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版:
妳們這些回魂屍
作者:[美]羅伯特.海因萊恩
1970年11月7日,第5時區(東部標準時間)22:17。紐約市“老爹”酒吧。
我正在擦凈壹只喝白蘭地酒用的矮腳杯時,“未婚媽媽”進來了。我註意了壹下時間:
1970年11月7日,第5時區或東部時區下午10點17分。幹時空這壹行的人總是註意時間
和日期:我們必須如此。
“未婚媽媽”是壹個二十五歲的男子。他個頭還沒我高,顯得稚氣和急躁。我不喜歡他
那副模樣——我壹直不喜歡——不過他是我要招收的人,是我需要的人。我對他報以壹個酒
吧老板最殷勤的微笑。
或許我是太挑剔了。他確實說不上英俊。他所以得了這個綽號是因為每次當某個愛管閑
事的人問起他的行業時他總是說:“我是個未婚媽媽。”如果他興致好壹點的話還會加上壹
句:“——壹個字四分錢。我寫懺悔故事。”
如果他情緒惡劣,他會等什麽人來鬧壹場。他有壹種類似女警察的近身毆鬥的兇猛風
格。——這是我看中他的壹人理由,當然不是唯壹的理由。
他喝了不少,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比平時更鄙視別人。我沒有說話,倒了壹杯雙份的老恩
酒給他,倒完外後把酒瓶放在他手邊。他喝完後又倒了壹杯。
我用布擦了壹下櫃臺面。“‘未婚媽媽’的騙局怎樣了?”
他的手指緊緊攥著玻璃杯,那副樣子像是要朝我扔過來。我把手伸下櫃臺去抓棍子。在
瞬間的沖動下妳得防備壹切可能發生的事情,然而,有多種因素使用權妳永遠不會冒不必要
的險。
我見他神經松弛了壹點。在局裏辦的訓練學校裏他們就教妳如何察言觀色。“對不
起,”我說,“這就像要問‘生意怎麽樣’,而說的卻是‘天氣怎麽樣’?”
他仍很慍怒。“生意嘛還可以。我寫故事,他們去印,我受用。”
我給自己倒了壹杯酒,上身靠攏他。“事實上,”的說,“妳這根筆桿不錯,我挑了幾
篇看過。妳有壹種令人吃驚的明確格調,帶著好女觀看問題的眼光。”
我必須冒壹下險。他從未承認過他使用什麽筆名。不過也許是太激怒了,他只顧及了最
後那幾個字。“婦女的眼光!”他哼著鼻子重復著。“是的,我懂得女人的眼光。我應該
懂。”
“是嗎?”我詫異地問,“有姐妹嗎?”
“沒有。我就是告訴妳妳也不會相信。”
“不錯,”我溫和地回答,“沒有比真相更稀奇的東西了,這壹點無論是酒吧老板還精
神學家都明白。聽著,年輕人,如果妳聽了我說的故事,哈,妳會發財呢。難以置信。”
“妳根本不懂‘難以置信’是什麽意思!”
“是嗎?沒有什麽事會讓我吃驚。我總是聽到最壞的消息。”
他又哼了起來。“想賭壹下瓶裏的剩酒嗎?”
“我願意賭壹整瓶酒。”我把壹瓶放在櫃臺上。
“餵——”我招呼另壹個酒吧招待來照看生意。我們坐到酒吧盡頭壹塊狹小的地方,我
在裏面堆放了壹些酒具雜物和腌蛋之類的東西,這地方了就專屬我使用了。在酒吧另壹端有
幾個人在看打架,有壹個人在擺弄自動電唱機——完全沒有人註意這地方。“好!”他開始
講述,“先要說明的是,我是個私生子。”
“這在這兒不稀奇。”我說。
“我不是開玩笑。”他急促地說,“我的父母並沒有結婚。”
“這沒什麽稀奇,”我還是說。“我父母也沒有結婚。”
“當時——”他停頓住,給予我熱切的壹瞥,我還從未見過他有這種表情。“妳當
真?”
