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蜜腹劍妒才士
野無遺賢騙皇帝
李林甫當宰相,正是開元、天寶之際。
此人最大的特點是好妒忌。凡是才能功業在他之上的,或是皇帝所器重的人,總要千方百計地整垮。尤其忌恨有文學才華的人。他的辦法是表面上說好話,背後捅刀子,因此,社會上說他是“口蜜腹劍”:嘴裏甜如蜜,心裏藏把刀!〔742.3〕李林甫為相,凡才望功業出己右及為上所厚、勢位將逼己者,必百計去之;尤忌文學之士,或陽與之善,啖以甘言而陰陷之。世謂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劍。”
壹次,玄宗在勤政樓前觀看歌舞,面前掛著簾子。兵部侍郎盧絢以為皇帝走了,便跨上馬扣著鞭,從樓下經過。玄宗目迎目送,看他容貌清秀,氣度不凡,連聲贊嘆。〔742.3〕上嘗陳樂於勤政樓下,垂簾觀之。兵部侍郎盧絢謂上已起,垂鞭按轡,橫過樓下;絢風標清粹,上目送之;深嘆其蘊藉。
李林甫的暗探早把這個細節作了報告,他隨即召見盧絢的兒子:“妳的父親德望清貴,如今廣州和交州壹帶缺乏人才,聖上想請他去,不知願不願?要是不想去,就得降職使用;再不然,得以太子賓客的資格去東都,也是個辦法,請令尊考慮。”〔742.3〕林甫常厚以金帛賂上左右,上舉動必知之;乃召絢子弟謂曰:“尊君素望清崇,今交、廣藉才,聖上欲以尊君為之,可乎?若憚遠行,則當左遷;不然,以賓、詹分務東洛,亦優賢之命也,何如?”
在初唐時期,嶺南潮濕荒僻,路途遙遠,是流放充軍的地方,中原人士,簡直“談交、廣而色變”,盧絢聽得消息,反復酌量,決定走最後壹條路,願當太子賓客的閑職。李林甫怕別人說閑話,又改變主意,要盧絢去當華州刺史,到任不久,竟說他有病不能理事,委派了壹個更無聊的員外同正的官職,徹底把他擠垮了。〔742.3〕絢懼,以賓、詹為請。林甫恐乖眾望,乃除華州刺史。到官未幾,誣其有疾,州事不理,除詹事、員外同正。
玄宗曾問李林甫:“嚴挺之在哪兒?此人還是可以用的嘛。”這時,嚴挺之正當絳州刺史。李林甫即召見嚴挺之的弟弟嚴損之說:“皇帝想念令兄哩,想個法子來見見也好呀。我看不如扯個謊,奏說有頭暈病,進京求醫,豈不蠻合情理嗎?”
消息轉到嚴挺之那兒,信以為真,就寫了個報告,求李林甫轉給玄宗。李林甫把話變了壹下,說:“嚴挺之人已衰老,得了頭暈病,不如給他個散官,免得當州官辛苦,讓他慢慢治病吧。”〔742.4〕上又嘗問林甫以“嚴挺之今安在?是人亦可用。”挺之時為絳州刺史。林甫退,召挺之弟損之,諭以“上待尊兄意甚厚,盍為見上之策,奏稱風疾,求還京師就醫。”挺之從之。林甫以其奏白上雲:“挺之衰老得風疾,宜且授以散秩,使便醫藥。”
玄宗信以為真,嗟嘆良久,表示可惜,下詔給他壹個詹事閑職,養了起來。〔742.4〕上嘆咤久之;夏,四月,壬寅,以為詹事,又以汴州刺史、河南采訪使齊澣為少詹事,皆員外同正,於東京養疾。澣亦朝廷宿望,故並忌之。
有些人對李林甫采取退避策略。
玄宗想要楊慎矜當禦史中丞。楊慎矜自知不經過李林甫這壹關,是搞不長的,於是壹再辭謝皇帝的詔令,後來只當了個諫議大夫,躲過了李林甫的打擊。〔743.5〕上以右贊善大夫楊慎矜知禦史中丞事。時李林甫專權,公卿之進,有不出其門者,必以罪去之;慎矜由是固辭,不敢受。五月,辛醜,以慎矜為諫議大夫。
李林甫主管吏部尚書的事情,但每天要在宰相府辦公,就把選舉考試的事務交給侍郎宋遙。〔743.2〕李林甫領吏部尚書,日在政府,選事悉委侍郎宋遙、苗晉卿。
天寶二年(743)的進士考試,有幾萬人參加,只錄取六十四名。第壹名是禦史中丞張倚的兒子張奭,人心不服,議論紛紛。〔743.2〕禦史中丞張倚新得幸於上,遙、晉卿欲附之。時選人集者以萬計,入等者六十四人。倚子奭為之首,群議沸騰。
