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我插隊鍛煉的那個村裏有個叫瓜娃的人,當時大概有三十歲左右。這個瓜娃其實不傻。他童年的時候,有壹次從樓梯上摔下來,把右胳膊摔折了,把舌頭也咬斷了小半截,成了殘疾人,說話非常費勁,故家裏人稱他瓜娃,久而久之,約定俗成,瓜娃便成了他的名字。
瓜娃雖然殘疾,但在村裏卻是強勞力,他跟壹個地主成份的人是全村僅有的兩個全年出滿勤的人,他什麽體力活都能幹,每天與強勞力壹樣,掙十分工分。
瓜娃的母親去世的早,與父親壹道生活在哥哥嫂子家裏。哥哥嫂子只把他當能幹活、能吃飯的機器人看待,因為他長年累月只穿壹套破爛的黑棉襖,從來沒有漿洗縫補過。
瓜娃除了能幹活能吃飯之外,唯壹的消費就是抽煙。他煙癮特大,長年端壹桿旱煙鍋,壹停下手中的'活就抽。煙葉在野坡裏自己種,打火機裏的汽油要靠討要。他曾經向我討要過汽油,因為當時我父親給壹個大型建設工地當油庫保管,我頭壹回誤把柴油給了他,以至於許多年後我再見到他時,他仍然當笑話和我說起。而他打火機裏的火石是要靠出錢買的。那時候經濟來源幾乎是零。可瓜娃有招,他壹旦發現哥嫂餵的母雞快要下蛋了,就潛伏在雞窩邊,等那雞下完蛋,剛跳出窩還沒有來得及叫,他就撲過去抱住雞往坎底下壹扔,隨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揣起雞蛋就跑,到山下以五分錢的價格隨便賣給林管局的某個職工,又買回五個火石,便可以使用好長時間。此法被他屢試不爽。
因為殘疾,瓜娃終身未娶。他曾經有過唯壹的壹次娶妻的機會,壹個討飯的中年婦女得到了瓜娃的施舍,並知道瓜娃沒有婆娘之後,主動表示願意留下來與瓜娃壹道生活。瓜娃高興壞了,可他的哥嫂堅決不同意。因為瓜娃壹旦成家,房屋農具糧食就得給他分出去壹半,而且哥嫂還得失去壹個全年出滿勤的強勞力。
若幹年以後,當我再見到年已六旬的瓜娃時,他依舊對這件事情耿耿於懷!
三十余年後,我應邀到我插過隊的那個村裏給壹位農民朋友娶兒媳恭喜,見到了瓜娃。
他已經年過六旬,但精神面貌卻與往昔大不相同,壹身的新棉衣棉褲,頭戴新的火車頭帽子,紅光滿面。他與我在朋友的酒席上相遇,散席後我們都喝多了,可他執意邀請我去他屋裏再喝壹場,我很高興得到了他的住處。他早與哥嫂分開,依然孑然壹身,但屋子裏並不寒磣。他從單人床底下取出瓶裝酒,又泡了茶,和我***飲。***飲中,他告訴我,如今他有三份收入,壹是給某單位看管油橄欖樹,月收入六百元;二是給林管局倒閉了的木材加工廠看守諾大的廠房,月收入五百元;三是月領壹份二百元的孤寡老人生活補助,月收入總計壹千三百元。他說,他過去做夢都沒夢見過他現在過的日子,唯壹遺憾的是,當年由於哥嫂的反對,他與那個討飯的女人未能成家!
我們聊著,喝著,說了許多往事,包括我給他的柴油,他說我的煙癮也很大,曾多次用汽油換他的旱煙葉。這時的瓜娃已經不抽旱煙了,而是抽十元壹盒的蘭州牌香煙。我倆在煙霧繚繞之中逐漸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