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究精神疾病的醫學工作者中,有壹個這樣的笑話流傳:精神病院有壹位病人,每天沈默不語,默默地拿著壹把雨傘蹲在墻角,把撐開的雨傘高高舉起。
有很多位優秀的心理醫生都想嘗試了解這位病人異樣的內心世界,以便於對他進行有針對性的治療。可這舉著雨傘蹲著的病人,他深鎖的世界是完全封閉的,他不與任何人交流,自然也讓每壹位心理醫生都狼狽的無功而返。
某位泰鬥級的老師便親自出馬了。老師觀察了這位病人幾天,最後選擇也拿起壹把雨傘,蹲到了這位病人身邊,也和他壹樣高高舉起了雨傘。
壹天後,病人終於開口了,他探過頭來對這位老師發問道:“您,也是壹朵蘑菇嗎?”
於是,換位思考成為了心理醫生需要具備的壹個有效工具。要了解不尋常的內心世界,便需要進入這個世界,而進入這個世界最快的捷徑,便是轉換到對方的思維空間裏面去。
我把雙手伸展開來,平放在雙膝上。角落昏暗的燈光,讓審訊室內的其他三人不會察覺到我手指刻意地抖動。接著我把身體微微縮起,往後靠到了椅背上。現在,我就是我面前的邱淩,就是梯田人魔邱淩。
“邱淩,這幾天在看守所裏過得怎麽樣?”小雪最先開口。
“不好,想回去。”說到這,邱淩非常勉強地擠出壹絲笑意來:“可惜我很難回去了。”
“邱淩,31歲,市國土局科級幹部,公務員,獨子,未婚。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妳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妻子是妳的同事,並且已經懷上了孩子。三個月了吧?”李昊拿著手裏的卷宗輕描淡寫地說道。
“是兩個半月。”邱淩糾正道:“李警官,別說這些了可以嗎?五條人命啊,外面的壹切都不會是我能夠奢望的了。唉!我壹直有看新聞,關註了這起連環殺人案,確實太恐怖了,太兇殘了。到最後落實下來,兇手居然是我……唉!太不可思議了。”
李昊悶哼了壹聲:“裝吧!繼續裝吧!不要以為妳昨天在省廳派過來的心理醫生面前演了壹場好戲,就有了本錢。給妳明說吧,就算是他們給出了妳有分裂人格的報告,妳這輩子都不可能走出牢籠了。”
“我……我不要進監獄!”邱淩身子往前壹傾,明顯激動起來:“我罪孽太深重了,讓法院判我死刑吧!槍斃我壹百次,壹千次,壹萬次,讓我當做贖罪吧!我沒有分裂的人格,我沒有!判我死刑吧!求求妳們了。”
李昊沒有理睬他,他緊皺著眉扭過頭來看我。我裝作沒看見,然後把手腳都伸展開來,全身放松地靠在椅子上。李昊現在的舉動會讓邱淩註意到我,會讓他接受到壹個信息,那就是我——坐在角落的這位和他同樣瘦高白凈、同樣年歲的沈非,會成為這次審訊中的焦點。我現在能最大化體現出來的淡定與不在乎,會讓邱淩有表現的沖動,想要讓我洞悉他,並肯定他的這種種表演的沖動。前提是他真有壹些始終沒有體現出來的強大思維布局的話。
審訊室裏變得安靜下來,我沒有正眼看邱淩,但我能感覺到他和我壹樣在觀察著對方。幾分鐘後,我率先打破了沈寂,因為我想要讓對方覺得我沒有他沈得住氣,因為我是壹位觀察者,邱淩是我要觀察的目標。我能體現出來的弱點,會成為他輕敵的原因。
我再次把雙手平放到了膝蓋上:“李警官,我們是不是要走了?”
李昊卻楞住了,他站了起來,接著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審訊臺前的邱淩。在他們刑警的世界裏,每壹次審訊不收獲壹些東西,似乎都是工作消極的體現。
我笑了笑:“看啥啊!我答應了文戈八點鐘前要到家,對大肚婆的承諾不兌現,到時候孩子生出來會指著我這做爸爸的罵啊!”
“妳……文戈懷孕了?”李昊有點不習慣在人犯面前呈現他作為壹個普通公民的壹面:“妳怎麽沒對我說過?”
“才四個月,再說妳李昊每天多忙啊!”我提著公文包站了起來,眼睛卻偷偷地望向審訊臺前的邱淩。無論他到底裝著什麽樣的心思,但他作為壹位即將成為人父的身份卻是無法改變的。我想要讓他感受同樣的即將成為人父的普通男人在這傍晚的心情,這,對於打開他現在作為壹位犯罪嫌疑人身份定位的包裝外殼,是壹記很有力的撞擊。
果然,他臉色有點變了,甚至那兩片高度近視的鏡片背後,還放出了企盼的光來。我暗暗竊喜,扭頭對他隨意說道:“妳兒子的名字取好了沒有?”