原來宋遙要拍張倚的馬屁,從中搗了鬼。有人把這事告訴在皇帝面前吃香的胡人安祿山,安祿山轉告玄宗,下令重新考試。張奭拿著筆桿手發抖,整天寫不出幾句話,只好交白卷。時人笑話他,叫作“曳白”,成了壹個典故。〔743.2〕前薊令蘇孝韞以告安祿山,祿山入言於上,上悉召入等人面試之,奭手持試紙,終日不成壹字,時人謂之“曳白”。
玄宗知道此事後,大為震怒,將宋遙貶為武當太守,去今天鄂西北武當山區的大山溝裏;張倚貶到淮陽,其他考官放逐嶺南。〔743.2〕遙貶武當太守,晉卿貶安康太守,倚貶淮陽太守,同考判官禮部郎中裴朏等皆貶嶺南官。
不久,玄宗想廣泛招羅人才,凡是在《六藝》之中有壹樣長處的,都可以來京會考。李林甫怕這些草野人士在考試中用文章揭露他的罪惡,就給皇帝建議:“舉人都是下賤愚蠢的,要是說些不三不四的汙言穢語,玷辱了聖上的耳目,就是我們做大臣的罪過了。還是壹級壹級的考試,經過挑選,才有保證呢。”玄宗昏頭昏腦,哪有不答應的?〔747.1〕上欲廣求天下之士,命通壹藝以上皆詣京師。李林甫恐草野之士對策斥言其奸惡,建言:“舉人多卑賤愚聵,恐有俚言汙濁聖聽。”
林甫立即下令,各地長官嚴格把關,真是超絕的奇才,才把名字送到尚書省,由尚書復試,禦史中丞監考,名實相副的再報告皇帝。所謂把關,就是必須為朝廷唱贊歌,不準揭露黑暗,更不許涉及李林甫壹夥。最後送到長安的人,已經寥寥無幾。到了尚書省,考試內容不用“六藝”,不考禮、樂、射、禦、書、數,而是像考進士壹樣,考的詩、賦、論,文不對題,無壹人及格,結果全國沒有考取壹個人。李林甫得意極了,立即向皇帝報告:“恭賀陛下,如今是野無遺賢!”〔747.1〕乃令郡縣長官精加試練,灼然超絕者,具名送省,委尚書覆試,禦史中丞監之,取名實相副者聞奏。既而至者皆試以詩、賦、論,遂無壹人及第者,林甫乃上表賀野無遺賢。
不錯,要是民間真有賢才,怎麽又考不取呢?既然壹個也考不中,不是沒有漏掉壹個人才嗎?這種思維方式和邏輯推理,確是壹手遮天的好辦法。
北海太守李邕,是當時的大書法家,和柳勣、王曾等人壹樣,名聲很高。746.11贊善大夫杜有鄰,女為太子良娣,良娣之姊為左驍衛兵曹柳勣妻。勣性狂疏,好功名,喜交結豪俊。淄川太守裴敦復薦於北海太守李邕,邕與之定交。勣至京師,與著作郎王曾等為友,皆當時名士也。
柳勣犯了事,746.11勣與妻族不協,欲陷之,為飛語,告有鄰妄稱圖讖,交構東宮,指斥乘輿。李林甫叫酷吏吉溫處理。吉溫用酷刑逼柳勣牽扯王曾,746.11林甫令京兆士曹吉溫與禦史鞫之,乃勣首謀也。溫令勣連引曾等入臺。杖死在大理寺的府門外。746.12有鄰、勣及曾等皆杖死,積屍大理,妻子流遠方;中外震栗。
又命羅希奭審查李邕,746.12別遣監察禦史羅希奭往按李邕,…鄴郡太守王琚坐贓貶江華司馬。琚性豪侈,與李邕皆自謂耆舊,久在外,意怏怏,李林甫惡其負材使氣,故因事除之。也壹頓刑杖打死了。747.1李邕、裴敦復皆杖死。
李林甫恨透了名士和能臣,又叫羅、吉二人順藤摸瓜,羅織壹起,株連成串,最後連宰相李適之也嚇得自殺了。747.1羅殺奭自青州如嶺南,所過殺遷謫者,郡縣惶駭。排馬牒至宜春,李適之憂懼,仰藥自殺。豈止是“野無遺賢”,就連朝廷也沒留下壹個賢人了。
李林甫的兒子李岫任將作監,深知物極必反和盛極必衰的道理,心裏十分恐懼,曾和父親同遊後園,指著那些做工的仆役說:“大人久處機要,是國家的軸心,到處是仇人,壹旦闖禍,想跟他們壹樣做工,不知有沒有機會啊!”李林甫黯然變色,傷感地說:“事勢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焦愁也沒有用了!”747.12林甫子岫為將作監,頗以滿盈為懼,嘗從林甫遊後園,指役夫言於林甫曰:“大人久處鈞軸,怨仇滿天下,壹朝禍至,欲為此,得乎?”林甫不樂曰:“勢已如此,將若之何?”
