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以為除了在夢裏,除了有極特殊的原因,我不會再輕易踏上那片土地。有些回憶不管是美好還是痛苦,就讓它變成壹本相冊藏在心底的某個角落裏甚好,想它的時候可以拿出來,拂去灰塵,認真地翻閱,裏面的每張照片都保持記憶中最原始的樣子,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回不去的時光,不加修飾,不予解釋,不追問它的過往,不探尋它的現狀,不糾結它的前程。那就是壹本相冊,每張照片都定格在記憶裏,貼著壹個個我想賦予它的標簽。
沒想到現在就有了壹個讓我回去看看的極特殊的原因,母親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癥,病情進展迅速,她腦子裏的橡皮擦正在加速抹去她所有的記憶。
母親出生在山東青島的壹個普通工人家庭,家境壹般。年輕的時候,趕上了文化大革命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每家都要有壹個孩子去農村插隊,母親在五個孩子裏排行老二,卻主動要求響應國家號召,離開青島毅然奔赴乳山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小時候經常聽母親說起下鄉幾年裏苦楚和趣事,盡管是國家的困難時期,但小山村裏的困苦生活還是無法跟大城市裏相提並論的,母親在鄉下的幾年裏吃盡了苦頭,卻也從此煉就了堅毅果敢的性格和勤勞肯幹的品質,在當地村民和下鄉知青當中樹立了良好的口碑,結交了許多壹輩子的好朋友。文革的後幾年,知青們陸續托關系返鄉回到青島,母親卻因為種種原因,直到運動的最後幾年,才被分配到山東淄博市郊壹個很偏僻的軍工廠參加了工作。
由於生在了壹個動蕩的年代,媽媽沒上過幾年學,她沒有多少學問,但卻有著樸素的哲學觀,工作上勤學肯幹,勇於擔當,努力鉆研業務,工作精益求精,絕不讓同事說出半個不字,每年都是班組的先進工作者;生活中熱情大方,與人為善,為幫助親友不遺余力,有著遠近聞名的樂善好施。
原來在廠宿舍區,我家是最熱鬧的,總有親友鄰裏來串門,家長裏短,噓寒問暖,母親邊與客人拉著呱,手裏也不閑著,沏茶燒水,拿出家裏最好的水果小吃讓客人享用,即使客人表示吃飽了,也是反復起身謙讓,直到客人在硬塞到手裏削好皮的蘋果上象征性地咬了壹口,這才滿意的坐下。
隔三差五總會有三五好友來家裏小聚,母親在廚房裏忙得熱火朝天,費盡心思做出幾個拿手好菜,她總是酒過三巡最後壹個坐下,還不忘頻頻起身寒暄著讓客人們舉箸端杯,直到今天,跟親友們說起母親,都會笑著說,妳媽太熱情,不敢去妳家,不停地讓吃東西,又特別喜歡去妳家,感受她不遺余力的熱情。
父親是個火車司機,每周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奔波,在家的時間極其有限,於是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大部分的家務活兒都需要母親去操持。母親是個閑不住的人,家裏兩個搗蛋鬼,卻總是打掃得窗明幾凈,她聰明好學,織的壹手好毛衣,又自學了理發燙發,每天家裏拾掇利索了,就張羅著給張家孩子織件毛衣,給李家嫂子燙個頭,給王家老太理個發,因為她遠近聞名的善良和熱情,鄰裏同事家裏有需要幫忙的,總會找到她,只要力所能及,總是不遺余力的提供幫助。逢年過節,包了粽子餃子,做了酥鍋熏魚,街坊鄰裏的餐桌上都會有壹份,整條胡同都能聞到她精心烹飪的 美食 的香氣。只要有幸結識她的人,無不成為彼此此生最牽掛的朋友,即使退休後搬離了廠宿舍區,幾十年了,依然會有朋友隔三差五打電話問候,逢年過節更會大老遠趕過來登門拜訪,再次體驗壹下現代 社會 中已經不多見了的喬氏熱情。
