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無表情蹲在馬路邊上,拋下另壹端的兩個人,誰也別來招惹我!可是他們的笑聲仍然像放炮仗壹般炸著,東壹下,西壹下,停停又是壹下,我打開手頭的報紙翻看,心不在焉地,不覺也笑了。
我原諒他們了。怪只怪天為什麽要那麽藍,雲彩為什麽要那麽白,空氣為什麽要那麽純凈,沿路的矢車菊為什麽要那麽搖頭晃腦,晃得我心慌。
怪只怪我的朋友,他們兩個,都太知道我的穴位,無聊地惹惱我,又逢迎地討好我。
怪只怪我這麽容易就哭,又這麽容易就笑,我這麽容易愛人。
來介紹壹下吧:杜楷,盧穎南,我是豆頭。我們同是S大三年級的學生。前者是男生。中間壹位是女生。我也是女生。可是我明明是女生,卻從來不被他們認為是壹個女生,他們對我的態度很可恥,時常拿出的是壹付主人看寵物的表情,這對於身份為當代大學生的他們來講,是多麽地沒有禮貌,所以當他們偶爾得意忘形直接表現出對我的不尊重時,我往往會回報給他們壹個大大的冷臉。
還是來講講我為什麽會被惹惱。原因是郊遊的路上盧穎南遞了塊口香糖給我。我很好玩地嚼著,還把口香糖粘到門牙上。我回頭沖他們笑,近視眼盧穎南就說:“好白的大門牙!”其余壹個人卻嘀咕了壹句,聲音很小但是我還是被惹急了。杜楷說:“豆頭是四環素牙。嘿嘿嘿,真醜。”
另壹個馬上接過話頭:“所以豆頭用口香糖粘著,遮羞!”
“怎麽啦怎麽啦,四環素牙我願意!”我翻襪子壹樣翻了臉,並且發現壹激動口香糖落到肚子裏了。
他們兩個哈哈大笑,笑得口水都嗆到自己,咳嗽起來。
我恨恨地蹲在馬路邊,我生氣的時候是不能走路的,壹走就會摔跤,我拿起隨身帶的報紙嘩嘩翻看。他們也蹲下了,他們不看報紙,他們講笑話。
“豆頭,嘿,豆頭聽笑話嗎?”他們喚我,而我不理他們。
“有壹個精神病院住著壹個老太太,總喜歡穿壹套棕色的衣服,打壹把棕色的傘,在病院大門口蹲著,壹動壹也不動。新來的醫生決定要治好她,醫生想,治療精神病,首先要了解她,於是,醫生也穿壹套棕色的衣服,打壹把棕色的傘,蹲在老太太身邊。”
“過了三天,老太太終於說話了。
“擡頭她問醫生:妳也是壹只香菇嗎?”
我哧的壹聲笑起來:“妳們兩個才是香菇哎!”
