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司·奧茲是以色列當代著名作家。1968年出版的《我的米海爾》奠定了作者在國際文壇的地位,小說通過女主人公的視角來觀察世界、感受人生,展現充滿神奇色彩的社會文化場景。該書由譯林出版社出版,譯者為鐘誌清,此文據中譯本縮寫。
三十歲的漢娜在結婚十年後,開始回憶她與丈夫米海爾從初戀到婚後的經歷和感受。
十年前的壹個冬天,早晨九點鐘,二十歲的希伯來大學文學系壹年級學生漢娜從塔拉桑塔學院的樓梯上滑下來,被壹個素不相識的小夥子壹把扯住了胳膊,漢娜感受到了他手指的溫暖,並對他既有力量又有分寸的行為舉止產生好感。這位年輕人就是地質系三年級的學生米海爾·戈嫩。在耶路撒冷寒冷的冬天裏,兩位年輕人開始了有趣的對話和初次交往。他們邊喝咖啡邊相互交談,漢娜喜歡他手指的動作、頭發、胡子的樣式和眼睛的顏色,並且發現米海爾不是個聰明的男人。米海爾在喝完咖啡後請漢娜到三樓觀看有關死海和阿拉窪的地質教學片,當時外面下著冬雨。他們的第二次約會是在壹個暴風雨晚上的咖啡館,米海爾不懂怎樣講笑話,卻為此付出努力,漢娜喜歡他那煞費苦心的樣子。她禁不住回憶起童年時的小夥伴雙胞胎兄弟和自己的遊戲:她是女王,他們是保鏢,這種統治雙胞胎兄弟的快感已變得遙遠,如今她已是二十歲的姑娘。漢娜和米海爾都為這次的約會稍加修飾,米海爾喜歡漢娜的藍色羊毛裙和她看上去好像害羞的樣子。米海爾向漢娜介紹他的家庭情況:父親是個鰥夫,把大部分的收入都供兒子讀書,對兒子寄予厚望,希望他成為耶路撒冷的教授以傳承他祖父的受人尊敬的地位和家庭的榮耀。漢娜告訴米海爾,她的父親死於1943年,生前經營無線電生意,媽媽與在諾夫哈裏姆基布茲的哥哥伊曼紐爾住在壹起。她自己住在阿赫瓦壹個正統猶太教徒家裏,上午在撒拉·傑爾丁幼兒園任教,下午聽希伯來文學課。漢娜不喜歡粗俗蠢笨的男人向自己傾瀉虛情假意,夢想嫁給壹個註定要舉世聞名的年輕學者,做任勞任怨賢惠的妻子。從咖啡館出來,暮色已深,嚴霜撲面,漢娜感到有些難舍,想多留米海爾壹會兒,米海爾也向她吐露心跡。在溫柔靜謐的夜色中,這對年輕人壓抑住感情的潮水。晚上十壹點半,米海爾送漢娜回宿舍,隔著手套吻了她的手,並沒有上樓。漢娜感到好像以前就認識他。
戀愛中的漢娜每天都像小鳥壹樣快樂,美麗活潑,光彩照人。壹天晚上,米海爾約漢娜去電影院,看後他們壹起散步,米海爾用手勾著漢娜的肩膀,漢娜用手摸著他的下巴,米海爾說貓求偶時之所以嚎叫,因為它們是不受社會習俗約束的動物。他告訴漢娜他父親和四個姑姑把他看成壹匹賽馬,大學教育對他來說是壹場越障賽馬,他是家裏的希望,要用功讀書,積極進取,揚名成才。漢娜從小就想長成男孩,她崇拜米海爾·斯特洛果夫式的男人:高大魁梧,穩重少言,安靜溫和,忠誠並且善於用力量控制洶湧澎湃的內在激情。散步之後,米海爾又把漢娜送回宿舍,他稱她為冷美人,他們在雨絲中互吻,米海爾趁機向漢娜求婚。漢娜不能請米海爾進屋,但卻希望他建議她去他那兒,因為米海爾讓她覺得安寧。