他完全明白,作孽太多,命運已經註定了。他害怕刺客,特別謹慎小心。以前的宰相在大街上來往,壹般隨從不過幾個人,士民當面碰到,不須回避。李林甫不然,每次出門,步騎衛隊壹百多,左右兩面有人掩護,金吾禁兵在前面開道,幾百步遠的行人要馬上避開,即使公卿大臣也不例外。747.12先是,宰相皆以德度自處,不事威勢,騶從不過數人,士民或不之避。林甫自以多結怨,常虞刺客,出則步騎百餘人為左右翼,金吾靜街,前驅在數百步外,公卿走避
在家裏怎麽樣呢?每天晚上深鎖重門,住在夾墻裏,裏面安裝閘板和機關,不知道暗號的人,觸到就會軋死,如臨大敵壹般。往往壹個晚上要移住好幾處地方,家人和侍衛也弄不清在哪裏睡。他心神不安,懷疑壹切,簡直比監獄裏的囚犯還難受。747.12居則重關復壁,以石甃地,墻中置板,如防大敵,壹夕屢徙床,雖家人莫知其處。
李林甫病了,兵部侍郎、新貴人物楊國忠從蜀中回來,在他的床前探問病情,李林甫流著眼淚說:“我要死了,妳會當宰相的,後事就拜托給妳了。”楊國忠連稱不敢當,汗流滿面。752.10國忠比至蜀,上遣中使召還,至昭應,謁林甫,拜於床下。林甫流涕謂曰:“林甫死矣,公必為相,以後事累公!”國忠謝不敢當,汗流覆面。
果然,李林甫死後三天,楊國忠就當了右相兼文部尚書。752.11十壹月,丁卯(24),林甫薨。752.11庚申(27),以楊國忠為右相,兼文部尚書,其判使並如故。
誰知楊國忠派人暗示安祿山,誣告李林甫謀反。玄宗壹聽就信,叫法庭審理。李林甫的女婿楊齊宣怕受連累,阿附楊國忠的意圖,出面作證,說這事是真的。753.1楊國忠使人說安祿山誣李林甫與阿布思謀反,祿山使阿布思部落降者詣闕,誣告林甫與阿布思約為父子。上信之,下吏按問;林甫婿諫議大夫楊齊宣懼為所累,附國忠意證成之。
玄宗大怒,下詔削去李林甫的官爵,子孫有官職的,壹概除名,流放嶺南和黔中。除了隨身衣服糧食外,全部抄家沒收,親黨株連五十多家。同時剖開李林甫的棺材,把他口裏銜的珠子也抉出來,剝掉官服綬帶,另用壹口小棺材,像老百姓壹樣掩埋了。753.2時林甫尚未葬,二月,癸未,制削林甫官爵;子孫有官者除名,流嶺南及黔中,給隨身衣及糧食,自餘資產並沒官;近親及黨與坐貶者五十餘人。剖林甫棺,抉取含珠,褫金紫,更以小棺如庶人禮葬之。
李林甫當十九年宰相,顯赫了壹個時代,剛剛死去,就受到報復,正是作惡多端的必然結果。752.11上晚年自恃承平,以為天下無復可憂,遂深居禁中,專以聲色自娛,悉委政事於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絕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奸;妒賢疾能,排抑勝己,以保其位;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自皇太子以下,畏之側足。凡在相位十九年,養成天下之亂,而上不之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