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九八六年我小學畢業,去十裏以外的鄉上讀初中。開學後,從家到學校來回奔波了十多天,人困馬乏,疲憊不堪,又很浪費時間,還隔三差五地遲到,幾次受到老師的批評和訓斥,所以也就背饃住校了。
我們壹周回家要背兩次饃,每周日下午上學時背上壹口袋饃,到周三就吃完了,中午放學後急急忙忙跑回家去背饃。母親知道我們周三要回來,早早蒸好饃放在案頭等我。那時候家裏很貧窮,物資十分匱乏,家家戶戶都壹樣缺吃少穿,日子過的緊巴巴地。平時大多時候都是吃玉米面攪團和高梁粑粑、紅薯等粗糧充饑。只有家裏來了親戚或客人時,才能吃上壹頓白米細面,更不用說臊子肉了。母親說我念書辛苦,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她和父親總是省吃儉用,把攢下來的白麥面留給我。母親想方設法變著花樣改善我的生活,有時蒸辣子花卷,有時蒸蘿蔔包子,有時也烙白面鍋盔。遇到青黃不接的時候,也給我蒸高梁卷卷饃(就是壹層麥面壹層高梁面)。臨走還不忘用吃完安乃近或四環素的藥瓶瓶,給我裝上壹瓶"調和"水水,有時還會用罐頭瓶瓶裝壹些炒好或腌制的綠紅辣子。這些各式各樣的饃餅和菜品,都是母親起早貪黑,辛辛苦苦為我準備的,足以體現母親的良苦用心和母愛的偉大。
學生竈在學校門口的西南角,只有壹個小小的窗口賣飯。竈夫是兩位身體強健,肥胖豐腴的中年阿姨。她們每天早上和中午做兩頓飯,早上拌湯中午是面片,天天頓頓壹成不變。拌湯和面片清湯寡水,缺油少辣子,稀的可憐。兩頓飯裏下的菜,成年累月都是波菜或隨季的綠葉葉菜,人看了都沒有啥胃口。盡管飯菜簡單,但每到飯時,飯窗前總是妳擁我擠,人頭攢動。排隊的學生好似舞動的長龍,摩肩接踵,密密麻麻,每天都有值周老師維持秩序。僧多粥少,稀裏嘩啦的拌湯和面片壹頓也只能買上壹碗。有時運氣不佳,再碰上壹大塊踏頁面,七生不熟的難以下咽,剩下只有四五個面片和清悠悠的面湯了。對於嘰裏咕嚕"喊叫"不停的肚子來說簡直就是杯水車薪。這時候背來的蒸饃派上了大用場,我們把從家裏背來的饃饃掰成碎塊,稠稠泡上壹碗,雖談不上什麽美味佳肴,但饑不擇食,大家連吃帶喝,個個吃得津津有味,吸溜吸溜三兩下就喋完了。臨走仍不忘嘻嘻哈哈戲弄上兩句:"饃饃泡菜湯,灌飽饑肚腸。拌湯片片面,助我走四方"。同學們以苦為樂,樂在苦中,把饑寒交迫,忍饑挨餓的學習生活過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
母親給我做的饃壹般是烙的鍋盔和蒸的饃頭。春季天氣變暖夏季天氣炎熱,鍋盔耐放不易發黴,饅頭存放時間短,氣溫壹高,壹兩天就會發黴變質。所以壹般春夏兩季母親都會給我烙鍋盔,秋冬季蒸饃頭。即便這樣背來的饃頭和鍋盔有時也會發黴變質,長出綠茸茸的毛毛來。貧窮的日子糧食稀缺金貴,經歷過"低標準"時期的父母更是惜糧如金,時常教育我們要珍惜糧食。小學課夲裏就有"誰知盤中餐,粒粒竭辛苦"的詩句,所以沒有人會浪費糧食,我們用小刀把鍋盔或饃饃上的綠毛毛壹點壹點削去,留下尚好的饃仍然吃進肚裏,沒有人顧忌它是否含有病菌,只想著填寶肚子,壹點也不能浪費。
春夏兩季還好過些,壹到深秋季節氣溫驟降,風吹雨下凍得人瑟瑟發抖。尤其到了冬季,凜冽的西北風呼啦啦地吹個不停,到處冰天雪地,寒風刺骨。背來的蒸饃凍的像石頭壹樣僵硬,用牙壹咬咯嘣咯嘣直響,咬壹口冰的滲牙。最令我們氣憤的是宿舍時常有老鼠"光臨",掛在宿舍墻上的饃和口袋被咬了幾個不大不小的洞。它肆無忌憚地蠶食我們的口糧,同學們氣的人咬牙切齒,但又無計可施。學校是沒有晚飯的,下了晚自習,同學們回到冷嗖嗖冰窟壹樣的通鋪宿舍,挨挨擠擠地坐在壹起吃自帶的饃饃和食物。手腳勤快、性格活乏的同學去老師竈上要些開水做"喝的"(就是放些鹽醋泡上幹饃)吃,也算是壹頓"豐盛"的晚餐了。大多數同學扯不下面子,加上天氣寒冷,不願意出門。於是大家有福同享,妳吃我兩口幹糧鍋盔炒綠辣子;我啃壹口妳的饃饃蘸水水(鹽醋辣和壹起);妳送我壹個蒸紅薯,我送妳兩個軟柿子。大家團結友愛,互幫互助,不說好壞,不計個人得失,推搡戲鬧,說說笑笑,其樂融融。為寒冷難熬的冬夜,增添了無窮的樂趣和溫暖。更讓人出乎意料的是,幾個有才有藝,調皮活潑的同學開始了自己精彩地表演:小波說壹段快板講壹個笑話,海龍裝扮老師的樣子斯文地用陜西普通話模仿授課,寧強做個鬼臉口吐舌頭嚇人,高翔猛不打茬吼起了高亢嘹亮地大秦腔……惹得大家前俯後仰,捧腑大笑。壹頓寒酸清苦的晚飯會,轉身變成了八仙過海,各顯其能的舞臺。男生宿舍裏此起彼伏的歡聲笑語,時常招來隔壁女生的羨慕和嫉妒,同樣也招來宿管老師善意的責備:"這麽冷的天,還不早早睡下暖被窩去,吆喝天地做啥裏,啥事把妳們高興地放不下了"。最調皮的小龍隨口小聲壹唱:"我的快樂妳的永遠不懂,我的幸福就是胡亂地哼哼唧唧……"
背饃上學的時光磨礪了我的意誌。讓我懂得了感恩 父母、老師和同學;讓我享受了同學之間純潔無私的友誼;讓我明白了生活的艱辛與不易。背饃上學背的是過去那段艱辛無耐的生活;背的是知識改變命運,讀書成就人生的堅強信念;背的是父母和老師深沈而厚重的殷殷期盼。
鬥轉星移,時光荏苒。不知不覺人到中年,背饃上學時的情景,時不時地湧上心頭,讓我今生難以忘懷。對於壹個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家孩子來說,要想改變命運,走向更加廣闊的天地,實現自己和父輩們跳出農門的夢想,只有忍受各種艱難困苦,頑強拼搏,努力學習才有出路。"寶劍鋒從礳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人生沒有等出來的輝煌,只有拼出來的喝彩。苦的時候不喊累,痛的時候不聲張,吃常人不能吃的苦,受常人不能受的罪,破繭成蝶,涅槃重生,才能最終實現自己的夢想。