“當真。壹個百分之百的私生子。事實上,”我補充道,“我的家庭裏沒有壹個人曾經
結過婚。全是私生子。”
“別想著來蓋過我——妳就結婚了。”他指著我的戒指。
“噢,這個。”我伸手給他看,“它看上去像個結婚戒指;我佗是為了避開兒們。”這
只戒指是壹件古物,是我1985年從壹個同行那裏買來的,而他是從基誕生前的希臘克裏特
島弄來的。
他心不在焉地瞧了戒指壹眼。“如果妳真是私生子,妳知道這種滋味。當我還是個小姑
娘時——”
“唏——”我說,“我沒有聽錯吧?”
“誰在唬妳?當我是個小姑娘時——聽著,聽說過克裏斯廷.喬根森嗎?或是羅伯
特.考埃爾嗎?”
“噢,性別改變?妳想告訴我——”
“不要打斷我,也不要逼我,否則我就不講了。我是個棄兒,1945年在我剛滿月時被
遺棄在克裏夫蘭的壹個孤兒院裏。當我是個小姑娘時,我羨慕有父母親的孩子。以後,當我
懂得男女情欲的時候——真的,老伯,壹個人在孤兒院裏懂得很快——”
“我明白。”
“我發了壹個莊嚴的誓言,我的每個孩子將都有壹個父親和壹個母親。於是我表現得十
分‘純潔’,在那種環境中可稱得上聖女了——我必須學習怎樣竭力維護這種狀況。後來我
長大了,我意識到我幾乎沒有結婚的機會——理由同樣是因為沒人收養我。”他的臉繃得緊
緊的,“我長著壹張馬臉,牙齒東倒西歪,胸脯平平壹點不豐滿,頭發直直的沒有壹個
彎。”
“妳的樣子比我還是要強壹些。”
“誰會在乎壹個酒吧老板長得什麽樣?或者壹個作家外貌怎麽樣?可是人們誰都想認領
那種金發碧眼的小蠢貨。男孩子們要的是那種漂亮臉蛋,乳房鼓鼓的,還要有壹副‘妳真夠
帥氣’的嗲勁。”他聳聳肩膀。“我無法競爭。於是我決定參加婦總。”
“嗯?”
“婦女危機全國總部遊覽分部,現在人們管它叫‘太空天使’——外星軍團輔助護理
隊。”
這兩個名字我都知道,我曾經把它們記下來過。只是我們現在用的是第三個名稱,那個
軍隊化的精英服務團:婦女太空工作者後援團。在時空跳躍中最大的便就是詞匯變更——妳
知道嗎,“服務站”曾經是指石油分離物的檢測所。壹次我到丘吉爾時代去執行壹項任務,
壹個女子對我說,“在隔壁的服務站裏等我”——這句話可不是現在這個意思,那時的服務
站絕不會放壹張床在裏面。
他說下去:“那時他們第壹次承認不可能讓人到太空工作幾個月或幾年而不造成緊張心
態。妳還記得狂熱的清教徒是怎樣尖聲喊叫的嗎?——這增加了我的機會,因為自願者很
少。必須是壹個品行端正的姑娘,壹個貨真價實的處女(他們要從零開始訓練她們),智力
要中上水平,此外情緒要穩定。可是大多數的自願者都有是些老娼妓,或是離開地球不到十
天就會垮掉的神經病人。所以我不需要外表怎樣。如果他們接受我,他們在訓練我如何適應
主要任務之外,自然會校正我的歪牙齒,把我的頭發燙出波浪,教我走路的步態和跳舞和怎
樣愉快地聽男人談話,以及等等的壹切。如果需要的話他們甚至會采用整形手術——直到讓
我們的小夥子無可挑剔為止。”
“最令人高興的是,他們保證妳在服務期間不會懷孕——同時在服務期結束時妳幾乎肯
定可以結婚。今天也同樣,‘天使’嫁給太空工作者——他們彼此說得來。”
“在我十八歲時我被安排作為‘母親的仆人’。這個家庭需要壹個費用便宜的仆人,而
我也不在意,因為我要到二十壹歲才可以被征招。我做家務後還去夜校上學——聲稱是繼續
我在高中時學過的打字和速記課程,但實際上是去上‘魅力課‘以增加我被招收的機會。”
“此後我遇到了那個城市騙子和他的百元大鈔。”他陰沈著臉說,“這個癟三倒確實有
壹疊百元鈔票。壹天晚上他拿給我看,還說我可以隨意拿用。”
“我沒有拿。我喜歡他。他是我遇到過的第壹個對我好又不想脫我褲叉的男人。為了能
更多見到他,我從夜校退了學。這是壹段我壹生中最快活的時光。”
“然後,壹天晚上,在公園裏我的褲叉還是脫了下來。”
他停住。我說,“後來呢?”
