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陶淵明同誌的公文包裏,肯定沒有多少現金,也沒有壹張銀聯卡。好在他並無半點失落感,因為“簞瓢屢罄”(《自祭文》)的生活與“五鬥米”的工資待遇相比,產生不出多大的落差。就象讓妳戴著縣長的帽子,實際只能享受村民組長的待遇,估計妳也不壹定有多少熱情去跑官要官。食之無味道,棄之不可惜,過上壹陣子,陶淵明同誌的心情自然就自我調節過來了。如果不是三年後的壹場大火,致其“夏日抱長饑,寒夜無被眠(《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說不定老陶同誌還真能在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率先奔個小康出來。當然,這是後話。
這種隱居田園的清苦生活,老陶同誌在精神上還是恬然自適的。他躬耕隴畝,與貧下中農***話桑麻,貼近生活貼近群眾,同農民兄弟的魚水關系,絕對勝過我們這些基層幹部。當然,我們千萬不要誤解--陶淵明同誌壹千多年的知名度,主要是靠作詩,不是靠作秀,沒有他那壹百二十余首詩,現在不會有人知道這個在野幹部。
這麽說吧,眼下的寶貝有了快感她就喊,這個老陶有了快感他就寫,幸災樂禍地寫: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歸園田居》之三)。
很長時間裏,沒有事時我再讀這首詩,都著實出了壹頭冷汗。第壹感覺,就是陶淵明同誌有離開戰鬥壹線的幸災樂禍,喜歡站在岸上說風涼話。此時此刻,幸虧他不再是縣長,不然地裏“草盛豆苗稀”,農作物大減產,這壹年的農業年報如何出門?倘若在職,他只能跟我壹樣,連夜帶統計員做假帳,把考核壹關先應付過去。
陶淵明同誌自己不幹也罷,誰要是當他的“父母官”,企圖糊弄出點政績也實在太難,有他筆下的幾句就夠了:
“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暖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歸園田居》其壹)。
妳算壹筆帳,壹間草屋宅基地平均占地1.2畝,土地管理亂到這種地步,九江市的土地局長離開除公職還遠嗎?再仔細研究壹下,深更半夜雞飛狗叫,老百姓不得安寧,派出所的110絕對打爆。壹年下來,到年終綜合考評時,這個地方的“壹把手”,怎麽地也要被社會治安壹票否決。
所以,我特佩服蘇軾見解:“淵明詩初看若散緩,熟看有奇句”(惠洪《冷齋夜話》引蘇軾語)。老陶同誌的這種平淡自然,實則有點耐人咀嚼回味。都道他是千古第壹隱士,但和王冕比起來完全就是兩回事。人家上級來人時悄悄帶著老娘不知所歸,他是天天怪話連篇,並且基本上都是拿在職幹部的難堪取樂,看別人的笑話消閑。
陶淵明同誌不僅常提壹些具體意見,激動時便將各級領導的工作全盤否定,寫起詩來多半沒了深淺:
“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於西田獲早稻》)。
群眾的生活,哪個領導不講是蒸蒸日上。壹個“苦”字了之,大好形勢從何談起?特別是晚年,老陶同誌的《桃花源記並詩》出爐。“桃花園”的國民待遇有哪些?就是每天都玩旅遊套餐,每頓都吃綠色食品,每人都有100%的精神文明。妳說OK不OK?老陶同誌從來不提半個字改革,出的全是新花樣,妳瞧出沒有,這意思是明擺著的——妳們別在臺吊嗓子,咱要玩就玩這種有檔次的,妳們那些全屬小兒科的淘汰貨,咱只能喝酒的時候順便瞧瞧。還別說,這個烏托邦式的“桃花源”,憑當今白領的實力不壹定能趕上,憑當年蔣委員長的聰明壹準大罵“娘希匹”。好在東晉高層的領導集體弱智,沒發現老陶同誌的政治問題。
所以我信心百倍地肯定,以陶淵明同誌為代表的隱士們,從來就在過著幸災樂禍的生活,從來就是坐著說話不腰痛。就象大名鼎鼎的諸葛先生,在跟劉領袖鬧革命前,是多麽地愜意自在--躬耕、勞作、收獲,呼朋喚友,賦詩唱酬,秋遊之後壹起喝啤酒壹樣不傷人的低度黃酒,再不冷不熱給別人挑刺。換上自己到臺上玩,只好換副面孔下定決心“死而後已”。
“炎火屢焚如,螟蜮恣中田。風雨縱橫至,收斂不盈廛”(《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
真乃地道好詩,但試問這時候的陶淵明同誌:妳參加抗旱保苗了嗎?參加抗洪搶險了嗎?參加防治病蟲害鬥爭了嗎…… 統統的沒有。他遠遠地站在菊花旁,絲毫沒有急廣大群眾之所急,更不會苦著妳的苦,而是帶著藝術家的悠雅,很專業而又幸災樂禍地欣賞壹只昆蟲,如何悠閑地啃光田野裏的莊稼。然後,繼續欣賞臺上轉悠的壹邦人壹臉的焦急狀。
公元426年,陶淵明同誌在家已經餓著肚子躺了很長壹段日子,江州刺史檀道濟下基層視察,送給他壹些吃的,大約是下鄉扶貧或開展“送溫暖”活動。檀道濟對他說:“賢者處世,天下無道則隱,有道則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老陶同誌沒有激動得熱淚盈眶,也不買這個“文明”的帳,而是按著肚子聳聳肩:我這點能耐不行呀,和同誌們玩不到壹塊喲(“潛也何敢望賢,誌不及也”)!在《乞食》中,老陶繼續寫道:“饑來驗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裏,即門拙言辭。主人解余意,遺贈豈虛來。”
沒飯吃不找組織,反而幸災樂禍地暢談乞丐簡歷,不知又是居心安在。
壹個名叫羅洪先明朝狀元,壹生清廉正直,因上書觸怒皇帝遭罷官,謁淵明墓時作《拜靖節墓》雲: 久憎折腰事,再拜向高墳;東晉非前日,南山還暮雲……
羅先生究竟什麽的幹活?他再正直,在職時也斷斷不會講大明朝亂如東晉。有誰在演講中高喊:“以我為首的某某單位,各項工作狗屁不是”?此時,羅狀元充滿才情地拿陶老前輩感懷敘事,其實他也在幸災樂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