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海南樂逍遙
悠悠歲月裏,我永遠忘不了中俄那條界河——烏蘇裏江,永遠聽不夠那首歌——《烏蘇裏船歌》。
我腦海中的烏蘇裏江,寬大約壹公裏,遠望波光粼粼,不像長江黃河那樣浪奔波湧。宛如壹位嫻靜柔美的淑女,輕移蓮步飄過完達山脈,款步姍姍走過廣闊平原;她又像溫情的母親哺育了兩岸的森林、草原、良田,養育了千千萬萬的百姓,亙古不變。她記錄了我小時候生活獨特且有趣的經歷。我無數次地向同事、朋友講述那條江上的趣事。她是我記憶天空裏永不消失的那顆星。
爸爸曾在江邊小鎮西通工作,夏天偶爾會帶我去玩。我印象中六七十年代的烏蘇裏江,水是那麽清,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整條江像長長的藍色飄帶,江兩岸滿眼綠色,惟有姹紫嫣紅的野花點綴其間,風光旖旎。我壹到江邊,總會迫不及待地脫下鞋光腳在淺水區奔跑著,水清澈見底。我時而撈起江貝,梭子形、扇形、橢圓形……形狀各異。時而捉繞腿嬉戲的小魚兒,小魚兒機靈著呢,總會從我手縫裏滑走。水底五顏六色的鵝卵石太美了!有的像黃琥珀,有的像紅瑪瑙,有的像墨翠……我撿了壹兜的鵝卵石,衣兜直滴水,回到家拿出來向鄰家孩子炫耀,離開水的鵝卵石色彩黯然無光。我好失望。長大後我才明白:大自然承載著萬物,萬物只有選擇適應自己的環境,才能充滿活力,綻放最絢麗的光彩。雄鷹搏擊長空,魚兒遨遊水中,參天大樹長於山野,冰淩花盛開在冰雪下,所以鵝卵石只有在水中才能倍顯它的五彩斑斕。
烏蘇裏江不但美如畫卷,而且物產豐富。聽母親說六十年代初,臉盆大的甲魚遍布江灘,當地人不吃,外來的“右派們”開葷了,天天大補。江叉河道魚多得壹大網撈起,就有幾十斤。每年十月份是大馬哈魚回遊到烏蘇裏江產籽的時間,家家戶戶院子裏都掛著分來的大馬哈魚。壹到冬天,人們手握鋼釬鑿個冰洞,魚就會湧到洞口吸氧,妳就用網兜盡情地舀魚吧。三年自然災害無糧時期,每家每戶分壹船魚,有兩千多斤,當做糧食充饑。壹次我和弟弟在江灘上撿江貝,壹支煙的功夫撿滿了壹麻袋,每個都比盤子大。烏蘇裏江饒河段江邊長著茂密的山楂樹和沙果樹林。秋天,媽媽帶我到饒河開會,放心地把我丟在江邊,我摘了壹大袋山楂和沙果。媽媽散會後來接我,把我摘的果兒分給開會的朋友吃。那時烏蘇裏江邊的野山楂樹可有名了。
最有趣的是從西通坐船去饒河,中蘇江上以主航道為國界,有的地方,船離蘇聯岸邊只有兩三米遠,壹個大跳就投蘇修了(意為叛逃到蘇聯了)。客船行駛到靠蘇聯壹方,喇叭裏播放出悠揚的《東方紅》歌曲。有時,在地裏勞動的俄羅斯姑娘放下手中的活翩翩起舞,船上的中國百姓也跳起了“忠”字舞,那情景多麽友好和諧。盡管當時中俄兩國關系惡化,但音樂本身是沒有國界、沒有仇恨的。
我記憶中冬天的烏蘇裏江,冰凍三尺多,整條江變成銀白色的馬路,成為了交通運輸線,車水馬龍,冰馬路要比土馬路平坦多了。那時中蘇兩國都在烏蘇裏江自己壹方每隔二十幾裏路就建壹個木塔式崗樓,大概有十層樓高,監視邊境動態。封凍的烏蘇裏江深水區也就是主航道冰面低些,與兩岸形成了稍斜的坡。國界線就是冰面最底處的主航道,用壹米左右高的樹條插上作國界標誌。
有些調皮的孩子拉著爬犁,來到江上,趁著邊防戰士不註意,坐上爬犁順著江面斜坡滑下去,闖過樹條國界線,沖向蘇聯壹方,只見蘇聯崗樓上的士兵立馬鳴槍,還沒等蘇聯士兵追來抓到人,爬犁又飛速倒回了我國壹方,就這樣輕輕松松地出了壹回國。緊接著蘇聯方用大喇叭抗議,這些孩子少不了被關禁閉請家長。真是少不更事,初生牛犢不怕虎。
六十年代末,中蘇在烏蘇裏江珍寶島段交惡,蘇聯自以為國強兵壯,坦克、巡邏兵屢屢越界侵犯我國領土,戰火壹觸即燃。樹條國界線上聚集了很多兩國的軍人和中國邊民。我常聽去過邊境的鄰居回來訴說鬥蘇修的故事。
中蘇雙方邊境人員都群情激昂地宣示主權。記得我方邊民高舉標語牌,有“打倒新沙皇!”、“珍寶島是中國領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等(其實這些標語牌也是用來防身的)。我邊民們口號呼得震天響,蘇方軍人也不甘示弱,只見軍官用漢語高喊“中國!”,他的士兵們就齊刷刷地伸出小拇手。
有趣的是,有的蘇聯小兵見長官不在,就把手放在褲兜邊上伸出大拇指,意為中國好。見長官來了,又把小拇指舉得高高的。還有的蘇聯小兵調皮地邁過樹條國界線,又嬉皮笑臉地把腿收回去。可見,這些小兵只是些懵懂無知的孩子,把這驚心動魄的場面當兒戲了。那時去邊界的人都會說幾句俄語。我父親也曾帶著西通中學年齡大些的學生去過,為此媽媽還給他買了壹件狐貍皮領子的便裝黑棉衣。中蘇雙方人員隔著樹條國界線為珍寶島的歸屬激烈爭辯,中方幾句俄語用完了,雙方就用手勢比劃,那場面就像聾啞人在吵架,很滑稽。