“後來什麽也沒有了!我再也沒有見到他。他步行送我回家,告訴我他愛我——和我吻
別,以後就壹去不返了。”他的臉色很陰沈,“如果我能找到他,我要殺了他!”
我說:“我表示同情。我明白妳怎麽想。不過殺了他——就為了那種必然會發生的事—
—嗯……妳反抗了嗎?”
“嘿,這有什麽關系?”
“有關系。他遺棄了妳,他的手臂活該被抓破,不過——”
“他應當受到的懲罰比這要重!妳聽著,別急。我不至於對任何人都不再信任,我認為
事事皆天意。我並沒有真正愛他,或許我永遠不會愛任何人——而我比以往更迫切地想參加
婦總。我並沒有被取消資格,他們並不堅持壹定要處女。我開心起來了。”
“直到我的裙子緊了以後我才明白。”
“懷孕?”
“這個私生子讓我意亂心迷,不知怎麽才好!那些住在壹起的小氣鬼只要我還能幹活也
不來理會——但後來還是把我逐了出去,孤兒院不再收容我了。我進了壹家收容了不少‘大
肚子’的濟貧院,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等著那壹刻的來臨。”
“壹天晚上我忽然被人擡上了手術臺,壹個護士對我說:‘別緊張。深呼吸。’”
“我醒著躺在床上,胸部以下沒有壹點知覺。為我手術的外科醫生走進來‘妳感覺怎
樣?’他快活地說。”
“‘像壹個木乃伊’。”
“‘這很自然。妳被包得嚴嚴實實還打了足量的麻藥讓妳感不疼痛。妳會恢復的——不
過剖腹產畢竟不同於手指上的壹根刺’。”
“‘剖腹產?’我說,‘醫生——孩子死了嗎?’”
“‘噢,活著。妳的孩子很好。’”
“‘嗯。男孩還是女孩?’”
“‘壹個健康的小姑娘。5磅3盎司。’”
“我放心了。生下孩子多少是壹種寬慰。我對自己說,應當到壹個別的地方去,在我的
名字前加上‘太太’的稱號,同時讓孩子認為好的爸爸已經死了——我的孩子絕不能再去孤
兒院!”
“外科醫生還在說話。‘告訴我,這個——’他避開我的名字。‘——妳有沒有想到過
妳的腺組織有些特別?’”
“我說,‘噢?當然沒有。妳想說什麽?’”
“他猶豫著。‘這個藥妳壹次把它服下,然後我給妳打壹針讓妳睡壹覺,妳的過敏癥就
會好的。我這就去給妳拿。’”
“‘這是為什麽?’我堅持要知道。”
“‘聽說過那個直到三十五歲還是個女人的蘇格蘭醫生嗎——那以後她動了術,在法律
上和醫學上都成了壹名男子。結了婚,壹切正常。’”
“‘那和我有什麽關系?’”
“‘這就是我要說的。妳是個男人。’”
“我想坐起來。‘什麽?’”
“別緊張。在我剖開妳的腹部後,我只見亂糟糟的壹團。我壹邊把嬰兒取出來壹邊讓人
去找外科主任醫生。我們就在手術臺上為妳會診——壹連幹了幾小時,盡我們所能進行挽
救。妳有兩套完整的器官,都沒有發育成熟,不過女性器官發育得相當充分,所以妳懷上了
孩子。它們已經永遠不會對妳有用了,所以我們將它們取出來並且重新整理了妳的內臟,以
便讓妳正常地發育成為壹名男子。’他把壹只手搭在我身上。‘不要擔心。妳還年輕,妳的
骨骼會逐漸適應。我們將觀察妳的腺平衡——讓妳成為壹個出色的小夥子。’”
“我開始喊叫。‘我的孩子怎麽辦?’”
