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成化年間,蘇州長州縣有壹人叫文若虛,多才多藝,祖上留下家財萬貫,但他仗著自己有才能,不去牟營生,坐吃山空,祖上的財產也所剩無幾。
後來文若虛看別人經商獲利不少,也想著做些生意。他聽說,夏天北京炎熱,蘇州的扇子特別好賣,便雇了壹個夥計,買了壹些扇子。為了好賣,還花費了些銀子,求書畫名人畫了壹部分扇面。後面弄了幾大箱子,運到了北京。
要知道,那年的北京,入夏以來,天天下雨,天氣清涼,沒有人買扇子。直等到入秋,才有幾日“秋老虎”天氣,才有人買扇子,可是打開箱子拿出扇子壹看,有名人字畫的扇子都發黴了,揭都揭不開了。只剩下壹些白扇子,也賣不了多少錢,只將就賣了回家的路費,本錢也沒賣出來。後來,,又做了幾次生意,也是如此,不但賠得雙手空空,最後雇的夥計也跑了。
因此,當地人給文若虛起了個外號叫做“倒運漢”。不過幾年,把祖上留的財產揮霍的壹文不剩,家徒四壁,連妻子也不曾娶得。每日東遊西逛,無所事事。
明朝成化年間,蘇州海上貿易發達,有些商人經常到航海販貨,而且收益不錯。文若虛想,呆著也是無聊,去海外看看也是好的。正好他與壹海運老大張乘運熟悉,而且此人專壹做海外生意,而且為人豪爽,樂於助人。文若虛便把這個想法與張承運說了,張承運壹口應允,說:正好,旅途寂寞,有妳去,每日給我們講講笑話也是好的。只是壹樣,我們帶了許多貨物去進行貿易,妳什麽也不帶,不是白白去壹趟?不如我給妳張羅壹下,讓壹起出海的朋友資助妳壹些銀兩。
誰知道張承運張羅壹圈,都無人應答,無奈張承運說:我這有壹兩銀子,給妳買些水果帶著吧,其它日常飲食我就包啦。文若虛千恩萬謝,說:我只不過是出去散散心而已,並指望能賺些錢回來。隨後,拿著壹兩銀子到集市購買水果。
當時蘇州地域盛產桔子。特別是太湖中有壹地,叫洞庭山,土地肥沃,桔子更是名聞壹方,此桔子熟了以後,紅艷如火,甜如蜜糖,名字叫:洞庭紅。只是現在尚未熟透,略有酸澀,但是價格特別低。文若虛想著在船上分給他人解渴,壹兩銀子買了壹百多斤,裝在竹簍裏,運上了船,同船的商人們笑著說:“文先生寶貨來嘍!”文若虛羞慚難耐,把桔子放在壹角,再也不敢提起買桔子的事。
船開了半月有余,來到壹海外繁華城市,名字是吉零國。明朝的絲綢、瓷器在這裏是俏手貨,往往價格翻上幾番。船上的商人們紛紛下船,找自己熟悉的買家去賣手上的貨物。只留文若虛在船中看船,他道路不熟,也無走處。
正煩悶時,忽然想起他的壹百多斤桔子,可別爛了。於是叫來幾個水手幫忙,把壹簍桔子倒在甲板上,透透氣。經過半月,這些桔子都已熟透,紅艷艷的,遠處壹看,就像萬點燈火。引來岸上走來吉零國的壹幫閑人,問:“是什麽好東西呵?”文若虛笑笑也不答應。
其中有個膽子大的,拿來壹個桔子,扒皮就吃,吃後直喊:太好吃了,真甜啊。其他人驚笑道:“原來是吃的啊!”有壹人問:多少錢壹個?文若虛聽不懂他們說什麽,船上的水人卻曉得,就扯個謊哄他,豎起壹個指頭,說:“要壹錢壹顆。”那人於是摸出銀錢壹個,“買壹個嘗嘗。”其他人見狀,也紛紛拿出銀錢,有買壹個的,有買兩個的,壹會兒壹簍桔子壹個不剩。