邱淩壹楞:“兒子嗎?我們還不知道是男是女,所以還沒給孩子取名。”
“哦!”我點了點頭,接著朝他走了過去。我壹米八二的身高,對方現在又是坐著的,於是我的俯視可以對他起到壹點壓迫的效果:“邱先生對吧!妳右手食指與中指的末關節沒有焦油的染色,說明妳是不抽煙的。29歲,沒有肚腩,因為妳不飲酒,所以沒有酒精帶來的啤酒肚。於是,妳的身體是呈弱堿性的,堿性身體產生的精子,壹般都能讓妳的妻子懷上男孩。”
邱淩討好地點著頭:“希望是男孩吧!可惜我……我罪孽太深重了……”
我繼續朝他走去,最後站到了他的面前,我雙手撐著審訊臺,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我必須在第壹個回合在氣勢上完完全全地打敗他,這樣才能對他造成壹定的壓力。但是這壓力又要迎合他現在刻意標榜出來的弱勢,也就是說我希望他把我看待為壹位自大又自負的對手,然後,他會放縱我的自大,也放大他刻意擺放出來的弱勢,這樣,我便有可乘之機,洞悉到他內心深處的世界。
“我叫沈非,妳可以叫我沈醫生。之後我可能會跟妳有很多次接觸,妳——作為壹位連環殺手,妳的犯罪心理,會成為我研究心理疾病的筆記本上,最為典型的壹個案例。”我微微笑著對他說道。
“我有什麽好研究的。”邱淩避開了我的眼睛:“我連我是怎麽樣行兇的過程都全部不記得了,能有什麽好研究的呢?”
“走吧!”我也扭過了身子,對著李昊和慕容小雪扔出這兩個字,緊接著我抓起了李昊放在桌上的車鑰匙,邁步走向了審訊室的門,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我去車上等妳們。”
我感覺得到身後有壹雙冰冷的眼睛在註視著我的背影。邱淩——應該是壹位不錯的對手,他那與他梯田人魔完全不匹配的平庸外表深處,壹定隱藏著壹個絕對強大的內心世界。
十五分鐘後,我與李昊、小雪的車駛出了看守所。路上李昊變得憤怒起來:“什麽專家?扯來扯去都是些拖後腿的貨。人給逮住了,兇器鐵錘在現場也繳獲了。邱淩這變態佬裝裝傻,說自己什麽都不記得,省廳那倆老頭便認定他有多重人格這麽個破病。可能嗎?美國片看多了吧?”
我打斷了他的話:“妳的意思是省廳來的法醫是心理醫生?他們審完邱淩後給出的報告是人格分裂?”
小雪連忙回答道:“是啊!沈醫生,我們市局的刑警都氣瘋了,這麽個罪犯不能繩之以法,最後扔去神經病院關個幾年又重新回到社會,能讓那些死者合眼嗎?”
“哦!”我點了點頭:“李昊,給我壹份案卷卷宗,我拿回去瞅瞅。”
小雪卻“噗嗤”壹下笑出了聲,接著從她的包裏拿出了壹個厚厚的牛皮紙袋:“李隊已經給妳備好了,就等妳開口。汪局也說了,沈醫生妳嫉惡如仇,不會真不管咱市局的大案子的。”
我也笑了,白了我身邊開車的李昊壹眼。李昊壹張臉還是豬肝色,沒從憤怒中走出來。我伸手錘了壹下他的手臂:“行了!李大隊長,消消氣吧,現在好好考慮下請我去哪裏吃飯吧!”
“行,吃飯去,吃飯去。”李昊勉強擠出壹絲笑來。
“反正這段時間文戈在學校,最近輔導幾個研究生出論文,忙著呢。我倆正好逮著這個時間好好聊聊。”我回答道。
“那妳剛才……哈哈!那妳剛才怎麽說她懷孕了?”李昊說這話時,露出壹個有點點奇怪的表情。這壹點我並不意外,不止他,我身邊的每壹個人,在說到文戈都露出個這樣的德性。
“早著呢!”我微笑著回答道。
就在我話還沒說完的時候,李昊的手機卻響了,他瞟了壹眼,嘴裏嘀咕道:“給局裏說了,忙了這麽久,說好這段時間讓我放松壹下,壹般的案子不要找我。得!現在又打過來了。”
他接通了電話:“餵!偷單車的案子不許找我!”
小雪在後排座吃吃地笑:“前天市委院裏丟了臺電瓶車,陸市長夫人跑到市局點名要李隊親自去破案,隊裏這兩天天天拿這事笑話他。”
我也哈哈笑了,眼睛卻偷偷地瞟向李昊,只見他眉頭皺了起來,最後,他嘀咕了壹句:“知道了,我馬上到。”
李昊放下了電話,把車停到了馬路邊上,接著扭過身子來,表情非常嚴肅地對我和小雪說道:“梯田人魔又作案了,隊裏的兄弟已經趕過去了,我和小雪現在也要過去。沈非,跟我過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