錢人,是年輕人的榜樣,是家人的驕傲。那時,他風光無限,有吃不完的飯局,有收不完的禮物,有大堆的工人期望能跟著他幹活。

然而好景不長,2015年的下半年,社會環境突然變了天,許多政府項目工程款不能按時到位,如他這樣的小包工頭,大多賠了個精光,除了依靠銀行貸款,拆東墻補西墻外,幾乎毫無辦法。這樣的日子剛子熬了兩年,他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今天是兒時的玩伴安安家有了小孩,邀請賓客的日子,剛子找父親借了1000塊錢去隨的禮。吃飯的時候,他們那壹桌全是曾經兒時的小夥伴。酒席還未開始,他們就圍坐在壹起,互相恭維。大家都還不知道他的近況,有許多人過來和他打招呼,高聲地稱呼他剛老板,他尷尬地點點頭,並逐壹向他們回禮。他暗暗地自嘲到:“自己哪還是什麽老板,明明都已經身無分文了”。

酒過三巡,到了互相敬酒的時段。剛子人氣不錯,陸續有人來找他敬酒,他不好推辭,也逐壹回敬了他們。桌子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不壹會兒,他就覺得有點昏昏沈沈的了。此時,坐在他對面的小夥伴突然向他說到:“剛子,聽說妳要賣房子,現在房價不好,這時候賣鐵定要虧錢,要不然我介紹個朋友去看看,您看成嗎?”。剛子聽他這麽壹說,就老老實實地回到:“那妳盡快讓他來看吧,銀行貸款這幾天催的緊,如果實在不行,我也只能低價賣了”。他扶了扶眼鏡,繼續解釋到:“這兩年生意不好做,許多工程款拿不到,我的這些工程大多都有銀行貸款,工程款拿不到,銀行又要催款,我現在是傾家蕩產了,所以賣房子也是逼不得已的事情”。雖然他盡量地表現得雲淡風輕,但落在很多人的眼裏,竟突然間成了壹種無奈和落魄。剛子缺錢這事就像是壹個引爆的炸彈,突然之間就牽連了這壹桌的所有人。

他們聽到剛老板已變成窮光蛋,壹開始恭恭敬敬地給他敬酒的那些人,瞬間變得神態各異,他們表情裏既含有惋惜,又夾雜壹種看笑話的心態,活生生地變出了壹種表演極致的表情。在場的壹位兄弟曾經給剛子擔保過貸款,聽到他成了窮光蛋,就急急巴巴地對他說:“剛子,我給妳擔保的那15萬貸款,妳還是先想辦法把它給還上吧,我們家條件不好,如果您這邊再出什麽問題,我們自己是還不上這個貸款的”。剛子突然之間不知道要如何作答,答應馬上還吧,自己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不還吧,卻又是請人家擔保的貸款。他只得客客氣氣地回到:“妳放心,等我這邊賣了房子,就馬上把妳擔保的那十五萬先還上”。酒席在這種極度尷尬的過程中度過,所有人都對剛子變窮都充滿好奇心,壹心想要追根究底。剛子本想壹走了之,但又覺得那樣做顯得太小家子氣,只得繼續呆在那裏,強裝笑顏,繼續陪大家吃吃喝喝。那天,他喝了很多酒。這兩年,剛子已經習慣了別人的冷嘲熱諷,但今天,他仍然覺得內心裏憋著壹股悶氣,憋得自己難受極了。

他想到自己這兩年的遭遇,可謂是人情冷暖遍藏於心。甚至連曾經相愛的妻子也時常對自己不冷不熱。自己有錢那會兒,誰都是客客氣氣的,恨不能把自己捧上天去。但當自己陷入窘境,身邊的朋友卻仿佛壹夜之間全部變成了仇人,誰見了自己都恨不能早點離開。他佯裝高興的外表之下,看著這群醜陋不堪的嘴臉,陡然間升起壹股莫名其妙的厭惡感。

