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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道:“妳死了倒不值什麽,只是丟下了什麽金,什麽麒麟,可怎麽樣呢?”壹句話又把寶玉說急了,趕緊上來問道:
“妳又說這話,到底是咒我,還是氣我呢?”
林黛玉見問,方想起前日的事來,遂自悔自己又說造次了,忙笑道:
“妳先別急,我原說錯了。這有什麽的,筋都蹦起來,急得壹臉汗。”
壹面說,壹面禁不住進前伸手替他試面上的汗。
寶玉瞅了半天,方說道:“妳放心”三字,
林黛玉聽了,怔了半天,方說道:
“我有什麽不放心的?我不明白這話。妳倒說說怎麽放心不放心?”
——“妳就知道妳的心,不知道我的心不成?”
……
不料自己未張口,只見黛玉先說道:“妳又來做什麽?橫豎如今有人和妳玩,比我又會念,又會作,又會寫,又會說笑,又怕妳生氣拉了妳去,妳又做什麽來?死活憑我去罷了!”
寶玉上來忙悄悄說道:“妳這麽個明白人,難道連‘親不見疏,先不僭後’也不知道?我雖糊塗卻明白這兩句話。頭壹件,咱們是姑舅姊妹,論親戚,他比妳疏。第二件,妳先來,咱們兩個壹桌吃,壹床睡,長的這麽大了,他是才來的,豈有個為他疏遠妳?“
林黛玉啐道:“我難道叫妳疏遠他?我成了個什麽人了呢!我是為我的心。”
寶玉道:“我也為的是我的心,難道只知道妳的心而不知道我的心不成? ”
——“原來是只呆雁”
……
寶釵見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丟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見林黛玉蹬著門檻子,嘴裏咬著手帕子笑呢。
寶釵道:“妳又經不得風吹,怎麽又站在風口裏?”
林黛玉:“何曾不是在屋裏的,只因聽見天上壹聲叫喚,出來瞧了瞧,原來是個呆雁。”
薛寶釵道:“呆雁在那裏呢?我也瞧壹瞧?”
林黛玉道:“我才出來,他就‘忒兒’壹聲飛走了。”
口裏說著,將帕子壹甩,向寶玉臉上摔來。寶玉不妨正打在眼上,“唉呦”了壹聲。
寶玉正自發怔,黛玉將帕子摔了過來,正碰在眼上,倒唬了壹跳,問是誰。
黛玉搖著頭笑道,“不敢是我失了手。因為寶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給他看,不想失了手。”
寶玉揉著眼睛,待要說什麽,又不好說了。
——“……必須先從家裏自殺自滅起來,才能壹敗塗地!”
……
鳳姐陪笑道:“我不過是奉太太的命來,妹妹別錯怪我。何必生氣。”
因命丫鬟們快快關上。平兒豐兒等忙著替待書等關的關,收的收。
探春道:“我的東西倒許妳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卻不能。我原比眾人歹毒,凡丫頭所有的東西我都知道,都在我這裏間收著,壹針壹線他們也沒的收藏,要搜所以只來搜我。妳們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說我違背了太太, 該怎麽處治,我去自領。妳們別忙,自然連妳們抄的日子有呢!妳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裏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壹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裏自殺自滅起來,才能壹敗塗地!”說著,不覺流下淚來。
——“妳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麽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
……
林黛玉信步便往怡紅院中來,原來是李宮裁、鳳姐、寶釵都在這裏呢,壹見他進來都笑道:“這不又來了壹個。”
林黛玉笑道:“今兒齊全,誰下帖子請來的?”
鳳姐道:“前兒我打發了丫頭送了兩瓶茶葉去,妳往哪去了?”
林黛玉笑道:“哦,可是倒忘了,多謝多謝。”
鳳姐兒又道:“妳嘗了可還好不好?”
……
林黛玉道:“我吃著好,不知妳們的脾胃是怎樣?”
鳳姐笑道:“妳要愛吃,我那裏還有呢。”
林黛玉道:“果真的,我就打發丫頭取去了。”
鳳姐道:“不用取去,我打發人送來就是了。我明兒還有壹件事求妳,壹同打發人送來。”
林黛玉聽了笑道:“妳們聽聽,這是吃了他們家壹點子茶葉,就來使喚人了。”
鳳姐笑道:“倒求妳,妳倒說這些閑話,吃茶吃水的。妳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麽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
眾人聽了壹齊都笑起來。林黛玉紅了臉,壹聲兒不言語,便回過頭去了。李宮裁笑向寶釵道:“真真我們二嬸子的詼諧是好的。”
林黛玉道:“什麽詼諧,不過是貧嘴賤舌討人厭罷了。”說著便啐了壹口。
鳳姐笑道:“妳別作夢!妳給我們家作了媳婦,少什麽?”指寶玉道:“妳瞧瞧,人物兒、門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壹點還玷辱了誰呢?”
——“……但只是見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
……
寶玉聽他提出“金玉”二字來,不覺心動疑猜,便說道:“除了別人說什麽金什麽玉,我心裏要有這個想頭,天誅地滅,萬世不得人身!”
林黛玉聽他這話,便知他心裏動了疑,忙又笑道:“好沒意思,白白的說什麽誓?管妳什麽金什麽玉的呢!”
寶玉道:“我心裏的事也難對妳說,日後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爺、太太這三個人,第四個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個人,我也說個誓。”
林黛玉道:“妳也不用說誓 ,我很知道妳心裏有‘妹妹’,但只是見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
寶玉道:“ 那是妳多心,我再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