比起做家務,更讓她頭疼的是我倆的學習和成長。我還好,自幼性格內向乖巧,學習也基本不用大人操心;弟弟卻是個天生的“戰爭販子”,活潑好動,從上幼兒園開始就是非不斷,總有小朋友的家長拉著被打得哭哭啼啼的小孩兒上門告狀,母親從來不護短,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當著其他家長的面兒就開始打罵,讓我們道歉,最後多半倒是別的家長拉著母親勸她別生氣,別打孩子。
我和弟弟相差四歲,按說應該相處比較融洽,可從記事起,我倆就官司不斷,哥倆睡壹張床,從早上壹睜眼就發起戰爭,壹直打到被父母呵斥熄燈睡覺為止,不論吃的用的玩的,都要分出個妳我,誰也不讓誰,因為我是老大,最後受責罰的多半是我,為此,我還頗嫉恨了壹段時間。“棍棒底下出孝子”,這樣的教育方式已經為大多數教育專家所不齒,但受盡皮肉之苦的我和弟弟長大後,回想起來當年父母簡單粗暴的教育方式,卻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如果不是父母當年對我們的嚴厲管教,在那個孩子基本“放養”的年代,在那個父親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家的情況下,我們很可能會走不少彎路。壹棵小樹在成長的過程中,必須要有勤勞的園丁及時修剪那些橫七豎八長歪了的樹杈,才能壹直茁壯成長,最終成長為身姿挺拔的棟梁,過程雖然痛苦,效果卻也顯著,這就是成長的煩惱吧。
母親的前半生是個正直、善良、熱情、大方、勤勞、勇敢而且十分好強的女人,顧大局識大體,有著樸素的哲學觀和人生觀,待人接物極有分寸且妥當。
誰曾料想,就是這樣壹個明事理的好人,老年卻患上壹個這樣摧殘心智的糊塗病。由於年輕時過於操勞,母親的身體壹直不是太好,幾十年的糖尿病和高血壓折磨得她苦不堪言,壹次腦梗塞雖然沒留下什麽後遺癥,卻也埋下了她日後患病的伏筆。糖尿病的並發癥讓她兩眼的視力急劇下降,右眼更是在壹次青光眼手術後幾乎只剩下光感。即便這樣,好強的她也從來不願讓人看輕,出門也堅決拒絕我們的攙扶。壹次車禍中造成小腿骨折打了石膏,她還強撐著用板凳支撐身體在廚房裏忙前忙後給我們做飯。病魔雖然殘酷,但母親從來沒有向命運低過頭,壹直積極樂觀地活著,從不願拖累我們。
直到壹年多前,她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癥,而且在疫情期間病情發展迅速,慢慢變得神誌模糊,說話行事如同孩童,不管我們願不願意承認,事實是,這次她已經無力反抗病魔的侵襲。她變得十分健忘,思維邏輯混亂,說話顛三倒四,經常會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面對何人,生活不能完全自理,而且變得敏感易怒,經常對父親又打又罵,歇斯底裏地把家裏弄得壹團糟。我壹直不願意用俗稱來定義母親的疾病,更不敢在母親面前提到那幾個對她來說侮辱性極強的字眼,因為即使她病魔纏身,但她依然保持著好強敏感的性格,即使是我們在笑著糾正她失常的舉動,她也會認為是對她的嘲諷和侮辱,然後遷怒於父親。