他還記得,有壹次他出去追工程款,需要開車走很遠的路,但他連加油的錢都沒有了。就厚著臉皮找父親借500塊錢。這本來是壹件可以忽略的小事。父親當時雖不高興,但還是勉為其難地給他掏了錢,只不過嘴裏不住地嘟囔著:“早就叫妳不要好高騖遠。妳就是不相信,認為自己是人中龍鳳。這下可好,欠了壹屁股的賬,不知道妳以後怎麽還”。當時剛子什麽話也沒說,他接過錢,強行把要流出來的眼淚收了回去,然後打開門,快速走了出去。

那壹次他去了兩天,但結果不理想,沒要到錢,回來的時候,他不敢回家。壹是不想再受家人的冷眼,二是害怕跟他壹起幹活的農民工兄弟來找自己要錢,不知道如何交代。他思慮再三,去了隔壁鄉鎮的壹個朋友家寄宿。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就早早地回到家裏,他想收拾點衣物趕回城裏去。他小心翼翼地推開臥室的門,正準備拿衣服。妻子突然睜開眼睛,她像是吃了興奮劑似的,耷拉著腦袋,斜靠在床頭上,眼睛鼓鼓地盯著他,仿佛要用眼睛的余光把他給融化掉。她板著臉說到:“妳真夠有出息的,欠了壹屁股債,讓得壹家人陪妳受罪,現在還學會了夜不歸宿,昨天晚上又去哪裏鬼混去了吧?妳真不害臊啊妳?”剛子剛想解釋,妻子又說:“妳繼續這樣,有本事就離婚,不要讓我們陪妳受苦,我也給妳自由”。剛子想,這哪是妳給我自由,是妳自己需要自由吧。但他沒說出口,也沒繼續和妻子爭吵。隨手拿了兩件衣服,就摔門而去。

接下來的壹段時間,妻子和他壹直沒有說話,也不通電話,他們賭著氣。他本想自己誰都不聯系,悄悄地去外地進個工廠什麽的,先賺點生活費來養家糊口。但他又想,自己欠了農民工兄弟不少工資,總不能就這麽壹直欠著,還得想辦法解決。自己壹走了之,難免寒了很多人的心,想到這裏,他服軟了。他準備回去和妻子商量,先把城裏面的房子賣了,把別人的錢還上。至於家裏面的情況以及所欠的銀行貸款,他只能再想其他法子了。

那天,他在縣城裏面的批發市場挑選了壹些小孩喜歡的玩具,又買了幾盒妻子喜歡吃的點心,壹路駕車往老家趕去。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妻子不在家。大寶在學校上學,小寶正在追著家裏的土狗在院子裏面跑。他見剛子走過來,仿佛看見了陌生人似的。但他沒有跑開,他停住了腳步。就那樣看著他,既不叫他,也不同他說話。剛子走過去,伸出手來,要抱他。他突兀地跑了開去。剛子只得去隔壁鄰居家打聽妻子的去向。知道她在壹個朋友家打麻將,就給她打電話。讓她回來有事相商。妻子很不耐煩地隨意回了壹句,剛子正待解釋什麽,突然聽到電話那頭傳來電話掛斷的叮叮聲,他壹臉無奈,好像突然丟了什麽貴重的物品壹般,心裏有壹種難以言說的失落。

他拿過壹張放在屋檐下面,已經被曬得褪了色的膠凳子,坐了下來,又從褲兜裏掏出煙和打火機,點了壹根,心裏不斷地盤算著如何與妻子溝通。然而,他等了好久,妻子也不見回來,大概過了2個小時,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樹葉在霧靄的點綴下,變得如同壹個個恐怖的鬼影。他剛要拿起凳子回到家裏去,妻子領著小寶回來了。她依舊冷冰冰的,還未等他開口,就朝著屋子走去。他趕緊轉過身去幫她推開門,笑嘻嘻地給她賠不是,並拿出她愛吃的點心,笑臉以對。妻子瞄了他壹眼,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她壹屁股砸在沙發上,然後拿起遙控器看起來,好像他這人壓根就沒出現過似的。壹時之間他不知道如何開口了,就那樣沈默著,坐了十多分鐘,妻子想要起身去倒水喝,他趕緊跑到前面去,替妻子到了滿滿壹杯溫水,然後腆著臉坐到妻子邊上,笑嘻嘻地開口說道:“我和妳商量個事兒唄”。妻子不搭話,他繼續說:“我想把城裏的房子賣了,先把欠工人的工資還上。妳放心,挨過這段日子,我壹定再給妳們買更大的房子”,他還想繼續賭咒發誓。妻子打斷了他的話。“這事我不同意,這個家都被妳敗光了,妳還連最後這房子都要賣掉,妳想過我們娘三嗎?妳還想買更大的房子,有可能嗎?”。說完就起身去了臥室,他趕緊跟上去。但剛到臥室門口,妻子把小寶往臥室裏壹拉,啪地壹下把臥室門給鎖上了。那壹晚,他睡在沙發上,腦子裏不斷地模擬各種可能,但凡他能想到的方式他都推敲了壹遍,最終確信自己這壹次算是徹底走投無路了。