管他們再要壹塊口香糖,這次我不會再吞到肚子裏了。
兩個腐敗的家夥要戀愛
那次郊遊之後盧穎南向我推薦壹種防曬霜,原因是我們都有不同程度的曬黑,但是因為她塗了這種牌子的防曬霜,看起來似乎就比我白了那麽壹點兒。這是她自己認為的,在我這方面看來,她是比我白壹些,但是她白得沒有吸引力,很呆的白,魚肚皮的白。這樣想是多麽的罪過,尤其是在她從街上轉悠回來手裏拿了兩支防曬霜,並且把壹支扔給我時。
“謝謝。”我老老實實地說。
“妳不會是受了什麽刺激吧?”她已經不習慣我的客氣,壹把把坐在下鋪的我推倒了。
她隨後也把自己丟到床上,“唉,真累,我懷疑杜楷這人根本不是男生,他是見什麽就想買什麽,簡直壹購物狂,不過幸好他沒多少錢。”
那時快過教師節,他們兩個本是去給老師買禮物的。腐敗的家夥!校園的毒瘤!他們的目的很明確:先混個臉熟,等到不及格時老師也許會記得他們,手下留情。
“這壹套是不好使地,”我用東北話說道,“都是扯淡!”我學著趙本山。 盧穎南呲牙笑了壹下,滾到床裏去了,她的下鋪與我的上鋪聲氣相連,因此從我的床頭垂下的壹串球球機器貓也就跟著抖了壹抖,真是扯淡。
我同她壹起躺在床上,我睜著眼睛,我在想事兒。
隔了壹會杜楷打電話過來,我拿起電話,那端說:“穎然。”那聲調,簡直可以用肉麻來形容了。
“我是豆頭。”
“啊,豆頭啊,啊這樣吧,晚上壹起看電影,我買了票。”
晚上我不打算去看電影了,我去上自習好了。我真討厭他們兩個,瞧著,我又要哭了——我討厭他們兩個破壞規則,他們單獨在壹起,他們要談戀愛了。我早就猜出來了。
不如住到我那兒去吧
寒假過得不愉快,因為老爸總和我搶電視,媽媽的嘟噥也沒有變出新花樣:要麽認真學習,要麽找男朋友。“大三了,不要這樣整天無所事事好不好?”她皺著臉,看著我,整個身體語言是壹個字:煩。
我也煩,所以我提前回了學校。
冬天可真冷,宿舍裏的暖氣還沒有通,住了壹天我凍感冒了,遂決定買壹個電熱毯回來。其實我挺喜歡冬天的,冬天下雪,真浪漫,冬天別人都穿褲子,我卻有很多漂亮的棉裙子。冬天可以去尋找壹種叫做溫暖的東西,而我的溫暖在哪裏呢,我的溫暖在我的手上嗎?
提著電熱毯回來的路上,有人給我腦後吃了壹記暴栗子。回頭,杜楷正站在我面前,手裏拎著肉,還有兩顆白菜,壹顆圓白菜,壹個菜刀。
我大叫了壹聲。“妳怎麽在這兒?”
“真奇了,這是我學校,我幹嘛不能在這兒?咦,妳為什麽在這兒?”
“切,這也是我學校。”
然後,我知道了杜楷同學的秘密——啊,多麽笨的秘密,多麽丟臉的秘密——這人,饒是給老師送了水晶筆筒,還是沒能免掉兩科不及格的命運,外加美術沒有參加考試,開學等著他的將是嚴酷的現實——三科補考,也許連補考也過不了。哈哈,我聳肩狂笑。
於是,杜楷同學早早回了學校復習。這在他口裏變成了“家裏吃得太好怕長胖了”或是“見親戚總問有沒有女朋友很煩”,我微笑著聽他的解釋,瞇著眼睛露出壹點洞悉壹切的智慧神情,杜楷馬上意識到了,張張嘴他轉移了話題:“我試過了,宿舍根本沒有暖氣,住不得的。”
“所以我住在外面,師兄的房子,師兄回家過年了。”他揚了揚手中的菜,“可以自己做飯的。”
他瞄了瞄我手裏的電熱毯,“沒用的,電熱毯。”他撇撇嘴,然後鄭重地建議道:“不如住到我那兒去吧。”
兩頭巨貓,很懶惰
壹室壹廳的小平房朝南,陽光極好,早上的時候很像春天,春天的太陽照著睡在床上的我,也照著睡在地板上的杜楷,我們都瞇著眼睛,我們像兩頭巨貓,很懶惰,擺出壹幅醜樣子,不愛動彈,誰也不理誰。
我把頭發拉過來壹縷,無聊地編起辮子,太陽照在我的頭發上,我的辮子是金色的。
杜楷開始背書:“從方法論的角度來看,馬克思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具有哲學方法論和具體研究方法論這兩層含義……”也不知道他記住沒有,反正他決定起床了。他壹骨碌爬起身,三下兩下穿好了衣服,然後去做飯。我縮在床上,這會兒杜楷同學不會進來,我可以從容地穿衣服。不過我想再睡壹會。
聽到勺子筷子的聲音,我知道有人已經把飯做好了。我很優雅地起床,很沈靜地吃著他做的飯:白菜炒肉,圓白菜炒肉,白菜炒圓白菜。
“很好吃。”的確很好吃,我贊美道。
“那當然,誰要是嫁給我,誰真是走運了。”他看也沒看我,自說自話。
這句話忽然使我咽不下飯了,嘴裏塞著飯我看著杜楷,我終於忍不住問他:“妳喜歡盧穎南嗎?”
