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出自日本著名戰後無賴派文學代表作家太宰治的中篇半自傳體小說《人間失格》。這本書是作者的絕筆,此書出版當年,作者第五次自殺,以投水的方式為自己的人生畫下了句點。
全書由作者的序言、後記,以及主角大庭葉藏的三個手劄組成,作者巧妙地將自己的人生與思想隱藏於主角葉藏的人生遭遇,卻又以壹個局外人的身份,藉由葉藏的獨白,去窺探自己的內心世界,當真構思精巧。
《人間失格》的意思是“失去作為人的資格”,究竟是誰失去為人的資格?他為何會失去為人的資格?“生而為人,我很抱歉”這句話又是為何出現?讓我們帶著這些問題,穿過書本的斑駁隧道,探索那壹段充滿不安與絕望的人生旅程。
面具
“不喜歡的事情無法說不喜歡,面對喜歡的事情總是戰戰兢兢,像偷東西壹樣。”
“我已經把自己變成壹個搞笑的高手,也就是說,不知不覺之間,我變成了不會說壹句真話的孩子。”
以現代人的目光,我們無法相信這些話是出自壹個孩子之口。就算出生於衣食不愁的富貴家庭,但主人公葉藏似乎天生就是個恐懼社交的異類,與身邊的人格格不入,並且自己還發現了這壹點。
真正的傻子是不會發現自己是傻子的。家庭氣氛壓抑,兄弟姐妹眾多,他身為最年幼的孩子,能在父母那裏分得的關註本就不多,所以終其壹生都在想方設法去渴求他人的喜愛。為了得到他人的關註與追捧,小葉藏將自己偽裝成壹個笑話,以各種各樣的行為博得他人的歡樂。
為了討好父親,他要了自己並不喜歡的跳獅子舞面具;為了討好家人,他伴著糟糕的曲調跳印第安舞;為了討好同學,他畫漫畫和寫滑稽的作文。在自己的刻意討好下,他越來越懂得如何讓大家發笑,利用自己是小孩的優越條件,偽裝天真無知的模樣,用滑稽來欺騙身邊的人。殊不知長期的偽裝早讓他失去了自我,形成了壹種“討好型人格”。
所謂“討好型人格”就是指壹味地討好他人而忽視自己感受的人格,甚至為取悅他人不惜自己戴上“小醜”的面具,以刻意的出乖賣醜,耍寶搞笑來與他人同壹化的行為趨向,最主要的是這種人格在我們的生活中非常常見。前些年,蔣方舟在《奇葩大會》上提到自己的討好型人格,讓我第壹次認識到這種人格的可怕。
“在做什麽事之前,我都會去想別人的反應,以及我做這件事情是不是在迎合他人的壹種期待,我有沒有符合他人的期待。更可怕的是我發現在跟別人交往當中,我經常是壹個沒有原則和底線的人,所以自己已經非常不愉快,但是不會表現出來。”
在我看來,討好型人格的可怕不是在於沒有原則,而是在於當有壹個人已經摸清楚自己的底牌還步步緊逼,自己只能不斷退讓,眼看著自己的疆土被入侵被占領,自己內心世界的秩序被破壞。至於最終要退到哪壹步,自己也不清楚,而這種惡性循環最終會讓討好型人格者走向滅亡。
值得高興的是,二十多歲的蔣方舟打破了自己的討好型人格。但不幸的是,正值幼年的小葉藏並未發現自己不斷偽裝而形成的討好型人格,反而變本加厲,用更高級的搞笑方式博取他人的喜愛。這個“面具”在他看來是無堅不摧的“盔甲”,殊不知,這件“盔甲”在保護他的同時,也不斷拉著他走向萬丈深淵。
裂痕
隨著年齡的增長,葉藏終於離開壓抑的家族,升入中學。新的中學臨近大海,環境優異,滿含著葉藏對未來無限的希望。
“野櫻花樹以湛藍色大海為背景,在褐色嫩葉的襯托下,開出絢爛的花朵。不久,櫻花飛雪般飄落的時候,無數花瓣便會飄落到海裏,隨海浪在海面上漂移,乘著海浪再次被拍打回海灘。”
與此同時,由於離開親近之人以及多年的鍛煉,葉藏的“演技”得到了極大地提高,偽裝起來更是得心應手。這時的葉藏與他的“面具”逐漸融為壹體,更加依賴他的“盔甲”,在他自己看來,他好像還能與這個與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和平相處,直到他遇見了竹壹。
竹壹是本書中僅僅出現過幾次的小人物,卻有著不可磨滅的作用,因為他是第壹個發現葉藏討好型人格的人。他發現了葉藏所有的搞笑都是故意的,這如同硬生生地將葉藏的“面具”劃出壹道裂痕,讓成功偽裝了十幾年的葉藏坐立難安。正如葉藏日記所說:
“我當時如同看到世界在壹瞬間被地獄之火吞噬壹樣,拼命地抑制住自己想要啊啊大叫地沖動,感到自己已經無限接近精神崩潰的邊緣。”
葉藏絞盡腦汁來彌補這個裂痕,他有意與竹壹交好,不斷討好他,幫他清理流膿的耳朵,最終得到竹壹的認可。與竹壹成為好朋友後,葉藏更將他的討好型人格發揮到極致,對竹壹越發的好,讓竹壹將這秘密壹直藏在心底。