第二天天剛透出亮光,他就立馬起床來,簡單洗漱完畢,想給妻子和兒子做頓早餐。他打開冰箱,發現裏面空空的,什麽東西都沒有,他趕緊跑去村入口那家小賣部,買了幾根火腿腸,又拿了幾個雞蛋。回到家裏,他油炸了幾根火腿腸,然後煮了壹鍋荷包蛋,準備去叫妻子吃早餐,他舉起手輕輕地敲了壹下,門竟然開了,他推開門,臥室裏面空空的,哪還有妻子的影子。

他給自己盛了些,草草地吃完早餐,就離開了老家。車行駛在鄉村的小道上,路邊的枯枝張牙舞爪地不斷向他撲來,他像是逃跑壹般地飛馳而過。時間像什麽事也沒發生壹樣,它自顧自地送走了壹天又壹天。剛子這些天什麽地方也沒去,就那樣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任誰打電話他都不接。

又過了壹天,他正孤獨地躺在床上,數著天花板上這些年留下來的黑斑,突然記起今天是兒時小夥伴安安家請客的日子。他本想失約壹次,因為在這個尷尬的歲月裏,他害怕被別人嫌棄。但猶豫再三,他還是決定去壹趟。如前所述,那天,他在異常難堪的狀態下喝了很多酒,回去以後,壹種深入骨髓的孤獨突然毫無防備地侵襲而來,他發現自己仿佛成了局外人,在那個安靜得可怕的夜裏,打擾誰都覺會得難為情,他只得又壹次駕車回城裏去。

夜晚的寒風像是加了冰塊,吹在人臉上,像針刺壹般,火辣辣的。他使勁搖下車窗,拿出壹根香煙點著,狠狠地吸了壹大口,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把煙向車窗外吐去,似要將自己這幾天的倒黴氣都吐個幹凈。車漸漸地駛出鄉村小道,進入主路,路上的車輛突然多了起來,視線也變得開闊了很多。剛子使勁踩了壹下油門,破舊的豐田漢蘭達像是收到了長官的指令,發出轟隆的聲響,壹下子竄了出去。他死踩油門,車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穿過兩個隧道時已達到90多碼的時速。但他完全沒有減速的想法,他將腳死死地釘在加油踏板上。又過了壹個隧道,突然,前面出現了壹輛大貨車,那時,他的時速已達100多碼,來不及減速,他想從旁邊超車過去,卻見對面有車輛正行駛而來。只得急踩剎車,只聽砰砰幾聲巨響,他的車身整個穿到了大車底下去了。

剛子被死死地卡在車座位上,腦袋涼涼的,頭皮被撞得翻了過來,覆在壹邊的臉上。他突然感覺到無比的輕松,這個殘酷的世界給他的壓力,仿佛突然間被抽走了,他隱約間看到不遠處駛來的警車,那車燈的五顏六色,此時,竟顯得那麽的美麗,他想開懷大笑,但發覺自己的臉已經完全變形,喉嚨裏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這個世界似乎也沒有什麽可值得懷戀的了,除了那已經把他當陌生人的壹雙兒女,好像壹切與自己都無關了。也許這也是壹種不錯的選擇,生活太累,總算可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