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名人名言大全網 - 笑話故事 - 張愛玲:女人要崇拜才快樂,男人要被崇拜才快樂

張愛玲:女人要崇拜才快樂,男人要被崇拜才快樂

《氣短情長及其他》

1945年1月

? 有壹個八九歲的女孩,微黃的長長的臉,淡眉毛,窄瘦的紫襖藍褲,低著頭坐在階沿,油垢的頭發壹綹綹披到臉上來,和壹個朋友研究織絨線的道理。我覺得她有些地方很像我,走過的時候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她非常高興的樣子,抽掉了兩根針,把她織好的壹截粉藍絨線的小袖口套在她朋友腕上試樣子。她朋友伸出壹只手,左右端詳,也是喜孜孜的。

《“卷首玉照”及其他》

1945年2月

?“獏”是日本傳說裏的壹種獸,吃夢為生的。

? 朱先生走了之後我忽然覺得有訴苦的需要,就想著要寫這麽壹篇,可是今天我到印刷所去,看見散亂的藍色照片壹張張晾在木架上,雖然又有新的不對的地方,到底好些了,多了點人氣;再看壹架架的機器上卷著的大幅的紙,印著我的文章,成塊,不由得覺得溫暖親熱,仿佛這裏可以住家似的,想起在香港之戰裏,沒有被褥,晚上蓋著報紙,墊著大本的畫報的情形;但是美國的《生活》雜誌,摸上去又冷又滑,總像是人家的書。

?笑在眼睛裏……

? 古代的早晨我覺得就是這樣的,紅杏枝頭籠曉月,湖綠的天,淡白的大半個月亮,桃紅的花,小圓瓣個個分明。

《雙聲》

1945年3月

?蘋果綠的墻,粉荷色的小燈……

? 如果壹個男人是認真喜歡妳的,他還當妳也壹樣地喜歡他,這對於他是不公平的,給他錯誤的印象。至於有時候,根本對方不把妳看得太嚴重,再給他種種自由,自己更顯得下賤。

?古話說:沒結婚,先看妳的丈母娘。(因為丈母娘就是妻子老來的影子。)

? 妒忌這樣東西真是——拿它無法可想。譬如說,我同妳是好朋友。假使我有丈夫,在他面前提起妳的時候,我總是只說妳的好處,那麽他當然只知道妳的好處,所以非常喜歡妳。那我又不情願了。

? 而且麻煩的是,可妒忌的不單是自己的朋友,隨便什麽女人,男人稍微提到,說聲好,聽著總有點難過,不能每壹趟都發脾氣。而且發慣了脾氣,他什麽都不對妳說了,就說不相幹的,也存著戒心,弄得沒有可談的了。我想還是忍著的好。脾氣是越縱容越脾氣大。

? 西方的時裝也是壹代否定壹代的,所以花樣翻新,主意非常多;而印度的披紗是永久的,慢慢地加壹點進去,加壹點進去,終於成了定型,有普遍的包涵的美,改動壹點小節都不可能。

?壹個人種學家研究出來,白種人的思想是壹條直線,中國人的思想是曲折的小直線;白種人是嚴格地合邏輯的,而中國人的邏輯常常轉彎,比較活動;日本人的思想方式卻是更奇怪的,是兩條平行的虛線,左邊壹小劃,右邊壹小劃,然後再是左邊壹小劃,右邊壹小劃,這樣推行下去。——這不是就像壹個人的足印?足印與足印之間本來是有空隙的,即使高壹腳,低壹腳,踏空了壹步,也沒有大礙;不像壹條直線,壹下子中斷了,反而不容易連下去。

?從咖啡店裏走出來,已經是黑夜,天上有冬天的小小的蛾眉月和許多星,地上,身上,是沒有穿衣服似的,漫了水似的,透明透亮的寒冷。

《吉利》

1945年4月

?炎櫻的壹個朋友結婚,她去道賀,每人分到壹片結婚蛋糕。他們說:“用紙包了放在枕頭底下,是吉利的,妳自己也可以早早出嫁。”

炎櫻說:“讓我把它放在肚子裏,把枕頭放在肚子上面吧。”