“‘嗯,妳不能哺育她。妳的奶水連餵壹只小貓都不夠。如果我是妳,我就不再見她—
—交給別人去收養。’”
“‘不!’”
“他聳聳肩膀。‘決定當然由妳來做:妳是她的母親——嗯,她的父母親。不過現在別
操這個心:我們先讓妳恢復身體。’”
“第二天他們讓我看了孩子,我每天都見到她——我試著習慣她。我從未見過壹個剛出
生的嬰兒,也根本不知道它們看上去會這麽醜怪——我的女兒看起來像壹只小棕猴。我平靜
下來了,決定好好照顧她。不過,幾星期後這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哦?”
“她被偷走了。”
“偷走?”
“未婚媽媽”幾乎碰倒我們壓賭的那瓶酒。“被綁架了——從醫院的育嬰室偷走的!”
他喘著氣,“把壹個人生活的最後壹點希望奪去了,這算什麽?”
“太不幸了,”我表示同情,“讓我給妳再倒上壹杯。沒有壹點線索嗎?”
“警察找不到任何線索。壹個人來探望她,謊稱是她的叔叔。當護士背過身去時他就抱
著她走了。”
“他長得什麽樣?”
“壹個男子,壹張極普通的臉,就像妳的或我的臉。”他皺著眉說,“我想會不會是孩
子的父親。護士卻壹口咬定是壹個年齡較大的人,不過他很可能化裝過。別人誰會來拐我的
孩子?沒有孩子的女人有時會鋌而走險——可是誰聽說過壹個男人會幹這樣的事?”
“那以後妳怎麽樣呢?”
“我在那鬼地方又呆了十壹個月,動了三次手術。四個月後我開始長出胡子。在我離開
那裏之前我就經常刮胡子了……而且我不再懷疑自己是個男人。”他咧開嘴苦笑了壹下,
“我開始盯住護士們的胸口往裏看了。”
“嗯,”我說,“看來妳順利地挺了過來。現在瞧妳,壹個正常的男人,能賺錢,沒有
大的麻煩。而壹個女人的生活就不那麽容易了。”
他盯著我,說,“妳想必知道得很多了!”
“什麽?”
“聽說過‘壹個墮落的女人’這種說法嗎?”
“嗯,幾年前聽說過。現在已經沒有多少意義了。”
“我就像壹個墮落的女人那樣完全毀了。那個畜生的確毀了我——我已不再是壹個女
人……而我卻不知道怎樣成為壹個男人。”“努力習慣它吧,我想。”“妳不懂。我不是說
學會怎樣穿衣戴帽,或是不要走錯到男女有別的場所。這些我在醫院就學會了。只是我怎樣
生活?我可以做什麽工作?媽的,我甚至連開車都不會。我不會任何手藝,不能幹體力活—
—我全身各處組織大多動過手術,十分纖弱。”
“我也恨他毀了我參加婦總的希望。我是直到想去加入太空軍團時才明白事情的嚴重
性。只需瞧壹眼我的肚子就夠了,我被打上不適宜服兵役的標記。那個醫務官僅僅是為好奇
才在我身上化費時間,他讀過關於我的醫案的報道。”
“於是我換了名字來到紐約。我先是當壹個油煎食品的廚師勉強混混,後來租了壹架打
字機幹起了公***速記員——多麽可笑!在四個月裏我打了四封信和壹份手稿。這份手稿是投
給《真人真事》雜誌的,不過是壹疊廢紙,可是寫故事的這個小子居然把它賣出了。這倒讓
我產生了壹個想法。我買了壹大疊懺悔故事雜誌進行研讀。”他現在玩世不恭的神態,“現
在妳明白我在講述壹個未婚媽媽的故事時怎麽會具有壹個道地的婦女的眼光了……我還保留
著這種眼光,真正的眼光,我是不是贏了這瓶酒?”
我把酒瓶推給他。我有些焦慮不安,事情並沒有完。我說,“年輕人,妳還想逮住那個
負心漢嗎?”
他的眼睛閃著亮光——壹種野性的兇光。
“算了吧!”我說,“妳不會殺了他吧?”
