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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歌聲裏故鄉情

我的鄉戀曲裏總是回蕩著悠揚的山歌聲。山歌,是我們苗家人的熱情表達,也是我們苗家人的婉轉傾訴。

不論誰家來了年輕的客人,不管妳來得多麽的隱秘,總會有人知道。晚飯後,親戚家另壹頭的房門就會被推開,而後響起輕輕的笑聲。不用說,準是寨上的異性同齡人來對歌了。妳可以謙虛壹兩次,但繼續謙虛下去,或是唱輸了,接下來就會收到門角落裏潑來的冷水甚至是潲水,這是壹種玩笑似的懲罰,所以有經驗的人總會隨時留意門外和樓上的響動。

大方的就會直接進來跟妳坐在壹起,彼此看個清楚後再開唱;羞澀地就躲在另壹頭試探著放起嗓子:

喜鵲嘎嘎有客來

剪刀落地有布裁

哥哥要是不嫌意

唱首山歌來開懷

有心接歌的話,就該是這樣客氣的回答了:

我在我鄉不唱歌

來到妳鄉現來學

曉得哪首唱哪首

不知哪首唱得合(hu?)

如果唱得合心,往往壹唱就要到天亮。難分難舍的話,第二天妳可以欲蓋彌彰地帶著她們趕集去,或是在路口收下姑娘們早已準備好的鞋墊或手絹。而後就要這樣來表達依依不舍之情:

說起分離就分離

說起分離眼淚滴

手拿帕子揩眼淚

左邊揩了右邊滴

這分離並不是漢人所說的分道揚鑣,而是暫時的離別。幾天後,如果來到姑娘家沒見著人,妳可以這樣唱:

太陽落坡哥啟程

來到妹鄉不見人

唱起山歌叫聲妹

不見回音眼淚淋

正月和八月之夜,是我們苗族青年男女玩月亮的良機,妳會在路上看到三五成群的後生們。姑娘們則在自己寨子附近的樹下或田坎邊等著緣分。於是,妳會聽到這樣的歌詞:

唱支山歌在路口

哪人心好哪人收

哪人心好哪人接

好人來接我不羞

有時妳走在馬路上,忽然間就會聽到山上傳來清脆悠揚的山歌聲,那也許是某個正在勞動的姑娘在自娛自樂,她並不是為了引起誰的註意,純粹是自然流露,透著自在,她甚至根本沒留意路上走過什麽人什麽車,天上飛過什麽機。

不僅僅是青年男女之間為了情愛而唱山歌,中老年人也壹樣可以對歌,不壹定為了情愛,僅僅出於壹種風俗和禮節,甚至只圖壹個樂。親家來了,唱親家歌。姑媽回娘家,有姑媽歌。當了家的姊妹來了,有姨媽歌。建了新房後,裝門是件較為重大的事,要擺酒請客,送禮來的舅舅家不能直接進門,得跟主人家的歌手唱壹通開財門的歌。有緣無份的人各自成家後在外遇著時,也可以用山歌來思前想後。比如:

河水彎彎門前過

記得曾經把心合

早知同床異夢苦

不該只聽父母說

有時夜間坐在寨子旁的石頭上,看不見唱歌的人,但聽著來自鄰寨或山外起伏的山歌聲,我總會想起更遠的山外的城市,而後就生起壹陣陣莫名的惆悵。

前年回老家去給奶奶和父親立碑,見到寨上的大人們沒事就聚在壹起津津有味地聽山歌碟;今年暑假回老家去給爺爺立碑,又見到他們樂此不疲地聚在壹起聽山歌碟,我認真壹看,發現碟裏唱歌的竟是他們自己,歌詞也是他們自己編的,連歌碟也是他們自己出錢請人錄制的。我很欣慰,族人們終於不再去瞎追貌似時髦的肥皂泡連續劇,不再壹味地去哼流行曲,回歸自己熟悉又熱衷的生活方式了。但我再仔細壹看,就發覺有點美中不足,碟裏唱歌的全是成了家的人。我問怎麽不找些年輕人來做主角,他們無奈地說:“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妳看現在趕集和有月亮時,哪還有以前那樣來來往往的年輕人?他們打工幾年後回來,都只喜歡蹦蹦跳跳著唱那些不知害羞的流行歌了。”我嘆氣,卻又無可奈何。如今我們苗族的青年男女們都知道結婚後要有平房和家用電器,但在山裏,壹個月哪能掙到壹兩千?