《我看蘇青》

1945年4月

?同行相妒,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何況都是女人——所有的女人都是同行。

?普通認為她的個性是非常明朗的,她的話既多,又都是直說,可是她並不是壹個清淺到壹覽無余的人。人可以不懂她好在哪裏而仍舊喜歡同她做朋友,正如她的書可以有許多不大懂它的好處的讀者。許多人,對於文藝本來不感到興趣的,也要買壹本《結婚十年》看看裏面可有大段的性生活描寫。

?完全貼近大眾的心,甚至於就像從他們心裏生長出來的,同時又是高等的藝術,那樣的東西,不是沒有,例如有些老戲,有些民間故事,源久流長的;造形藝術壹方面的例子尤其多。可是沒法子拿這個來做創作的標準。迎合大眾,或者可以左右他們壹時的愛憎,然而不能持久。而且存心迎合,根本就寫不出蘇青那樣的真情實意的書。

?蘇青最好的時候能夠做到壹種“天涯若比鄰”的廣大親切,喚醒了往古來今無所不在的妻性母性的回憶,個個人都熟悉,而容易忽略的。實在是偉大的。她就是“女人”,“女人”就是她。

?我平常看人,很容易把人家看扁了,扁的小紙人,放在書裏比較便利。“看扁了”不壹定發現人家的短處,不過是將立體化為平面的意思,就像壹枝花的黑影在粉墻上,已經畫好了在那裏,只等用黑筆勾壹勾。因為是寫小說的人,我想這是我的本分,把人生的來龍去脈看得很清楚。如果原先有憎惡的心,看明白之後,也只有哀矜。眼中所見,有些天資很高的人,分明在哪裏走錯了壹步,後來怎麽樣也不行了,因為整個的人生態度的關系,就壞也壞得鬼鬼祟祟。有的也不是壞,只是沒出息,不幹凈,不愉快。我書裏多的是這等人,因為他們最能夠代表現社會的空氣,同時也比較容易寫。從前人說“畫鬼怪易,畫人物難”,似乎倒是聖賢豪傑惡魔妖婦之類的奇跡比較普通人容易表現,但那是寫實工夫深淺的問題。寫實工夫進步到托爾斯泰那樣的程度,他的小說裏卻是壹班小人物寫得最成功,偉大的中心人物總來得模湖,隱隱地有不足的感覺。次壹等的作家更不必說了,總把他們的好人寫得最壞。所以我想,還是慢慢地壹步壹步來吧,等我多壹點自信再嘗試。

? 生在現在,要繼續活下去而且活得稱心,真是難,就像“雙手擘開生死路”那樣的艱難巨大的事,所以我們這壹代的人對於物質生活,生命的本身,能夠多壹點明了與愛悅,也是應當的。而對於我,蘇青就象征了物質生活。我將來想要壹間中國風的房,雪白的粉墻,金漆桌椅,大紅椅墊,桌上放著豆綠糯米瓷的茶碗,堆得高高的壹盆糕團,每壹只上面點著個胭脂點。中國的房屋有所謂“壹明兩暗”,這當然是明間。這裏就有壹點蘇青的空氣。

?說到物質,與奢侈享受似乎是不可分開的。可是我覺得,刺激性的享樂,如同浴缸裏淺淺地放了水,坐在裏面,熱氣上騰,也感到昏蒙的愉快,然而終究淺,即使躺下去,也沒法子淹沒全身,思想復雜壹點的人,再荒唐,也難求得整個的沈湎。

?街上過去壹輛汽車,雪亮的車燈照到樓窗裏來,黑房裏家具的影子滿房跳舞,直飛到房頂上。

? 壹只鐘滴搭滴搭,越走越響。將來也許整個的地面上見不到壹只時辰鐘。夜晚投宿到荒村,如果忽然聽見鐘擺的滴搭,那壹定又驚又喜——文明的節拍!文明的日子是壹分壹秒劃分清楚的,如同十字布上挑花。十字布上挑花,我並不喜歡,繡出來的也有小狗,也有人,都是壹曲壹曲,壹格壹格,看了很不舒服。蠻荒的日夜,沒有鐘,只是悠悠地日以繼夜,夜以繼日,日子過得像鈞窖的淡青底子上的紫暈,那倒也好。