他咯咯地笑起來,聲音顯得很淫穢。“那就審判我吧。”
“慢著。我對這件事知道得比妳認為的要多。我可以幫助妳。我知道他在什麽地方。”
他從櫃臺壹側探過來,壹把抓住了我,“他在哪裏?”
我壓低聲音說,“放開我的襯衣,年輕人——要不妳會有麻煩的。我要告訴警察妳喝醉
了。”我揮動了壹下棍子。
他松了手。“對不起。他在哪裏?”他看著我,“再說妳怎麽會知道得這麽多?”
“世間的事在壹個‘巧’字。我可以看到各種記錄——醫院的病例、孤兒院的檔案。妳
那所孤兒院的女總管是費瑟雷思太太——對嗎?她後來由格倫斯坦太太接任——對嗎?妳的
名字,姑娘時的名字,是‘珍妮’——對嗎?而妳剛才並沒有告訴我這壹切——對嗎?”
他被我弄得呆楞楞並有幾分畏縮。“什麽意思?妳想找我麻煩嗎?”
“哪裏的話。我真心為妳著想。我可以把這個人送到妳的鼻子下面。妳認為怎樣合適就
怎樣處置他——我相信妳會罵他混蛋,叫他滾。不過我認為妳不會殺死他。如果殺死他妳就
是個傻瓜——而妳不傻。根本不傻。”
他沒有心思聽這些。“別瞎說了。他在哪裏?”
我給他添了壹點酒。他醉了,不過憤怒壓過了醉意。“別這麽急嘛。我為妳做件事——
妳也為我做件事。”
“嗯……什麽事?”
“妳不喜歡妳的工作。要是有壹個工作,工資高,工作穩定,開支不受限制,自己能獨
立做主,同時又富於變化和冒險,妳會怎麽說?”
他眼睛睜得大大的。“我會說,‘少來妳那壹套天方夜譚式的神話!’去妳的,老伯—
—根本沒有這樣的工作。”
“那麽,這樣說吧:我把他交給妳,妳和他了結恩怨,然後試試我幹的工作。如果不像
我說的——那好,我就隨妳便了。”
他在身體在晃動,這是最後那杯酒的緣故。
“如果同意成交——現在!”
他使勁晃著頭:“同意成交!”
我向手下人示意照看壹下買賣,記下了時間:23點——就俯身穿櫃臺下的門——這時
自動電唱機高聲放出《我是我老子》的歌曲。因為我不喜歡1970年的“音樂”,我讓服務
員在電唱機上裝上早期的美國歌曲和古典音樂,可是我不知道那盒磁帶還在裏面。我叫道,
“關掉它!把顧客的錢退還給他。”我加上壹句,“我去儲藏室,壹會就回來,”就徑直往
裏走去,“未婚媽媽”在後面跟著。
沿著走廊拐過廁所間後就是儲藏室,房間有壹扇鐵門,除了我的日班經理和我自己外別
人都沒有鑰匙。裏面有壹扇門通向內室,只有我才有鑰匙。我們來到那裏。
他醉眼惺忪地張望著沒有窗戶的墻壁:“他在哪?”
“馬上。”我打開壹只箱子,這是房間裏唯壹的東西。這是壹部美國制造的92系列Ⅱ
型外攜式座標式變換器——美觀、利落,全重21公斤,外型設計得正好放入壹只手提箱。
這天早晨我剛調整好,我所需做的只是晃動即限制變換場的金屬網。
我這樣做了。“這是什麽?”他問。
“時間機器。”我說著將金屬網拋出。
“哎!”他喊叫著倒退了壹步。這裏有壹種技術,金屬網必須拋出使相關人本能地倒退
而踏在網上,然後妳就把已經完全包圍著妳們兩人我金屬網收束起——不這樣的話妳也許會
遺留下壹只鞋或壹只腳,或者是刮起壹塊地板。當然這種技法說穿了也沒什麽了。有些代理
商;連哄帶騙地把相關人弄進網裏。我卻告訴他們實話,利用對方剎那間的極度驚訝而啟動
機關。我正是這樣做了。
1963年4月3日,第5時區10:30。克裏夫蘭,“俄亥俄之頂”大樓。
“哎!”他又在喊,“把這鬼東西拿掉!”