原來吉零國也以銀子為錢,與大明不同的是銀子上刻有花紋刻龍鳳紋的,最貴重,其次人物,又次禽獸,又次樹木,最下等的,是水草:卻都是銀鑄的,分量都是壹樣。剛才這些人都是用水草紋銀子買的,自以為占了便宜。
文若虛見人散了,數了數銀子有壹百多個,賞了兩個給幫他賣貨的水手,其余收拾在包裏。
其他商人帶著換來的貨物回來,文若虛把剛才的事情壹說,眾人皆稱:造化!造化!這些商人都是做大生意的,說是造化,倒也沒把這點兒小錢放在心上。
又過月余,商船返航。途中有壹天,海上黑浪滔天,烏雲密布,應該是要來臺風。商船緊急停靠海中壹個無人島避風。
商船無人島壹避風處,拋下鐵錨。眾人躲在船艙中。文若虛有了銀子,恨不得馬上飛回家去,躲在船艙,心中不免焦躁。於是對眾人說:“我上島看看!”眾人都說:“壹個荒島,有什麽看的?”文若虛說:“閑著也是閑著……”眾人都被大風顛得頭暈,個個是呵欠連天,都不願意出去。文若虛只好獨自壹人跳上岸來,誰想這壹去,換來壹世富貴。
卻說文若虛獨自上島,看到島上雜草叢生,壹片荒涼。他信步走在半人高的雜草中,突然腳下壹絆,差點摔倒,低頭壹看,原來是壹個床壹樣大的烏龜殼,不禁大驚:還有這麽大的龜殼!我把它拉回去,鋸開,再做幾個木腿,不就是兩張床嗎。於是,文若虛卸下裹腿布,拖了便走。
把烏龜殼拉上船,眾人都笑話道:壹個死烏龜殼有什麽用處?文若虛說:回家做床。眾人又笑道:文先生,想法真是獨特。
次日風停了,開船不久,船停福建某地。原來這裏是商人們賣貨的壹個地方。
眾人按往常出海回來壹樣,來到壹波斯人開的店中。這波斯人叫瑪寶哈,專門與這些商人兌換珍寶貨物,家財不知有多少。眾人都是熟主熟客,只有文若虛不曾認得。
瑪寶哈壹拱手:請各位拿出貨單,也好落座。原來波斯人重利,這次誰帶回來的貨物最值錢,就坐在最上位,其他人按貨物價值多少依次往下坐。
船上眾人,貨物貴的賤的,多的少的,各自心照不宣,都各自坐好。最後只有文若虛壹個,呆呆站在那裏。張承運說:這是我的朋友,跟著船去玩,雖然賺了百八十兩銀子,但是並沒有帶回任何貨物。只能讓他委屈壹下坐在最後面吧。文若虛想:早知道這樣,不如把那些銀子買點兒貨回來。於是只能坐在最後,悶悶不樂地喝酒。波斯人瑪寶哈看出文若虛不快,但也沒說什麽,只是禮節性地敬了壹杯酒。
第二天,波斯人瑪寶哈起早來到海邊船上看貨。剛剛登船,看到壹床大的烏龜殼仍在船甲板壹角,大驚失色:這是那壹位客人寶物?昨日酒席上不曾說起,是不是不想買啊?眾人指著文若虛笑著說:文先生的寶貨。文若虛滿臉臊的通紅,他知道這又是眾人在拿他取笑。
而波斯人瑪寶哈卻滿臉怒氣,埋怨道:“我與各位相交多年,怎麽作弄我呢?讓我把文先生得罪啦,怎麽能讓文先生坐末位呢?”瑪寶哈壹把拉住文若虛,對眾人說:“且慢發貨,跟我上岸給文先生謝罪!”