那時蘇聯士兵人手壹根木棒(當時雙方政府都不願先使用武器,挑起戰爭,受到全世界的譴責,所以蘇兵手拿的是木棒),他們人高馬大,暴戾恣睢,巡邏時經常越界打傷打死我邊防戰士和邊民。後來我邊防軍裏調來壹批新兵,只要看到蘇方士兵毆打我方人員,就沖上去壹頓胖揍,打得他們頭破血流,暈頭轉向,不明白中國軍人怎麽壹下子變得力大無比了。從此,遇到中方巡邏兵,就規規矩矩的,再也不敢囂張跋扈了。傳說這批新兵是從內地調來的武林高手。
那些年,邊境的百姓全民備戰,家家挖防空洞。學校多了壹門課程——防核武器知識, 體育 課改練拼刺刀了,同學們人人拿根木棍,兩人對練。別看我才上二年級,拼起刺刀來有勇有謀。連隊裏更是經常搞拉練,往往深更半夜突然鐘聲大作,幾分鐘全連人排著長隊向大山奔跑,翻山越嶺,累得死去活來,天不亮不歸。曾聽大人們說過壹個笑話,宿舍裏矮個和高個民兵黑燈瞎火中穿錯了褲子,矮者褲管絆腳,壹路不知摔了多少跟頭,高者褲子緊繃腿上,怎麽也跑不動。
尤其壹到晩上,蘇聯壹方信號彈像焰火壹樣頻頻劃過天空,連隊周圍的深山老林裏也時不時有信號彈飛出,壹定是蘇方特務潛入我國境內。有壹次母親晚上帶著我和弟弟路過連隊油罐區,百米遠的大油罐後面突然升起壹顆紅色信號彈,我驚恐地喊了壹聲:“有特務!”母親拽著我和弟弟頭也不回地往家跑。我直怪母親為什麽不抓特務,母親說為了保護我和弟弟,只能選擇逃。那些年,邊疆地區總是籠罩在即將爆發戰爭的緊張氣氛中,人心惶惶。
從小學到高中,軍訓從沒間斷過。高中就開始真槍實彈地訓練了。班裏分成了步槍、沖鋒槍、機槍三個組,我視力不好分到了機槍組。壹到下午全班按組訓練,別的同學練瞄準打靶,我只能把機槍大卸八塊,認真地擦拭後,上槍油。再不就扣著板機搖著機槍空掃壹會兒(無子彈),空余時間還要練投手榴彈,假手榴彈比真手榴彈重壹點,我練了兩個多月,也只能投二十五米左右。
終於盼到了實彈射擊的那天了,教練要求我們機槍手跟著步槍手壹起打靶,這下我抓瞎了,壹是平時沒練過,二是俺眼神不好,上場打了三槍,兩槍打在靶人的額頭上,壹槍打飛了,***十環,成績全班墊底,丟人啊,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第二天投手榴彈檢測,場地中央堆了壹個壹米多高的大土堆,全班同學趴在百米外的壹條旱溝裏,同學們壹個壹個上場投手榴彈。輪到我了,我站到土堆後面,教練員把手榴彈的環從後把中摳出來,往我小手指上套,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兒了。心想,壹定要投遠點,千萬別炸到自己,然後我後退十幾步,猛地向前沖刺跑,奮臂壹揮,手榴彈飛出去了,我和教練立刻趴在土堆下,“轟”地壹聲巨響。兩分鐘後報靶的大喊:“三十六米!”在全班女生中,我投彈第壹名,終於揚眉吐氣了!怕死時,居然能激發出壹個人的超能量。有壹位男同學由於過於緊張,手榴彈甩到了身後去了,幸虧教練機智地把他拽到了土堆另壹面,幸免於難。不過第二天他臉上起了風疹,腫成了大餅,同學們都說他是被嚇的。
生活在烏蘇裏江邊的北大荒孩子,從童年到青年都是在備戰備荒的緊張環境中成長,心中是多麽渴望和平安寧的生活啊!
如今,烏蘇裏江對岸的國家已更名為俄羅斯了。中俄兩國化幹戈為玉帛,建立了深厚的睦鄰友好關系。兩國貿易蓬勃發展,兩國百姓互通有無。當妳漫步在饒河街頭時,妳身邊會走來成群結隊的俄羅斯美女帥哥;當妳閑逛進貿易市場時,隨處可見俄羅斯百姓大包小包地采購物品;當妳跨過手續簡化的饒河中俄通商口岸時,俄羅斯的土特產,琳瑯滿目,隨妳帶回。奔騰不息的烏蘇裏江源遠流長,成為連接中俄兩國人民友誼的紐帶,養育著兩岸不同國度的人民。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安定幸福。
和平是快樂悅耳的歌聲,寫滿了幸福的華章;和平是春和景明的畫卷,描繪了心儀的色彩;和平是安寧祥和的種子,世代傳播!
“烏蘇裏江水長又長,藍藍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下千張網,幸福生活萬年長。”這首在我耳邊回蕩了近五十年的歌,也是發自我心底的聲音。雖然歲月遠逝,但烏蘇裏江水永遠流淌在我的心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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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2019年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