地方政府也時不時組織些民族節,要大家去唱些歌熱鬧熱鬧,但也不可能天天都是這樣的日子,因此也不可能靠山歌來謀生。

回到縣城,瞎逛著日益繁華的大街時,我驚喜地聽到影像店裏傳出了山歌聲。我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壹下子就買了十幾盤。要是在十幾年前,在大街上肆意地放著山歌碟,準會被追趕著時尚的城裏人恥笑,更別說親自陶醉地唱上兩首了。

我想再多買點苗族山歌,老板卻說沒貨了。我叫老板再到倉庫裏搜搜,老板又搜來了好幾盤。熱情的老板似乎只慶幸遇到了個稀有顧客,並不想了解我買這麽多山歌碟的原因。倒是幾個象是剛從農村到城裏生活不久的阿姨停下腳步來,對我表達了她們的好奇,我坦然甚至自豪地依次回答了她們的詢問:對,我是苗族人,在山區長大,我要帶這些山歌碟回廣州去欣賞。

準備離開影像店時,手機響了,是身在廣州的朝寬兄問我起程了沒有,我說正在買山歌碟,他立即要我給他買幾盤他們布依族的山歌。

揣著山歌碟走在日益時尚的故鄉縣城大街上,我忽然間標榜起自己來:以後要麽欣賞經典的,要麽融入原生態中。但是,因為我們苗族人沒有文字,又也許由於進化的原因而失傳了純苗語的歌調,從我能記憶時起,我老家的同胞們就只習慣於用漢語來編歌詞,這總使我感到遺憾。

回到南沙,我在家裏壹連氣聽完了買回的山歌碟,聽得我百感交集,甚至熱淚盈眶。後來壹有空又聽上壹兩碟。聽著聽著,老家那首意味深長的送別歌又在我心裏強烈地響起來:

兩眼汪汪捧玉碗

問君去後幾時還

別人禮物莫亂收

家中還有半邊環

十指尖尖捧玉杯

問君去後幾時回

路邊野花莫亂采

家中還有壹枝梅

這本是女子唱給遠行男人的山歌,但我把家鄉當作了我心中的“環”和“梅”。我越來越覺得該多盡點力讓故鄉這只環圓滿起來,讓故鄉這枝梅茂盛起來。無奈我既不是大官也不是大款,故鄉也早已沒有我的工作,我能為故鄉做多大貢獻呢?但是,另壹個聲音立即就出來告誡我:千裏送鵝毛,禮輕仁義重。畢竟我還有壹枝拙筆,能用手中這枝拙筆向外面的人描繪好我的故鄉,也是壹種報答。於是,我心裏便冒出了自編的兩首山歌:

我從遠方苗寨來,

來到異鄉砍異柴。

不忘舊柴砍新柴,

砍來新柴旺舊柴。

我是遠方苗家娃,

來到異鄉栽異花。

不忘舊花栽新花,

栽起新花發舊花。

唱山歌實在是深受我們苗家人喜愛的娛樂,可悲的是同胞們以前竟然只敢在家鄉唱唱,壹出去就不好意思了,總覺得是很土的風俗,上不了大雅之堂,生怕別人笑話。當然,中國的主流認識也確實常把民間的東西當成下裏巴人的玩意。但如果我們自己也跟著妄自菲薄起來,那更不可能得到別人的刮目相看。

好在近年來官員們也似乎已知道民族的才是世界的,都在打著地方文化的牌子來發展經濟,所以我們老家的山歌也開始走上了競賽舞臺。從跟家裏人通電話中得知,如今老家已有了靠山歌找點錢的人,比如誰家有了喜事,便出點錢去請專門的山歌隊來唱唱,以助喜興。有了市場需要,也許就有了繁榮的機會,雖然投其所好式的商業方式會退化山歌的自然色彩,但總好過讓它沒落下去。

加上自己買的和家裏寄來的,我已聽了幾十碟的山歌,欣慰於家鄉這令人喜聞樂見的娛樂方式又有復蘇希望的同時,又生出了兩個憂慮,壹是以後的年輕人會不會把山歌的棒接下去,二是老家的人什麽時候才自覺又自豪地用我們自己的苗語來唱歌和編歌?

盼望著老家的年輕人能自得地把山歌當作隨時隨地表情達意的手段,並且用自己的母語苗語來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