“對不起,”我向他道歉並收起金屬網,將它裝入提箱,關上箱子。“妳說的妳想找到
他。”
“可是——妳說這是壹部時間機器!”
我指指窗外。“這裏看上去像11月份嗎?或是像紐約嗎?”在他呆呆地看著嫩綠的枝
芽和壹扯春色時我又打開了提箱,拿出壹疊百元面額的美鈔,檢查了壹下鈔票的編號和戳記
都與1963年份符合。時空旅行局並不在乎妳花了多少(這與它無幹),不過他們並不喜歡
發生不必要的年代錯誤。若是妳犯了太多這樣的錯誤,壹個綜合軍事法庭會把妳流放到壹個
嚴劣的年代去呆上壹年,譬如說去實行嚴格食品配給和強制勞動的`1974年。我從來沒有犯
過這類錯誤,這些錢沒有問題。他回過頭問我:“發生了什麽事?”
“他在這裏。到外面去,找到他。這是給妳花的錢。”我塞給他時又補充了壹句,“和
他了斷,然後我不接妳。”
成疊的百元鈔對於壹個不習慣於使用它們的人,具有壹種近乎催眠的作用。我送他進了
樓廳。叫他寬心,就把他關出在門外。他這時還壹直難以置信地捏著那壹疊鈔票。下壹步的
跳躍是太容易了,僅僅是在同壹時代的壹個小小的挪步。
1964年3月10日,第5時區17:00。“克裏夫蘭之頂”大樓。
門的下方有壹個通知,說我的租房合同下周要滿期了,除此之外這個房間看上去與剛才
並無兩樣。外面,樹木光禿禿的,天空像要下雨的樣子。我十分匆忙,僅僅停留了片刻,取
走了我租房間留在那裏的現錢、上衣和大衣。我雇了壹部車來到醫院。我化了二十分鐘才把
育嬰室的看護弄得不耐煩起來,於是我便乘她不註意偷走了嬰兒。我們回到“克裏夫蘭之
頂”大樓。這種用標度盤的時間裝置是更為復雜的,因為大樓在1945年還不存在。不過我
預計到了。
1945年7月20日,第5時區01:00。克裏夫蘭“雪景”旅館。
時間機器,嬰兒和我都到了城外的壹家旅館。早些時候我就以“俄亥俄州沃倫市的喬
治.約翰遜”登了記。於是我們來到了壹個窗簾拉上、窗戶和房門緊閉的房間。地板也進行
了清理使其能夠承受機器的不規則的震動。妳的身體可能會碰上壹張原不該在那裏的椅子而
出現壹塊令人不快的烏青——當然並非椅子,而是變換場能量的回沖。
壹切順利。珍妮正在熟睡著。我把她抱出來,放在我事先放置在汽車座位上的壹只食品
箱裏,驅車到孤兒院。我把她放在臺階上,開車過了兩個街區來到壹個“服務站”,打了壹
個電話給孤兒院。我驅車回來時正好看見孤兒院的人把食品箱拿進去。我繼續開了壹陣,把
汽車丟棄在旅館附近,步行來旅館後就“跳躍”到1963年的“克裏夫蘭之頂”大樓。
1963年4月24日,第5時區22:00。“克裏夫蘭之頂”大樓。
我把時間劃分得十分精細——時間的精確性取決於跨度,當然妳如果是回到起始點時例
外。如果我是正確的話,在這裏溫和的春天的夜晚珍妮正在公園裏發現她並非像她以前所想
的那樣是壹個“純真的”姑娘。我攔了壹輛出租車來到那些小氣鬼的住處,我讓司機在拐角
上等著,自己藏在陰影處。
很快我發現他們正在街上走,胳膊互相勾搭著。在門口他把她摟起,長時間親吻她祝她
晚安——時間性之長超過我的想象。然後她進屋去了,他轉身走下人行道。我竄上臺階抓住
他的壹只胳膊。“結束了,年輕人,”我平靜地說,“我回來接妳。”
“妳!”他嚇了壹跳,喘著氣說。
“我。現在妳知道他是誰了——而且妳仔細想過以後妳會明白妳是誰……而且如果妳再
好好想想,妳會猜測出這個嬰兒是誰……還有我是誰。”
他沒有回答,身子抖得厲害。當事實證明妳無法抗拒勾引妳自己的話這對妳的精神是壹
個很大的震動。我帶著他去“克裏夫蘭之頂”大樓,再次進行了時空跳躍。