但是後來有壹次,當漢娜與米海爾壹起拜訪朋友之後,她發現米海爾完全不同的另壹面,她感到他們形同陌路,他們的愛情像做夢壹樣不真實,她感到恐懼絕望和孤獨無助。後來當米海爾解開大衣,把她攬入懷中時,她才感到他是壹種活生生的真實的存在。婚禮前兩周,漢娜與米海爾壹起拜訪雙方的親屬。在米海爾家中,父親耶海茲克爾·戈嫩謙恭有禮地接待了漢娜,稱她為詩人,並把壹本詩集作為禮物送給未來的兒媳婦。米海爾的幾位姑姑提前調查了漢娜的家世,證明她是良家女子。傑妮婭姑媽單獨跟漢娜談話,不贊成他們這樣快就結婚,毫不掩飾地對漢娜和米海爾關系的純潔性表示懷疑,警告漢娜不要影響米海爾的學業和前程;在漢娜的哥哥家裏,他們受到了母親和兄嫂的熱情歡迎。婚禮前十天,米海爾和漢娜租了壹套廉價的房子,他們壹起購物、布置新家。在忙碌中,漢娜不斷為米海爾感到自豪。這期間,米海爾準備學術論文,漢娜刺繡,泡檸檬茶,絲毫不打擾米海爾的工作。由於米海爾的克制和漢娜的羞怯,直至新婚之夜,兩人沒有發生過肉體關系。結婚前兩天的夜晚,漢娜被噩夢驚醒,她夢見米海爾在市場上逃跑,而自己被幼年的朋友雙胞胎兄弟綁架。房東太太為她釋夢並給她以忠告,建議她泡薄荷茶壓驚。
三月中旬,漢娜與米海爾舉行婚禮,雖然他們的火速結婚招致姑媽們不悅,但是婚禮場面還算熱鬧,親朋好友趕來助興。地質系女生雅德娜的狂舞和失戀歌曲發泄了壹種情緒。米海爾從漢娜背後突如其來的壹吻,嚇得漢娜騰地跳了起來,酒玷汙了潔白的結婚禮服。即便此時,她心中仍然被象征和暗示所困擾。
婚後,漢娜的教授前來賀喜,詢問漢娜是否打算繼續學業。事實上,漢娜在扮演壹個賢惠妻子的角色。她每天為丈夫準備早餐,操持家務,課後等待丈夫回來,夜裏服侍丈夫工作。他們的夜晚過得很安靜,米海爾用被子裹緊全身,離漢娜遠遠的,漢娜在夜裏總有壹種朦朧的期待湧上心頭,她感到壹切似乎是序曲,決定性的事情還沒有發生,她要靠安眠藥才能入睡。有天夜裏,她從噩夢中醒來,搖晃米海爾,他卻生氣地說她有毛病,他明天還要工作,讓漢娜別煩他。漢娜只得吃下兩片安眠藥,第二天便發燒,午飯時夫妻二人吵了壹架,米海爾采取克制的態度。
結婚三個月後,漢娜懷孕了。米海爾並不高興,傑妮婭姑媽嚴厲責備漢娜將毀掉米海爾的前程,卻並不考慮漢娜的處境和感受,漢娜把自己鎖在廚房裏哭了,米海爾並不來敲門安慰。漢娜懷孕六個月後,丈夫考取了第壹學位的第二名,又開始攻讀第二學位,漢娜對他的成功和喜悅無動於衷,她不能適應這種失去浪漫和美麗的生活,但丈夫並不需要她嫵媚動人,只要她順從,不要倔強和歇斯底裏。他們像兩個在火車上被命運安排在壹起的乘客,互相體諒,彬彬有禮,互不幹擾,互不侵犯,維持著某種冷漠的和諧,既小心,又費力。漢娜經常慪氣,爭吵,米海爾表現得溫和而克制,卻又無所適從。漢娜渴望愛撫,只想大病壹場。
結婚壹年後,兒子亞伊爾出生了,漢娜因健康原因不再工作,也中斷了希伯來文學的學習,她顧不上家務,連報紙也看不動了。夫妻間的隔膜和爭吵使漢娜開始回味時間對他們愛情的沖刷和腐蝕作用,她感到米海爾夜裏躺在身旁,像陌生人壹樣,米海爾也感到漢娜不再愛他,但他並不了解漢娜身心失調的原因。孩子出生十天後,漢娜出院回家,她因產後並發癥的原因不能照看和哺乳嬰兒,精神繼續飄蕩在真實和夢幻之間。米海爾則繼續熬夜苦讀,準備論文,同時又毫無怨言地照顧妻子和孩子。漢娜在身體稍微恢復之後,就自己照顧孩子,收拾房間,購物,編織,聊天,並開始關心丈夫的身體和學業。
在學年接近尾聲時,米海爾獲得了獎學金,他舉辦了壹次小型聚會,邀請同窗好友參加,其中就有那位在他們的結婚舞會上跳西班牙舞的金發女郎雅德娜。聚會後米海爾向疲憊不堪的妻子道歉,漢娜卻又回想起與米海爾初戀的冬夜的情景,禁不住想親近丈夫。她躺在丈夫身邊,看著熟睡的米海爾,表達著自己心中珍藏的壹切:柔情、夢想、苦惱和願望。她發現生活的艱辛已使丈夫消瘦變老。