其實討好型人格也是不斷融入社會的表現,然而其內在於壹般人大有不同,因為“討好”在本質上不過只是壹層偽裝,是從自我本體中分離出來的“人格面具”。其存在目的,不是消弭自我求得同化,而恰是隱藏那個與眾人“相異”的自我。擁有討好型人格的人看似與外界依然保持聯系,甚至不仔細看起來還非常和平,但實則與自閉癥患者壹樣,都是將自我隔絕於這個世界,以維護自身內心世界完整的人。這種內外的不相統壹註定了討好型人格的失敗是不可避免的。
葉藏將“面具”上的裂痕慌亂地彌補好,而與此同時,他對“面具”的依賴性更強了,這件充滿詛咒的“面具”逐漸與他臉上的血肉融為了壹體。
破碎
時間依舊不會有任何的停留,帶著“面具”的葉藏不知不覺中已經升入高中,而此時的他遇見了人生中第壹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堀木。與堀木在壹起最大的好處就是葉藏的討好型面具可以暫時收斂起來。堀木可以聽憑所謂的激情就能壹天從早到晚喋喋不休地說些無聊的事情,完全不用擔心兩個人因為沒有話題而陷入尷尬的沈默。
葉藏壹面與堀木壹起放浪形骸,壹面帶著自己脆弱的“面具”行走於世間。正如前文所說,這副“面具”畢竟是脆弱的,隨著葉藏與咖啡店的女侍相約投河之後,他的“面具”支離破碎。但他“面具”早已與血肉融為壹體,“面具”的破碎同樣也讓他的臉血肉模糊,這也是在“面具”破碎的這壹刻開始,少年時期的葉藏好似立刻窺見了世界的真相。
“如果把人世間比喻成大海,我仿佛在深深的海底看到了近乎輕蔑又不是輕蔑的無比怪異的影像,那是可以讓我窺見成人生活最深層隱秘的笑。”
女人死了,葉藏卻被人救了,但被拯救的只是他的肉體,他的靈魂早已破敗不堪。
對人格面具的依賴似中毒壹般,其危害性絕不亞於酗酒、吸食毒品。在真我與假我之間的分裂,是壹條越來越無法彌合的傷痕。越是倍感無助,越是會緊緊抓住面具,而面具所帶來的懾人窒息,已經讓葉藏處於死亡的邊緣。沒有面具的葉藏終日渾渾噩噩,酗酒放浪無壹不為,直到遇見照進他黑暗人生的那壹道光——良子。
良子是壹個理想人格的寫照,是壹個“完全信任他人”,“如神般的純真”的人。這個宛如神聖天使的存在,對於無法信任他人的葉藏來說,無疑是整個世界中唯壹能夠令他安心的治愈之所。然而,社會的惡意和傷害卻打破了他的幻想,良子因為輕信而被無良商人奸汙,這同樣標誌著葉藏希望和救贖的破滅,這讓葉藏徹底絕望與沈淪。最終,他成了壹個“精神病人”,壹個“癮君子”,壹個“人間失格”者。
也許葉藏的人生從他帶上“面具”的那刻開始就已經註定是走向黑暗的吧。壹個只知曉壹味討好世人的小醜,因為恐懼,所以要拼命去抓住點什麽,即便抓在手上的東西於自己而言並沒有好處;因為恐懼,從未向外界敞開心扉,脆弱的“面具”擋住了傷害的同時也擋住了人世間的溫暖與愛。
因為從未真實地活著,長久之後真實的自我被偽裝的面具逐步取代,變得更加虛弱與無力,所以壹個人的時候總是空虛得要命,喪失理智,墮落沈淪。
生而為人,不必抱歉
葉藏在最後壹本日記留下了“生而為人,我很抱歉”這句話。世人皆以為這句話表達了葉藏或者說太宰治本人對當時社會的不滿,但我認為,這是作者的壹種懺悔與反省,壹種自我的救贖。
史鐵生先生曾說過:“寫作者,未必能塑造出真實的他人,寫作者只可能塑造真實的自己。”這話用在太宰治身上真可謂恰如其分,在《人間失格》裏,這種自我寫照實在過於明顯,以至於對太宰治生平略有了解的讀者就可以看出,書中主角其實就是作者本人的化身。
太宰治對於做人有更高的追求,他認為人要融入社會,又要活成自己。他終其壹生去追逐這個目標,卻把自己傷的遍體鱗傷,為了得到靈魂的救贖,他選擇在三十九歲的時候為自以為失敗的人生畫上圓滿的句號。
但我認為,我們大可不必如此。
人活於世,本就不易,何苦苛責自己。我們也許會為了融入社會而模糊了自身的個性,也許會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而孤獨絕望,但都無妨,我們每壹個人能夠作為人類降生於世就已經是無上的光榮。生於世間需要吃太多的苦,但我們只要向上向善,無論怎樣的妳都是值得愛與尊重的。
生而為人,不必抱歉。微笑向暖,安之若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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