?對於她,壹件考究衣服就是壹件考究衣服;於她自己,是得用;於眾人,是表示她的身份地位;對於她立意要吸引的人,是吸引。蘇青的作風裏極少“玩味人間”的成份。

?在這不可靠的世界裏,要想抓住壹點熟悉可靠的東西,那還是自己人。她疼小孩子也是因為“與其讓人家占我的便宜,寧可讓自己的孩子占我的便宜。”她的戀愛,也是要求可信賴的人,而不是尋求刺激。她應當是高等調情的理想對象,伶俐倜儻,有經驗的,什麽都說得出,看得開,可是她太認真了,她不能輕松,也許她自以為輕松的,可是她馬上又會怪人家不負責。這是女人的矛盾麽?我想,倒是因為她有著簡單健康的底子的緣故。

?高級調情的第壹個條件是距離——並不壹定指身體上的。保持距離,是保護自己的感情,免得受痛苦。應用到別的上面,這可以說是近代人的基本思想,結果生活得輕描淡寫的,與生命之間也有了距離了。

?她不過是壹個直截的女人,謀生之外也謀愛,可是很失望,因為她看來看去沒有壹個是看得上眼的,也有很笨的,照樣地也壞。她又有她天真的壹方面,很容易把人幻想得非常崇高,然後很快地又發現他卑劣之點,壹次又壹次,憧憬破滅了。

?總之,生命是殘酷的。看到我們縮小又縮小的,怯怯的願望,我總覺得無限的慘傷。

?駐顏有術的女人總是(壹)身體相當好,(二)生活安定,(三)心裏不安定。因為不是死心塌地,所以時時註意到自己的體格容貌,知道當心。

?可是實在很要緊——有幾個女人是為她靈魂的美而被愛。

?心境好壹點的話,不論在什麽樣的患難中,她還是有壹種生之爛漫。多遇見患難,於她只有好處;多壹點枝枝節節,就多開壹點花。

?楊貴妃的熱鬧,我想是像壹種陶瓷的湯壺,溫潤如玉的,在腳頭,裏面的水漸漸冷去的時候,令人感到溫柔的惆悵。蘇青卻是個紅泥小火爐,有它自己獨立的火,看得見紅焰焰的光,聽得見嗶栗剝落的爆炸,可是比較難伺候,添煤添柴,煙氣嗆人。

?我壹個人在黃昏陽臺上,驟然看到遠外的壹個高樓,邊緣上附著壹大塊胭脂紅,還當是玻璃窗上落日的反光,再壹看,卻是元宵的月亮,紅紅地升起來了。我想道:“這是亂世。”晚煙裏,上海的邊疆微微起伏,雖沒有山也像是層巒疊嶂。我想到許多人的命運,連我在內的,有壹種郁郁蒼蒼的身世之感。“身世之感”,普通總是自傷、自憐的意思罷,但我想是可以有更廣大的解釋的。將來的平安,來到的時候已經不是我們的了,我們只能各人就近求得自己的平安。

蘇青張愛玲對談記

——關於婦女、家庭、婚姻諸問題

三十四年二月廿七日下午

?蘇青:職業婦女,除了天天出去辦公外,還得兼做抱小孩洗尿巾生煤球爐子等家庭工作,不像男人般出去工作了,家裏事務都可以交給妻子,因此職業婦女太辛苦了,再者,社會人士對於職業婦女又決不會因為她是女人而加以原諒的,譬如女人去經商,男人們還是要千方百計賺她的錢,搶她的帽子,想來的確很苦痛。還要顧到家庭,確很辛苦。

?蘇青:從感情上講,在家裏受了氣,似乎無關緊要,壹會兒就恢復了,但在社會上受了氣,心裏便覺得非常難過,決不會容易忘懷的。

? 張愛玲:有壹次我看見個阿媽打她小孩,小孩大哭,阿媽說:“不許哭!”他抽抽噎噎,漸漸靜下來了。母子之間,僵了壹會,他慢慢地又忘了剛才那壹幕,“姆媽”這樣,“姆媽”那樣,問長問短起來,鬧過壹場,感情像經過水洗的壹樣,骨肉至親到底是兩樣的。