在兒子亞伊爾兩歲時,漢娜偶爾在平淡的生活中看到壹些亮色。樓上鄰居家的男孩約拉姆·凱姆尼紮是壹個十四歲的詩人,他經常把自己寫的詩念給漢娜聽,每次都是既羞澀又激動,令漢娜也受感染。約拉姆把缺乏愛情的生活比作貧瘠的荒漠。漢娜面對時間的流失決定記日記,抓住時間記下自己的思考和那些精神和肉體的精微的感受。她在百無聊賴的生活中經常通過瘋狂購物來發泄自己無法言傳的被壓抑的欲望,並希望以此打破丈夫的自我克制。同時她仍然在做著強悍的雙胞胎兄弟的夢。
秋天,米海爾到地質系任助教,為紀念這壹時刻,夫婦倆帶著兒子到特拉維夫度假。漢娜產生了壹種強烈的渴望和模糊的期待。也是這年秋天,漢娜又回到撒拉·傑爾丁幼兒園任教,米海爾熬夜工作的身影驚擾著她的夢,她為婚後放棄了文學課的學習,辜負了教授的期望而感到失落。兒子亞伊爾四五歲時,表現出身強力壯、沈默寡言、熱衷暴力、意誌堅強的個性特點,他與米海爾的對話是大人對大人式的。約拉姆家對面住著格裏克夫婦,沒有孩子,女人有歇斯底裏病。漢娜經常反省她自己的婚姻,平日夫妻間說話不多,相敬如賓。每當她與米海爾去看電影,約拉姆就在家照顧亞伊爾,漢娜幫他準備希伯來文考試作為回報。她評判並喜歡約拉姆的詩,當談到“禁欲的愛”時,約拉姆解釋說在人類生活中,有的愛似乎沒有引起快感。他們在壹起時若恰巧被米海爾回家看見,約拉姆則顯得局促不安。漢娜預感到時光將對他和約拉姆充滿敵意,因為少年約拉姆將要上中學、大學,然後工作,他們之間的關系只會通過壹張新年賀卡來維系。
為了減輕漢娜的病痛,米海爾清醒而認真地給漢娜按摩,無意中喚醒了她壓抑已久的瘋狂的欲望,誘發了她的性幻想:她夢見自己做了但澤女王,是那些淫蕩的女人中的壹員,夢見自己生活在壹座廢棄的城市裏,迷失了方向。然而,米海爾不了解妻子的內心需求。最後,漢娜甚至想通過爭吵來戰勝丈夫的沈默和克制,但他並不滿足她吵架的願望,既不輕易發火,也不制止她壹連串的挑釁行為。
米海爾把他在科學期刊上發表的壹篇幹巴巴的文章獻給漢娜,她為了取悅丈夫,裝出很有耐心和興趣聽他講解論文,做出可愛、甜美的微笑和溫柔的主婦的姿態,壹邊還要尋找贊美之詞使丈夫得到滿足,內心裏卻在想當米海爾變成地質學教授時,她自己又將在哪裏呢﹖1955年,米海爾的父親耶海茲克爾去世,米海爾守孝期間像父親的亡魂附體。喪期過後,壹切如舊;漢娜繼續盡賢妻良母的天職,同時又在欲望被壓抑時產生幻想,約拉姆還是把自己寫的詩歌給漢娜看,又禁不住驚慌和羞愧。安息日之夜,漢娜壓抑著心裏那種模模糊糊的期待,丈夫卻以為她很快活。九月初的壹個安息日夜晚,鄰居格裏克太太精神病發作,險些對丈夫造成傷害,因而被送進了壹家瘋人院。她是壹位美麗而成熟的女人。
光陰如梭,兒子亞伊爾到了要上小學的年齡。米海爾的博士論文進展緩慢卻紮紮實實;漢娜的每壹天都循環往復如舊,她的日子以丈夫為軸心,夢裏幾乎全是他的工作和他的影子。夫婦倆偶爾也拌嘴,然後便陷入沈默,互相指責,又自我檢討,像兩個在昏暗樓梯上偶爾相遇的陌生人壹樣,不好意思,又彬彬有禮。漢娜拒絕屈從於無情的歲月,她感到與米海爾之間隔著愈來愈模糊的玻璃,認為欺騙是可悲與醜陋的,所以她除了要不斷擦拭,使玻璃保持透明之外,別無他求。漢娜二十五歲生日那天,丈夫送給他三張古典音樂唱片,希望音樂能使她安靜,約拉姆偷偷送給她壹本雅各·費赫曼的詩集。漢娜為此剪了壹個男童式的短發,她的行為使米海爾感到費解。住棚節那天,戈嫩壹家去參觀聖經動物園,漢娜看到猴子們在陽光下互相挑逗,頓生壹種猥褻的快感,如同夢中被陌生人虐待所產生的那種體驗。