他看著我,忽然笑了,他說,是的,豆頭妳怎麽知道的?
我咽下了飯,可是飯都堵在心口了。
真討厭。那壹刻我顯然沒能偽裝好我氣急敗壞的樣子。
反正我問心無愧
開學盧穎南回了學校,帶回來三公斤額外體重,於是決定減肥。
減肥對於她不是件難事,她是個有毅力的女生。早上她跑步,晚上她舉啞鈴,其余時間除了上課她就出去慢走,當然,皆由杜楷陪同。
兩個好心人每壹次慢走回來,都帶點好吃的給我,我們三個人的關系已經完全變成了主人與寵物的關系,主人很善良,怕寵物受冷落,所以給寵物吃棒棒糖。而寵物含著糖沒好氣地責怪女主人道:“幹嘛總給我吃,我也怕胖。”
女主人湊上來壹張臉,她的臉真白,“豆頭妳不要這樣嬌氣好不好?”
她拿出這樣壹張臉面向我時,我感到了自己的可惡,她壹直當我是她的小妹妹,我不應該瞞著她壹些事情。曾經,我和她的男朋友住在壹起過,十天,住在壹個屋子,壹起吃飯。可是我們僅僅只是住在壹起,沒有別的,因為天氣太冷……
這樣壹想,我就不想再說什麽了,如果盧穎南追問起來我是說也說不清楚的,那麽就當它是個秘密好了,反正我問心無愧。
杜楷補考通過,可喜可賀,當天在宿舍樓下碰面的時候,他就很驕傲地炫耀起來了。說著說著他說走了板:“要不是在外面住了十天,還真過不了,題好難啊。”
“妳在外面住?”
“是啊,師兄的房子,還自己做飯吶,不信妳問豆頭。”
我說:“是,他還請我和他住在壹起。”
盧穎南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杜楷,我們都有點呆。然後她忽然笑了,她笑著說:“妳們兩個……沒有壹時沖動……吧?”
別離開我
我確信盧穎南是真的沒在乎這件事的,因為當天看那個冗長無聊的電影的時候她聚精會神,看完了還給我講了壹遍。“如果曼楨和世鈞在壹起,會是怎樣呢?”她無限惆悵地說,摟著我,向宿舍走去。
晚上她照舊練啞鈴。“豆頭妳也練壹練。”她把啞鈴遞給我。
我站在上鋪舉了三個。“妳的姿勢不對。”她把啞鈴又拿過去,糾正我的動作。
她真的不在乎嗎?她真的不在乎。
這樣,我的心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了,其實我又沒有愛上杜楷,我根本不必這麽擔心他們的反應的。可是,什麽是愛呢?這真是個叫人頭疼的問題。我搞不清楚。
他們兩個找工作的時候,正是我去研究生導師那兒面試的時候。回來的路上,我遇到杜楷。
“我找到工作了,在深圳,而且他們答應可以接收穎南。”
我擡頭看著他,忽然覺得昏昏蒙蒙的。他那麽高興,可是為什麽我並不能同他壹樣高興?而且我是這樣的難受。“豆頭,妳怎麽了?”他摸摸我的額頭。“妳發燒了!”