? 蘇青:不知怎樣,在家裏即使吃了虧,似乎可以寬恕,在社會上吃了虧,就記得很牢。

?蘇青:我聽見過壹個笑話:有壹次壹個人吃魚,壹面吃完了,再翻過壹面來,立在旁邊的仆人眼見魚不剩了,氣急起來,把筆在嘴唇上抹上兩撇胡子,主人問他幹嘛?他說:“妳顧自己的嘴吧,不用管別人的嘴了。”

?蘇青:用母親或是兒子辛苦賺來的錢固然不見得快活,但用丈夫的錢,便似乎覺得是應該的。因為我們多擔任著壹種叫做生育的工作。故覺得女子就職業倒決不是因為不該用丈夫的錢,而是丈夫的錢或不夠或不肯給她花了,她須另想辦法,或向國家要求保護。

?張愛玲:用別人的錢,即使是父母的遺產,也不如用自己賺來的錢來得自由自在,良心上非常痛快。可是用丈夫的錢,如果愛他的話,那卻是壹種快樂,願意想自己是吃他的飯,穿他的衣服。那是女人的傳統的權利,即使女人現在有了職業,還是舍不得放棄的。

?張愛玲:就連做戲,女人如果生得美,仿佛就是演技差壹點,也可以被寬容的吧?這樣的例子很多,尤其在銀幕上。

?蘇青:只不過在壹切都不可靠的現社會裏,還是金錢和孩子著實壹些。

? 蘇青:不過我們寧願讓感情給孩子騙去而不願意受別的不相幹的人的騙。

?蘇青:假使女人在職業及經濟上與男人太平等了,我恐怕她們將失去被屈抑的快樂,這是有失陰陽互濟之道的,譬如說以性心理為例吧,男的勇敢,女的軟弱,似乎更可以快活壹些,倘若男女壹樣的勇敢,就興趣全失的了。我有這樣感覺,倘若同男的壹塊出去,費用叫我會鈔,我就覺得很驕傲,可是同時也稍微有些悲哀,因為已經失去被保護的權利了。這並不是女人自己不爭氣,而是因為男女有天然(生理的)不平等,應該以人為的制度讓她占便宜來補足,叫我請客,便有不當我是女人的悲哀。假如我有,則我倒是很希望自己的丈夫常請人家客的。

?張愛玲:女人要崇拜才快樂,男人要被崇拜才快樂。

?蘇青:現在有人說:“管家就是職業”,可是普通職業可以解職,而女人這職業是終身的……

?蘇青:女人以“失嫁”為最可怕。過時不嫁有起生理變態的危機。

?張愛玲:早婚我不壹定反對,要看情形的。有些女人,沒有什麽長處,年紀再大些也不會增加她的才能見識的,而且也並不美,不過年青的時候也有她的壹種新鮮可愛,那樣的女人還是趕早嫁了的好。因為年青,她有較多的機會適應環境,跟著她丈夫的生活情形而發展。至於男人,可是不宜於早婚,沒有例外。壹來年青人容易感情沖動,沒有選擇的眼光,即使當時兩個人是非常相配的,男的以後繼續發展,女的卻停滯了,漸漸就有距離隔膜。而且年青人很少能夠經濟獨立,早婚,妻子壹定是由父母贍養,養成依賴的心理,於將來的前途有礙。

?記者:依照女人的見解,標準丈夫的條件怎樣?

蘇青:第壹,本性忠厚。第二,學識財產不在女的之下,能高壹等更好。第三,體格強壯,有男性的氣魄,面目不要可憎,也不要像小旦。第四,有生活情趣,不要言語無味。第五,年齡應比女方大五歲至十歲。

?張愛玲:常常聽見人家說要嫁怎樣的壹個人,可是後來嫁到的,從來沒有壹個是像她的理想,或是與理想相近的。看她們有些也很滿意似的。

——? 完 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