眾人壹臉懵,妳看看我,我看看妳,不知道怎麽回事。只好跟著波斯人瑪寶哈上岸。來到酒店,瑪寶哈拉文若虛做到首位,長鞠壹躬:“多有得罪。”文若虛也心中糊塗,暗自想:“這個死烏龜殼還是什麽寶物不成?”
酒過三杯,瑪寶哈就開口問:“敢問文先生,這個寶物可肯賣否?”文若虛是個聰明人,趁機答應道:“只要有好價錢,為什麽不賣呢?”
瑪寶哈聽後,不覺喜從天降,起身問:“不知道多少錢肯賣?”文若虛也不知道要多少,怕要多了賣不出去,賣少了吃虧,隨看向張承運,張承運偷偷給文若虛使個眼色,在桌子上,伸入三個手指。文若虛壹想:三千兩銀子真要不出,可別要跑了。壹千兩銀子就行啊。於是,面紅耳熱地伸出壹個手指頭。
其中,壹好事者起哄道:“文先生這手勢,是要壹萬兩啊?哈哈”波斯人瑪寶哈呵呵大笑說:“文先生不賣直接說好了,為什麽要逗我玩。這樣的寶物,要這點錢?”眾人壹聽,立刻目睜口呆,都站了起來,圍著文若虛揣度,:“文先生不如來個獅子大開口,要他五萬。”文若虛只得討了五萬兩。波斯人瑪寶哈還搖頭道:“罪過,罪過。我只能占便宜啦。那就各位做個保人,我當重謝。”於是,找來店小二,拿來筆墨紙硯,眾人作保,簽字畫押,寫好文書。寫完以後,瑪寶哈又每個保人包了五十兩銀子作為酬謝。文若虛象夢裏醉裏,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呆呆地看。
張承運扯了壹把文若虛,說“這錢如何使用,就得文先生做主了。”文若虛懵懵懂懂地說:“我也不知道咋花啦。”只見波斯人瑪寶哈說;
“聽說,文先生蘇州並無家室,這五萬兩銀子搬到蘇州而不是壹兩天能辦到的。不如文先生就在這安家吧。小弟有壹個緞匹鋪,價值三千兩,其前後大小廳屋樓房,也有百余間,價值二千兩,不如就折價給文先生。其余銀兩過後,給您搬過去。”
文若虛說:“我家裏原無家小,況且家裏老房子都抵押給別人了,帶了這麽多銀子回去,也沒處安頓。我就在這裏,安個家也是挺好的。”
第三天,瑪寶哈領著文若虛來到店鋪。自是壹應俱全,管家夥計都是原來現成的。
文若虛搬到新家,欣喜之余宴請瑪寶哈和眾商人。酒過三巡,眾人紛紛問波斯人瑪寶哈:“交易已經完事,誰也不能反悔了。現在能不能給我們解決壹下疑惑,這個龜殼為什麽這麽值錢呢?”
瑪寶哈笑著說:“各位,常年在海上行走做生意,這個寶物應該認識啊!妳們知道吧,龍有九子嗎?第九子就是鼉龍[tuó lóng],它皮可以做鼓,聲聞百裏,稱之鼉鼓。鼉龍壹萬歲,蛻下此殼成龍。此殼裏面有二十四根肋,對應天上二十四氣,每肋中間節內有大珠壹顆。這壹顆珠就值五萬兩以上。”眾人聽後,將信將疑。只見瑪寶哈讓仆人去了好久,取回絨布裹著寸許大壹顆夜明珠,光彩奪目。找個黑盤子,拉上窗簾,夜明珠閃閃發亮,光芒四射。眾人看了,驚得目睜口呆,伸了舌頭收不進來。
從此,文若虛做了閩中壹個富商,就在那裏取了妻小,立起家業。數年之間,才到蘇州走壹遭,會會舊相識。
改編自《初刻拍案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