然後他抱起我,他那麽輕松地就抱起了我,把我送到醫院。
我在醫院掛著點滴,發燒使我睡得沈沈的,我安靜地,像壹只雪白的狗。
不過我知道,在我閉上眼睛的時候,這個男生,親了我的手。
他就那樣輕輕親了壹下我的手,然後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臉上。
我的手,感覺到他的面頰,他的臉很粗糙啊,但是卻是那麽溫暖。
“不要離開我。”我說,“別離開我。”
他說:“我不離開妳,豆頭。”
醫院裏很暖,暖氣燒得咕咕叫。
冬天的白菜真溫暖
我們都畢業了。
畢業後我仍然留在這裏,讀壹個細胞生物研究生,杜楷和盧穎南壹起去了深圳。
他們把東西都給了我,包括杜楷的菜刀,盧穎南的啞鈴。
可是我從沒自己做過飯,也從來沒有煆練身體。
我也沒有興趣再吃口香糖。
壹年過去了,他們過得好嗎?
反正我過得不是很好,我總是很……寂寞。寂寞的時候我去外面轉轉,買張報紙讀壹讀。我蹲在地上,像壹只香菇。
這壹天,我仍然蹲在地上看報紙,我總是這樣不太講究個人形象,忽然有人給我腦後吃了壹記暴栗子,轉過頭我要翻臉,卻看到這個人——這個人是杜楷!
“妳怎麽在這兒?”我跳起來。
“真奇了,我在這兒上班,我怎麽不能在這兒?”
然後我又看到了盧穎南。“豆頭,妳好嗎?”她上前摟住了我。
我忽然激動得哭了,盧穎南的手臂很有力地抱著我,拍拍我。
“豆頭,是這樣的,杜楷這人,他說,他只能接受第壹個和他住在壹起的女人。”盧穎南笑著,把我臉上的眼淚抹去了。那時我在眼淚裏看到她,她更像壹個大女人了。
“是,想來想去,我就辭職回來了。”杜楷說。
“妳們不要開玩笑,我會翻臉的。”壹激動,我竟然冒出壹個鼻涕泡。
他們兩個笑得快昏倒了,然後盧穎南說:“豆頭,這是真的,妳要相信我,愛情是不能勉強的事。”
“豆頭,我喜歡妳,我從那個寒假起就喜歡妳了。”杜楷不由分說地,把我從盧穎南的懷裏接了過去,抱緊了我。
而這時,盧穎南已經走開了。
我仍舊不知道什麽是愛,不過,杜楷的擁抱,讓我想起那個冬天的白菜,我喜歡的男生親手給我炒的白菜,那白菜真好吃。
冬天也是壹個好季節,可以尋找壹種叫作溫暖的東西。
我的溫暖,終於來到我身邊了。
三生三世的愛情
[第壹世]
在恐龍滅絕之後不久,她愛著他,他不知道。
她把最甜美的果子餵到他嘴裏的時候,他不知道。
她把最精美的獸骨項鏈掛在他的脖子上的時候,他還是不知道。
甚至當她溫柔地依偎在他懷裏,帶著笑容睡去的時候,他還是不知道。
他穿著這個族裏最漂亮的獸皮衣服,戴著這個族裏最漂亮的獸骨項鏈,身邊還跟著這個族裏最漂亮的女人,但是他還是不知道這是因為她愛他。他好像習以為常,習以為常通常不是壹件好事,有好多該發現的東西沒法發現,有好多不尋常的事都因習以為常變得尋常了。
於是他還是過著尋常的日子,他還是不知道這壹切並不尋常。
在那時候,和外族的戰爭是不可避免的。勝利者得到奴隸和生存的權利,失敗者註定要失去壹切。這是自然的規律。
在無數次氏族戰爭中的某壹次,他們戰敗了。有的人失去了自由,有的人失去了生命。
通常失去生命的是男人,失去自由的是女人。因為長久如此,沒有人覺得這不公平,技不如人當然應該認輸。被俘虜的男人等著被殺,女人則等著被某個異族男人領回他的洞穴。
她知道,這樣壹來,他們更不可能在壹起了。她和他都將成為異族的奴隸,奴隸是沒有自由的。