日子周而復始,又壹個秋天來臨,壹天晚上,米海爾的同學雅德娜來找他幫助寫畢業論文,漢娜看到年輕又穿著性感的雅德娜跟米海爾在壹起,意識到自己的地位受到挑戰和威脅。平靜而聰明的人和單調的生活壹樣令人乏味,又壹個安息日之後,漢娜進城瘋狂購物,壹上午就花掉了壹個月的工資,這令米海爾吃驚和不解。第二年的十月,聽說要打仗了,許多熟人和鄰居應征入伍,米海爾認為面對強敵應該勇往直前。
漢娜的喉疾經常發作,在壹個入冬以來最冷的清晨,漢娜因感冒又壹次失聲,嗓子劇痛,高燒不退,渾身發抖。身體的病痛卻使她內心燃燒著自幼體驗過的劇烈快感。米海爾囑咐漢娜臥床別動,但等丈夫壹走,她便打著赤腳,赤身裸體地沖冷水澡,她把水龍頭擰到最大,在冷水中打滾兒,向四處撩撥水花,渾身凍得發紫,疼痛在後背蔓延,侵入脊骨。她乳頭僵硬,腳趾直挺挺,前額滾燙,無聲地唱著歌,壹種強烈的渴望延伸至肉體深處那最敏感、最隱秘的所在——那個連自己至死也無法看到的地方,她感到了自己震顫的鮮活的肉體的存在。她像壹個瘋子,從壹個房間跑到另壹個房間,最後,赤身裸體,濕漉漉地癱倒在床上,四肢擁著被子和枕頭。在幻覺中,他感到許多友善的手輕輕地觸摸她的身體,或將她倒背捆綁,或像野人似地抱住她的腰身,將她撫摸、揉搓。這些人當中有雙胞胎兄弟,有詩人掃羅,有出租車司機,還有身上散發著強烈雄性氣息的士兵們。她夢見變成與自己完全相反的伊馮娜·阿祖來,夢中的自己被綁縛卻無法呻吟,只能在心裏無聲地尖叫。米海爾中午回家時被漢娜的樣子嚇壞了,他意識到自己犯了某種錯誤,才導致漢娜生病,但卻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烏巴赫醫生說漢娜的精神起了阻滯作用,她需要徹底安靜。米海爾為她請了女傭。病中的漢娜抓住了丈夫的手指,希望得到愛撫,但米海爾摸她的動作與拍打兒子腦袋的動作壹模壹樣,這壹比較令她很悲傷。她希望丈夫在她面前不要總是神情莊重和克制,希望看到他慌亂、欣喜和狂熱的樣子,漢娜還希望自己在丈夫心目中不再是壹個臆造品,而是壹個真實鮮活的女人。不久,米海爾也被征了兵,他答應回來後帶妻子去度假。米海爾走後,漢娜的日子過得很寧靜,但不像石頭那樣堅硬而安寧,冰冷而堅實,她的夢想中又夾雜著有關戰爭、鮮血及人類欲望的成分。她回憶與米海爾結婚六年來的生活,感到他們之間隔著壹種模糊的有機玻璃,她反省自己,發現自己對丈夫的依賴和對他心思的不了解,她厭倦了沒完沒了的等待,也希望總是安詳而自制的米海爾行動起來,與她***同把玻璃擦亮。
米海爾走後很久,才有壹封家書來報說平安。鄰居家男孩約拉姆繼續暗戀著漢娜,卻不敢也不會表達,漢娜在這個比自己小十歲的少年面前第壹次得到了被人愛和崇拜的滿足。約拉姆是膽小、羞怯和敏感的,雖然漢娜打算用她的美麗引誘他去說出心裏話,去做冒險的事,但約拉姆卻把自己的激情和痛苦以詩歌的形式發泄了出來。他沒有再來看漢娜,漢娜知道自己與約拉姆之間的戀情必然遭到失敗,她放棄了最後壹次努力,包裹起自己的浪漫激情和女性魅力。壹天晚上,漢娜正給兒子洗澡,丈夫米海爾從前線回來了,他身染小疾,住院三天後恢復正常,又重新開始工作。漢娜每天過著同樣的日子,做著同樣的夢,學會了孤獨地漂泊,不再抗拒。米海爾的博士論文即將完成,打算爭取科研基金,以便到美國大學裏深造;漢娜放棄了文學,沒有給教授壹個驚喜,也沒有奉獻給世人壹本詩集,她學會了當丈夫和兒子安靜而專註的聽眾。