她開始無時無刻不感到孤獨,希望我們壹直陪在她左右,每次我去母親家,她會從樓道裏嘈雜的聲音中準確分辨出我的腳步聲,並立即拿出拖鞋擺好,等著給我開門迎接。即使我每天回家,她也會眼淚汪汪地拉著我的手說,好幾天不見我了,想我了。有時候因為工作忙,不能回家,我往家打電話的時候,她也會立即搶過電話說,壹聽到我的聲音就感到高興。她盼著我們每天回家吃飯,可父親並不擅長廚藝,每次回家他都勉為其難從網上搜菜譜記下來,然後比著菜譜炒幾個不太可口的家常菜,然後搓著手陪著笑跟我們說,菜炒的不好,湊合吃吧。我們會邊誇著菜炒的可口,邊盡量把菜都吃完。母親的血糖壹直控制得不理想,但自從患上這個病後,她變得特別喜歡吃零食,我每次回家,都會去超市盡量選購壹些無糖或低糖的零食回去給她,然後父親就會在壹旁嘮叨,妳別給她買零食,她總是偷吃,沒饑沒飽,血糖總是下不來。可我能怎樣,作為壹個醫生,我難道不明白這樣壹個淺顯的道理,我只想遂她的心願,讓她盡量高興,糖尿病和高血壓已經不是現在的主要矛盾了。
好幾次提到想找壹個保姆或小時工,來幫著家裏做些家務,順便陪母親聊聊天,父親和母親卻堅決反對,他們不習慣家裏有陌生人,更不願意有外人來看“笑話”。也曾突發奇想去買條小狗,來緩解母親的孤獨感,同樣也是遭到堅決的反對,理由是母親照顧得都這麽吃力,哪有精力去照顧小狗。
阿爾茲海默癥是世界性醫學難題,幾乎沒有什麽特效的治療方法,不要說逆轉病情,即使是延緩病情的發展也很難做到,從醫學的角度,幾乎沒有任何方法來減少病人和家屬的痛苦。網上流傳過壹段感人的視頻,壹個孕婦跟壹個老人在公交站座椅上聊天,老人問了很多關於孕婦家庭和即將降世的孩子的問題,並安慰孕婦壹切都會好起來的,公交車進站,孕婦含淚起身對老人說:爸爸,車來了,我們回家吧……很害怕真有那麽壹天,母親會不認識我,不認識她身邊所有的親人。
但至少目前,她還認識我,認識她身邊大部分親人,甚至能夠分辨出我的腳步聲,我不知道該不該為此感到慶幸。現在每次在家中跟父親吵架的時候,她都會吵著要“回家”,打包身邊所有可以拿到的東西,衣衫不整就往外沖。問她“家”在哪裏,她會提到兩個地方,壹個是生她養她的地方故鄉青島,另壹個就是我文章開頭提到過的那個特殊的地方——四八壹廠——她曾經生活工作了半生的地方。壹開始,我們會用心跟她解釋,這就是她的家,壹個她已經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地方,她也似乎能接受,但事後再次跟父親吵架要“回家”的目的地,依然是那兩個地方。於是,我覺得趁著春節假期,帶她“回家”看看,希望能夠對解開她的心結有所幫助。
“回家”的前壹夜,我失眠了,畢竟已經是二十余年沒有踏上過的土地,那片曾經熟悉的土地,那些曾經熟悉的人,不知道已經變成了什麽樣子。
春節假期前後壹直是艷陽高照,氣溫很高,可偏偏在我們“回家”的這壹天下起了小雨,氣溫驟降,這讓這次“回家”之旅莫名增添了壹分悲情。
原來騎自行車來回,總覺得四八壹廠到張店很遠,可如今開車只有二十分鐘的車程,還是讓風雨兼程披星戴月趕了二十多年班的父親感慨不已。壹路上的風景熟悉而又陌生,相對於城市裏日新月異的發展速度來說,這裏總體變化不大,只是隨著沿途傳統企業的日漸衰敗,顯得愈發荒涼。
廠區大門,這裏應該是變化最大的地方,但依稀還能看出原來的樣貌,母親曾經在這個廠區裏奮鬥過幾十年。