她沒想到他可能被殺。
當她看著他在異族人的刀下倒下去的時候,她哭了。
她曾經為他哭了無數次,只有這壹次是當著他的面,因為那壹刻,她的心真正地碎了。
她曾經為他哭了無數次,只有這壹次他看見了,直到那壹刻,他才明白原來壹切都非比尋常,他才知道她愛他。他在心裏說,我欠妳壹滴淚。但是他無法做什麽了,因為他死了。
異族的首領發現有個女俘虜死了,據說是因為心碎了。
[第二世]
他是壹只飛鳥,她是壹條遊魚。
他們互相相愛,但是他們無法見面。
他去找神——飛鳥總是最靠近神的動物。
神對他說:妳們的姻緣是三生三世的,這是第二生,既然這輩子沒指望了,還是等下輩子吧。鳥沒有眼淚,但是他的心在哭。
神輕輕嘆了口氣:我看見妳的心在流淚。我可以用法力讓妳能夠流淚,但是妳要記住,只有壹滴。
過了壹會兒,神又說:我再告訴妳壹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吧,據以前的神說,只要大海幹枯了,水裏的遊魚就會變成飛鳥……
他馬上飛走了。看著他的身影,神自言自語:“哎,我又說謊了。”
在此後的日日夜夜,他抑制著自己思念的眼淚,並且叫著“不哭,不哭”,不停地銜著石頭投到海裏。在心裏,他無數次的看見海幹枯了,她變成了鳥,然後他對著她流下那壹滴珍貴的眼淚,對她說“我愛妳”。但,這壹切都只在心裏出現過。
有人說他是布谷鳥,提醒大家及時播種;
有人說他是精衛鳥,為了復仇才要填平大海。
他們都錯了。因為他們不知道這是三生三世的愛情。
直到有壹天,他要倒下了,雖然他不相信海是填不幹的,但是他確實精疲力盡了。
他感覺自己要哭了,他拼命地抑制自己,他聲嘶力竭:“不哭!不哭!”他掙紮著最後壹次飛向大海——他要倒在海裏。
他漸漸地沈向海底,在生命最後的壹刻,他看見了她的身影,她也看見了他。
但是他們看不見彼此的眼淚,因為他們都在水裏。
[第三世]
當她還是魚的時候,她發誓要變成飛鳥。於是第三世她成了壹只飛鳥。
他呢?這壹世他是壹只小飛蟲。
這次是她拜訪了神。神對她說:這是妳們最後壹世的姻緣,是最後的機會了。過了這壹世,妳們彼此將相忘於江湖。
神又壹次看見鳥的心裏在流淚,於是對她說:在他的第三世,妳會遇到危難,到時候他會穿著金甲聖衣救妳於水火之中,然後還妳壹滴眼淚。
風,把她和神的對話送到他的耳朵裏。他笑了。他知道他終於可以在這第三世見到她了。這樣,那些話,那滴淚,都可以送給她了。
這壹世,他們互相尋找。
向左,向右,不斷地選擇。
不止壹次,他們在同壹條路上飛過,但是時間不同。
不止壹次,他們在即將相遇的時候,選擇了相反的方向,就此錯過。
他們彼此追逐,他們無數次重復著對方的路線,他們無數次的錯過。
天空實在太廣闊了。
冬天的某壹天,風告訴他,她在朝著他飛來,叫他在這等著。
他欣喜若狂,生怕錯過她,偎在壹棵松樹上四處張望,他發現有時候陽光竟是那樣的燦爛。這兩世,他是第壹次有時間註意到這件事情。
太陽註意到另壹件事:他快死了!沒有任何壹只飛蟲能度過冬天。他等不到她了。
他開始感到自己要死了。他恨,他恨飛蟲的壽命太短暫;他恨前世的飛鳥不能遊泳;他恨自己那麽晚才明白她愛著他。
他快死了,但是它不能死,因為這是他們姻緣的最後壹世了。
那麽金甲聖衣呢?那麽那壹滴淚呢?難道神又壹次說謊了?