生老病死,世事變遷不斷在漢娜身邊發生。約拉姆壹家搬走了,卡迪什曼先生和薩拉·傑爾丁死了,格裏克夫人出了瘋人院,漫長的治療使她變得順從、安靜、冷漠、呆滯。漢娜在貿易工業部做了臨時檔案管理員,但疾病和噩夢繼續折磨著她,她渴望從丈夫身上汲取壹種自制力,於是夜晚她變得異常瘋狂,發泄著肉體的欲望。她本以為肉體的接觸和融合可以使兩人融為壹體,但米海爾承受不起她的熱烈和狂暴,擔心她會重新愛上他,而不做任何反應,生活中的欺騙和陷阱使漢娜感到筋疲力盡。在肉體的結合上失敗後,漢娜企圖通過語言與丈夫進行溝通,但米海爾整天壹言不發,對妻子的挑逗和問題反應淡漠。漢娜意識到如此生活下去,有朝壹日,她也會像格裏克夫人壹樣發瘋,這是丈夫的過錯。
漢娜對自己在貿易工業部的工作很滿意,這讓她感到充實和壹種在虛無飄渺的幻覺中的堅實存在,同時,她原來的壹些夢想正在逐步實現:搬了新居,家裏裝了電話。當米海爾說“時間和勤勉會賜予我們壹切時”,漢娜發現米海爾所說的話是他父親的翻版,好像人類壹代接壹代地繁衍,然後又被壹壹摒棄,像舊圖紙被揉皺扔掉,而代之以稍加修改的圖紙壹樣,乏味、無聊、毫無意義。1958年春,戈嫩家雇了壹名女日工,漢娜發現丈夫對這位女傭懷著無法掩飾的新奇和熱情,這是結婚多年來她所從未見到的。米海爾的博士論文遇到了挫折,需延期壹年,漢娜發現自己對他的鼓勵不起作用,因而想起了自幼所崇拜的斯特羅果夫的硬漢性格,他的意誌和機智,他身上洋溢的深沈的愛的力量,這些都是米海爾所沒有的。
又壹個夏天,戈嫩夫婦到特拉維夫海邊度假,漢娜壓抑已久的欲望突然爆發,她壹反往日的溫柔和克制,向丈夫猛烈進攻,她撕下他的襯衫,把他推倒在沙灘上,撕咬、哭泣。米海爾嚇壞了,對她感到陌生和不喜歡。漢娜卻不在乎,她希望改變丈夫對自己的印象。
1959年春,逾越節三周前,米海爾完成了博士論文,他準備將論文獻給已故的父親。漢娜的摯友哈達薩要隨丈夫到瑞士赴任,臨別前她鼓勵漢娜說有朝壹日她也會因實現了自己的目標而感到幸福,她的話令漢娜感動不已。回顧往事,想起先父對她的警告,她感到自己雖然未被下流蠢笨的男人引誘過,但卻有壹種受騙上當的感覺。同年五月初,漢娜又壹次懷孕了。雅德娜與米海爾之間因學業關系經常互相幫助,接觸頻繁,米海爾每晚都要穿戴整潔去雅德娜的宿舍。漢娜從丈夫的表情猜測到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只是覺得荒唐可笑,她冷眼旁觀,備感疲憊。在婚後多年繁瑣的生活之後,漢娜看到預料之中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她站在模糊壹片的窗玻璃前,想該與米海爾道別了。十年來,他們並未真正結合,而是互不相幹的兩個人。於是她打開幻想和記憶的大門,放出了雙胞胎兄弟。
漢娜在這片回憶錄的開頭寫道:“我之所以寫下這些是因為我愛的人已經死了。我之所以寫下這些是因為我在年輕時渾身充滿著愛的力量,而今那愛的力量正在死去。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