門衛對這幾張陌生的面孔十分警惕,斷然拒絕了我們進廠轉轉的無理要求,即使是拍照也不太願意,軍工企業,可以理解。
這裏曾經是俱樂部和圖書館,是廠區當年唯壹的 娛樂 中心,我們經常翻墻頭進俱樂部看電影,或者去棋牌室打撲克下象棋,元宵節的燈謎會也在這裏。俱樂部的左鄰曾經是我們的幼兒園,依稀還記得第壹天母親送我進幼兒園時,我又哭又鬧打著王八拳往幼兒園外沖鋒的樣子。
鐵路旁邊的黃色小屋是壹個小小的扳道房,父親原來是火車司機,在家休息的時候,經常需要去那裏打電話問計劃,幾十年過去了,鐵軌那邊的扳道房還在,只是鐵軌這邊荒草叢生,拆遷後沒及時清理的磚石也讓這裏看上去愈加荒涼。
鐵路橋下的這條小路曾經是母親上下班的必經之路,這條狹窄崎嶇的小路陪伴了她幾十年,如今故地重遊,鄉音無改鬢毛衰。
這條小河曾經承載了我們童年裏的很多快樂,每逢夏天,我們會在小河裏釣魚摸蝦抓螃蟹,那時的我們沒有煩惱,那時的快樂很簡單,直到現在,還經常夢回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
兒時的我們很淘氣,我的頭面部有很多傷疤,幾乎每年都會因為被打破頭而送到醫院清創縫合,其中有壹次,就是被同學從這個高臺上推下來,當時頭部就血流如註,童年的我們,就因為這些事,沒少讓母親操心。
這裏曾經是壹個熱鬧的市場,由壹家農村信用社,壹個國營門市部,壹個商場,壹個國營飯店,幾家個體小賣部,和壹條由很多菜販子擠得水泄不通的小路組成,職工家屬的日常生活供給問題基本都可以在這裏解決,好像所有的建築都已經被拆除了很久,卻顯然沒有近期再建的計劃,就這麽荒蕪著。
小河上橫跨了幾座小橋,還保持著幾十年前的樣子,背景裏的公***廁所也已經屹立了幾十年,廁所裏還是壹如既往地臟亂差。
廠裏大部分相熟的人都去城區裏買了房,但年節裏還是偶遇了幾個回來走親訪友的老人兒,她們總可以老遠就認出母親,對我們的家世如數家珍,我們卻只能在旁邊陪著笑寒暄,等著對方自報家門,然後可以在稱謂裏加上姓氏以顯得尊重,但包括母親在內,早就忘卻了來者的身份。
宿舍區到處拆得面目全非,卻沒有再建的跡象,小雨中的殘墻斷壁,枯樹荒草更顯淒涼,很難想象這曾經是壹個擁有數千職工的大廠。
曾經的勞動服務公司,掛上了火炬工貿的牌子,旁邊曾經是壹個糧店,那個憑票供應的計劃經濟時代還仿佛就在昨天,糧店後面曾經有壹個豬圈,我們曾捏著鼻子丟石子進去,只為了聽被打的豬群發出刺耳的叫聲。
宿舍區曾經最繁華的門市部的位置如今被同學開的超市占據,腦海裏還記得夾著票據的鐵夾子唰的壹聲從橫跨門市部的鐵絲上滑過發出的脆響。
幾家小超市組成的“商圈”總算聚了些人氣,讓這條幾十年的老街終於有了壹些生氣。
這家橋頭超市竟然成了百度地圖裏廠區裏少有的幾處“地標性建築”,原因很簡單,這家“小賣部”好像已經比我的年齡都大,從我記事起就壹直牢牢占據了“橋頭”的壹角。
作為壹家鉛酸蓄電池廠,由於早年的汙染嚴重,河堤的石墻和河中央的淤泥上沈積了大量磚紅色的印記,這條小河也是幾十年如壹日,壹直就這麽靜靜地流淌著,始終保持著記憶中的樣子。
宿舍區幾乎沒有什麽變化,那些三四層的小樓和排列整齊的平房大部分還在。
連這座懸空建在小河上方的神奇的“危房”竟然也還在。
這壹排排平房卻偏偏恰好在“我家”當年的位置戛然而止,那最後的壹排平房已經被拆遷,後起的樓房上標註的建設年份也已經是 2003 年。
曾經的小學已經成了老年活動中心.