1985年8月12日,第5時區23:00。洛基地下城。
我叫醒值班軍士,給他看了我的身份證,告訴軍士給他吃壹片藥後好好地睡下,第二天
早晨招收他。軍士的表情很難看,不軍階就是軍階,這與時代沒有關系。他照我說的做了—
—毫無疑問他在想下次我們相遇時他可能是上校而我是軍士。在我們的軍團裏這是有可能
的。“他叫什麽名字?”他問。
我寫給他。他的眉毛揚了起來。“像這樣的人,嗯?這——”
“妳幹妳的工作,軍士。”我轉身對我的夥伴說,“年輕人,妳的麻煩已經過去。妳就
要開始從事壹個男人所能有的最好的工作——妳會幹好的。我知道。”
“可是——”
“沒那麽多‘可是’。好好睡壹覺。然後考慮壹下這個建議。妳會喜歡它的。”
“妳壹定會的!”軍士表示同意。“瞧我——生於1917年——仍然健旺,年輕,享受
著生活。”我回到進行時空跳躍的房間,把壹切撥到預定的零點上。
1970年11月7日,第5時區23:01。紐約市“老爹”酒吧。
我從儲藏室走出來,拿了1/5桶的蘇格蘭制威士忌利喬酒,算是說明我離去的那壹分
鐘。我的助手還在與那個點播《我是我老子》的顧客爭辯。我說,“算了,讓他放吧,放完
後就關掉。”我已十分疲倦。
這種工作的確很艱辛,可是總必須有人來做。自從1972年的災變發生後,近來要招募
到人是很難的。
我提前五分鐘關了店門,在現金出納機上留下壹封信給我的日班經理,說我準備接受他
的主意,松弛壹下,弦別繃得太緊了。在我外出長期度假時他可以找我的律師。局裏最關心
的是事情必須井井有條,收入多少還在其次。我來到儲藏室裏面的那個房間,跳躍到1993
年。
1993年1月12日,第7時區22:00。洛基地下城附設時空勞工總部。
我向值勤官出示了證件後進去,來到我的住處,打算睡它壹個星期,在寫報告前我抓起
我們下賭的那瓶酒(不管怎麽說我贏得了它)喝了壹杯。酒的味道太差勁了,我奇怪以往怎
麽會喜歡上老恩酒的。不過它總比沒有強,我不想像壹根木頭那樣清醒著,我思考得太多
了。
我口授了我的報告:為太空軍團進行的四十次招募活動都得到了局裏的批準——包括我
自己的這次,我知道會被批準的。我現在回來了,不是嗎?接著我用磁帶錄下壹份請調工作
的報告。我對招募活動感到厭倦了。我要急流勇退。我向床頭走去。
我的目光落在床頭上方的《時間準則》上:
永遠不要把明天要做的事搬到昨天去做。
如果妳終於成功了,永遠不要再次嘗試。
及時壹秒勝過事後九億秒。
似是而非的事可以用似是而非的方法來處置。
妳想到的時候事情已經發生了。
祖宗也是凡人。
真神也有瞌睡時。
當我是壹個時間商人時,這些話曾經激勵過我,現在卻不同了。在時空跳躍的三十年的
身不由己的生活,完全把人累垮了。我脫去衣褲,當身體裸露出來時我瞧了瞧我的肚子。剖
腹產留下壹道長長的疤痕,只是我現在身上的汗毛又濃又密,要是不仔細看就不會註意到
它。
然後我瞧了壹眼手指上的那個戒指。
蛇吞吃了它的自己的尾巴,周而復始,何謂始,何謂終……我知道我是從什麽地方來的
了——可是妳們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呢,妳們這些回魂屍?
我覺得壹陣頭痛襲來,不過我是不吃頭痛藥粉的。
於是我鉆進床鋪,吹口哨關了燈。
妳根本就不在那裏。不是別人而是我——珍妮——孤獨地呆在這黑暗中。
我真想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