她在飛過來,但是他的生命在急速地流逝。
看到這壹切,他依偎的那株松樹哭了。
松樹的眼淚是壹滴松脂,這滴眼淚正好把他包圍起來,緊緊地,使他的生命不再流逝,他因此保住了最後的壹點生命力。但是同時也失去了行動的自由。
這是最後壹世了。誰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再次錯過。
她飛來了,他喊,但是他喊不出聲,松脂已然凝固。
她看見有個金黃的東西,是那樣地耀眼。但是她錯過了,因為在她心裏,多耀眼的東西也沒有他重要。
最後壹世,他們就這樣錯過。
在她精疲力盡地倒下的時候,太陽哭了,因此天陰了;風哭了,因此下雨了。[其後]
時光不顧壹切向前飛奔,輪回照樣進行。
千年的輪回,使松脂變成了琥珀,而他,還靠著最後的那壹點點生命力活在他的第三世。只要琥珀不被打碎,他就會壹直活在第三世,守望著那段姻緣。
無數次輪回之後,她又變成了女人。但是她早已忘記了那段三生三世的姻緣,她有了另壹個心愛的人,他們幸福地在壹起。
有壹天,她的男朋友看見了這只琥珀,買下來作成項鏈送給她。她把它掛在脖子上。
這是第壹次,他們又能這樣如此親近地待在壹起,但是他已經不能說話,她也早已忘記。
看著她和男朋友幸福地生活,他有時候很嫉妒,有時候很開心,但更多的是悔恨——如果自己早壹點明白的話,他和她早就可以這樣幸福地生活在壹起了。他無數次地哭泣,但他已無淚。
有壹天,她的公司失火了,她在頂樓。
她拼命地逃啊,但火勢很大,腳下是壹片火海。
火神咆哮著:我還要吞噬壹條生命!
她聽不到,因為她是最後壹個目標,因為她已不是遠古的生物。
他聽到了,他還活在他的第三世。
那壹刻,他驀然記起千年之前神的話語:“在他的第三世,妳會遇到危難,到時候他會穿著金甲聖衣救妳於水火之中,然後還妳壹滴眼淚。”
原來如此!
奔跑中,她感到脖子上的項鏈驀然斷掉,但是她無暇顧及,她要跑出去,她的男朋友還在等著她。
她不知道,在她身後的火海裏,那只琥珀融化了,從琥珀中冒出壹個氣泡——那是他在松脂凝固之前為她流下的壹滴眼淚,這滴眼淚在千年之後被火神釋放出來。
不用問他怎麽樣了,就算沒有火海,他的生命力也會因為琥珀的破碎而消失。
火神吞噬了最後壹條生命,在她的背後止步。
她奔出火海,撲到男朋友的懷裏,哭了。人們都說她能從大火裏逃生真是奇跡。
她的男朋友抱著她哭了,大聲地說“我愛妳。”她周圍的人都很清楚得聽到了,但是沒有壹個人聽到火海裏那只千年之前小蟲的臨終話語,那也是壹句“我愛妳!”
神在天空中望著壹切,“在他的第三世,妳會遇到危難,到時候他會穿著金甲聖衣救妳於水火之中,然後還妳壹滴眼淚。”千年前他說的話在自己耳邊響起。
神哭了。
她和男朋友壹直都很幸福,但她不知道這是因為神為她哭過的原因。
[最後]
輪回繼續,生命繼續。
唯壹不再繼續的,是那段被遺忘的三生三世的姻緣。
這兩篇是以前康康主持的時候很經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