“小學”對面的平房也已拆遷,這裏曾經是壹個充滿無限歡樂的家庭式 遊戲 廳,和壹個兜售各種零食和文具的小賣部。
原來初中的位置倒成了“小學”,裏面有壹個迷妳的小操場,和壹座只是重新進行了粉刷的教學樓。
如果沒記錯,這應該是當年最豪華的建築物——軍代表樓。
這個食品店的位置,應該是當年的職工食堂和鍋爐房。
這座鐵橋對我來說也有著特殊的意義,橋的西邊曾經是我們在四八壹廠的第壹個家所在的平房,橋的東邊則是定時提供熱水的鍋爐房,小時候我經常提著暖瓶從橋的那邊走到這邊打開水,然後顫顫巍巍地提著熱水晃動著幼小的身軀穿過橋回家。
這裏是原來的鍋爐房和公***浴池的位置,如今已經完成了它打著時代烙印的特殊使命功成身退。
曾經的廠醫院已經成了張店區中醫院的南院區,還是那時的壹圈小平房,墻壁斑駁滿目滄桑。我對這個醫院印象深刻,原因有三,壹是前面提到的原因,我幾乎每年都會因為腦袋被開瓢來縫合,二是因為我的弟弟就出生在這裏,三是因為這除了是個醫院,對我們那群孩子來說,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這裏還是我們的秘密 娛樂 基地,空地裏可以捕捉知了,蛐蛐,紅棉蜘蛛和螞蚱,療養院裏種植的茄子、蓖麻和絲瓜也成了我們獵奇的玩物,我們甚至還躲在用枯死的茄子桿和蓖麻桿達成的“山洞”裏,抽用枯死的絲瓜藤仿制的“香煙”。
昔日的停屍房,是我們小時候鍛煉膽量的地方,打賭輸了的小朋友,會被要求翻過鐵門,獨自進入彌散著燒紙和白酒味的太平間門口走壹遭。
當年廠區的“最高學府”淄博九中的牌子還在,只是走近了仔細壹看,後面加了三個字:幼兒園。
原來可以承辦婚宴的四八壹廠招待所如今大門緊閉,不知道是因為疫情還是過節的原因,這個當時宿舍區裏最豪華的 美食 殿堂也已經沒落了。
早上九點多出門,在廠區和宿舍區轉了壹大圈後回家,到家才不過十點半,拋去來回路上接近壹小時的時間,真正故地重遊的時間也不過是幾十分鐘。
要知道,在童年時代,那幾乎就是我的全世界,那時感覺這“世界”好大,大到可以裝下我的壹輩子,外面的世界好遠,遠在很難到達的天邊。幾十年彈指壹揮間,時過境遷故地重遊,卻發現不管是用 汽車 還是用腳步來丈量,這“世界”突然變得小得可憐,從宿舍區的這壹端走到那壹端,只需要十幾分鐘的時間而已。不是世界變小了,而是我們的眼界變寬了。
幾十年過去了,外面的世界早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裏卻成了被時間遺忘的角落,大部分場景都保持著童年裏記憶裏的樣子,唯壹的改變也許就是越來越少的土著居民,拆掉卻沒有及時更新修復的空地,因為疏於清掃和打理而留下的隨處可見的荒草和垃圾,幾個舊瓶裝新酒的校園,以及幾排平房拆遷後新起的幾座低矮的樓房。
回程的路上心情十分復雜,既為童年裏的記憶情景再現感到高興和欣慰,又為“老家”的衰敗和荒蕪而感傷。聯想到這次“回家”的初衷,壹是了母親壹個心願,讓她回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地方看壹看,二是讓她確信這裏已經不是她的家,今後能夠安心在家過日子。今天母親也同樣見證了自己曾經奮鬥過幾十年的“家園”的“巨變”,雖然她現在時而明白時而糊塗,但我相信她不可能在目睹這壹切之後依然心中毫無波瀾。
其實我很清楚這次尋“根”之旅對於治療母親的疾病意義不會太大,也許我只是想了她壹個心願,或者說了我壹個心願,去那個見證了母親青春的地方轉轉,去那個承載了我童年快樂的地方看看,僅此而已。
生活還要繼續,雖然母親的病情仍在持續加重,但我們在家的時候,她表現得還算比較正常,只要能夠讓她晚壹點忘記我們,只要她還能從樓道裏嘈雜的聲音裏分辨出我的腳步聲,我就能繼續看到她康復的希望!
加油!母親!既然年輕的時候沒有什麽困難可以打倒堅強的她,那麽我更有理由相信,眼前這小小的疾病也壹定不會把她擊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